她試圖努力表達自己的辛苦，以及未來美好的期望，然而他給予的回應還是隻有沉默。她終於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我知道我與你的婚約統統不作數了，但現在你若不娶我，後麵的計劃我們就沒辦法再合作完成了，他已經跟陛下提出賜婚……這事你知道嗎？”

楊啟光迅速反應過來是何許人也，表情變得有點尷尬，要知道“嫁給三兄”這個餿主意，最早還是他跟皇後提出來的。

她又急急地靠近一步道：“現在唯有一個辦法了，你去跟陛下提出要求，說也想納我為妾，隻有這樣，我的命運才會有轉機，我們的命運也才會有轉機。”

他十分為難，“一定要我去主動提嗎？”

她緊追不舍：“小女隻是陛下可以隨意賞賜的一件物品，對自己的命運無權置喙。這件事，須得成山王親自出麵不可，而且，要儘快。”

她眼裡滿是希望地望著他。他猶豫半晌，終於勉強點頭答應了。

“那麼，明日一早，我就去宮裡說罷。”

她的眼裡閃爍著希望，仿佛連星光都有了色彩。

他答應了。雖然也隻是答應納她為妾，雖然他也隻是為了接下去扳倒北蔡王楊啟昭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雖然她也知道他不是出於愛，雖然她和“蓮兒”一同作為他的妾室，疑似又即將走向最早那一世的輪回……但至少他答應了。隻要能嫁給他，事情一定會有轉機，不是嗎？

“希望成山王能理解小女的難處。”

“……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難處。”

皎潔的月色，映照著她含情的雙眸，兩個人的對話卻如此生分。

不多時，她回到“家”。

淡淡的月光灑在青瓦頂上，一片寧靜祥和。

回到房間，她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屋子。

皇上給這些兒子們在皇城造的所謂“王府”規製遠不如封地，不過還是足夠氣派，布局宏大。單說“王春華”所居的這間客房，就比王厚德家最好的正房條件還要好不少。

屋內陳設雅致，光是那件長達八折、尺寸巨大的楠木屏風，雙麵雕刻祥雲花卉、龍紋瑞獸、五福捧壽，以及各種精美繁雜的民間故事，滿滿的尊貴氣質，非尋常百姓所能擁有。

重生以來，她頭一次感到身處這龐大的皇權社會，自身是如此的渺小。前世，一路過關斬將，順風順水，至少在前期從未遇到過讓她頭疼的對手，然而今世，不光前世後期的“大反派”楊啟誌提前殺出重圍，更要命的是還要跟那個重生的“蓮兒”抗爭。四麵夾擊，沒有一方不是敵人。

百寶花鳥紋方角櫃，青白釉盤龍梅花祥雲紋長柄燭台，蠟燭默默燃燒，發出溫暖而熾熱的光。

蓮兒默默整理起行囊，下定了決心，就在今夜，她就要搬離此處。哪怕搬去那個死過幾十號人的王宅，也比與楊啟誌沾上關係要好得多。

當初因為不能獨自照顧王春蓉，才選擇臨時在此處落腳，如今王春蓉已不在，繼續居留此處，未免不像話了。況且，明日一早，楊啟光就會去宮裡找皇上……

“你剛剛去哪了？”

突然，身後隱約傳來一個熟悉入骨又恨之入骨的聲音。

偏偏一開口，又是句“爹味十足”的質問。

她一陣無名火氣，繼續收拾手裡的行李，“恐怕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楊啟誌似乎也感到了表達方式欠妥，語氣柔和了一些道：“對不起，我隻是關心你，這麼晚了，你還獨自在外……所以你剛剛到底去哪了？”

最終還是回到質問。

她口中硬梆梆擠出倆字：“宮裡。”

“這我知道。隻是……從宮裡出來你又去了哪裡？”

她的火氣一下衝上了天靈蓋，這家夥，不但知道她去了宮裡，還知道她從宮裡出來以後，沒有立即回“家”。

她站起身，強壓著火氣道：“我不是你的犯人，我去哪裡，做什麼，這是我身為一個良民的自由。如果你真的關心一個人，請你先學會尊重。”

說罷，將地上的包裹提起，不等他作出回應，冷冷道：“至於我們的‘師徒關係’，差不多也是時候結束了。今晚，我就要搬回先前的家，關於七妹落葬之事，也無需閣下費心了。祝大家都好運吧。”

她感到大出了一口惡氣，心中甚是痛快。

他靜默片刻，突然道：“你真的是一個良民嗎？”

她怔住了，不明所以。

他站在門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鹹陽宮那間房，除了太子妃能進去，還有一個人也可以時常自由出入。要我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嗎？”

她手裡的包裹失手滑落，掉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

另一頭的成山王府。

楊啟光剛剛在椅子上坐定，麵前的門口就忽然閃現出一個身影，帶著幽幽的聲音：“你剛剛去哪了。”

他吃了一驚，隻見“蓮兒”從門外幽幽地走進來，也穿著一襲水藍色對襟襖裙，盤著簡約的編發髻，既有少女的柔美，也有成熟的韻味，尤其是她那雙眼流露出深邃的氣質，仿佛能洞悉人心，叫人欲罷不能。

他有些心虛地轉過身來，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他怎麼能告訴她，剛剛是在北麵的小竹林裡見“前婚約對象王春華”了呢？

“啊這……”

相比他的支支吾吾，“蓮兒”倒不含糊，直直走上前來，幽幽道：“王春華是太子的製壺師傅，她也有機會時常自由出入鹹陽宮，製造出‘糧草案’的偽證。”

楊啟光猛然一驚，手裡的茶都抖了三抖。

“蓮兒”隻是凝視著他，視線仿佛能將他貫穿。他被盯得渾身發毛，下意識道：“她栽贓那些人，對她來說有什麼好處？”

“這就要問成山王了。”“蓮兒”在他麵前緩緩踱起了步子，若有所思，“如果就是為了鏟除太子，為某人鋪平道路，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她在他麵前停下腳步，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這起所謂的‘貪汙軍餉案’，是你跟她的合作吧？”

他吃了一驚，臉上顯出極不自然的表情，鼻頭也微微冒出心虛的汗。他本就是個不擅撒謊的人，再碰上“蓮兒”這樣精通算計的人，連第一個回合都瞞不住。“蓮兒”隻一個眼神，幾句話稍一逼問，就叫他三下五除二供出了與“王春華”合謀的始末，包括在西北邊境挑起戰亂的前因後果。

這一切合謀最早發生時，“蓮兒”還沒弄死柱子，所以完全沒機會插手。一想到“王春華”與楊啟光二人竟然背著自己合謀了這麼大一樁事情，再想起“王春華”遣散王家下人那一天的強行婚配，“蓮兒”恨得咬牙切齒，指甲都快戳進手心的肉裡也渾然不知。

望著“蓮兒”眼底的怒意，楊啟光生怕她做出不理智的事，連忙幫“王春華”說起了話：“蓮兒，你也彆生她的氣，畢竟她也是在給我鋪路，也是為了我好。你可千萬要幫我們保守秘密，如果這件事捅出來，所有人都得死。”

自從“糧草案”，“王春華”與楊啟光的命運就徹底綁在了一起，“蓮兒”何嘗不知？現在，她除了恨，還真的拿“王春華”沒有什麼辦法。

楊啟光見她眼裡恨意不減，又小心翼翼道：“接下去她還有扳倒二兄的計謀，如果我與她合作順利，隻要扳倒麵前兩位嫡出兄長，我將成為名正言順的儲君人選。”

他說的道理“蓮兒”豈會不懂，隻是一想到向來聽話順從的他竟為了“王春華”對自己有所異心，她的心裡就像被螞蟻啃噬。

先前嫁給柱子時這兩人產生的合謀，她已經無從改變，隻能自認倒黴。但既然讓她得知了“王春華”接下去的計謀，她就不可能坐以待斃。

望著桌上閃動的燭火，她眼底也燃燒著兩團小小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