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太監李祥站在院落中央,義正辭嚴念著聖旨。又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富麗堂皇的申王府,氣派的大院中,卻是一片哭天搶地,哀號之聲,慘不忍聞。申王楊展,坐其子楊祖明“糧草案”,褫奪封爵,貶為庶人,賜白綾;楊祖明妻子——趙鐸的妹妹趙湘,以及一眾成年子女皆斬首,未成年子女皆貶為奴;朝中所有與楊祖明交好或為他寫過詩文之人全部視為同黨,輕者削籍、貶謫,重者斬首、入獄。
另一頭的張賁家裡,情況也大同小異。兵部受牽連者更是不計其數。
與前世一樣,“糧草案”扳倒了太子妃周氏、張賁、楊祖明三家。然而最大的不同是,前世是蓮兒先將王家弄得滿門覆滅,王春華無處可去,隻能投奔母族趙家;蓮兒再栽贓趙鐸,把趙家弄了滿門覆滅,於是王春華又隻能投奔嫁給楊祖明的姑外祖母趙湘;蓮兒又栽贓楊祖明,把楊祖明一家鬥垮,王春華又隻能投奔嫁給浦王兒子的堂姨趙清;蓮兒最後又弄出“浦王滅門案”,當然,在弄死趙清的同時露出破綻被楊啟誌抓到了把柄……
這一世,蓮兒重生為王春華,在最初的源頭就占據了先手,讓那“蓮兒”無可乘之機。原本,“王春華”占儘優勢,現在由於王春蓉的死,讓“王春華”又跌回了劣勢。
前世,有蓮兒和楊啟光這對“雙簧夫妻檔”給皇上吹耳邊風,不斷煽動皇上情緒,讓他調遣人馬在全國各地大建“六萬忠魂紀念碑”,還製定了一係列與立碑相關的考核、就業與晉升體製,隻為了給民眾洗腦,讓他們一心撲在“金飯碗”體製之中,無暇獨立思考,更無暇顧及謀反之事,這樣,皇上的政權就會更加牢固,蓮兒的權勢也會更加高漲。
今世,蓮兒變成了王春華,與楊啟光這對“雙簧夫妻檔”直接沒了,也就沒有人再煽動皇上情緒,讓皇上做出一係列奇葩政策,所謂“六萬忠魂紀念碑”、“金飯碗”……也就不複存在了。雖然也扳倒了前世的部分敵人,但蓮兒的權勢,顯然不如過去那般平步青雲。
長春宮。
位於宮中核心區域,皇後所居的長春宮規模宏大,氣勢雄偉。殿外有著美麗的園林景致,四季綠意盎然,殿內裝飾豪華,牆壁上掛滿精美的織錦和繡品。
經曆了喪子之痛,皇後至今久臥病榻,氣息奄奄。那雙手形似枯槁,泛著烏青色,比起死人好不到哪裡去。
床前坐著的是五子楊啟文。原本他與楊啟光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兄弟,自從楊啟光納“蓮兒”為妾之後,逐漸疏遠楊啟文,楊啟文也就淪為了“獨行俠”,於是今日的探望,也隻有獨自前來了。
聽聞這一切,皇後慘白的臉上露出慘然的苦笑,“怪不得,前些日子光兒還來跟我提,說要迎娶‘蓮兒’為妃,我不同意,他就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楊啟文憂心忡忡道:“最近‘紫砂珍寶庫’的事情,兒臣也有所耳聞,他們都說,父皇那把‘合歡’並非蓮兒所製。四兄愛上這樣一個女人,真叫人擔心啊……”
想起太子,再想起這不爭氣的楊啟光,皇後不住地唉聲歎氣。不過她現在臥床不起,自身難保,也沒這個餘力去操心先前定下的楊啟光婚配問題。
眼下,“王春華”雖鬥垮了張賁、楊祖明等前世仇人,卻因為王春華的身份,失去了楊啟光的幫助,在皇上麵前不占權勢;雖鬥垮了太子,卻因為皇後病倒從而失去了幫助對抗“蓮兒”的籌碼,陷入孤立無援的劣勢。
王春華的身份,儼然是一柄她無法駕馭的雙刃劍。
屋漏偏逢連夜雨,宮中另一頭,“王春華”正站在皇上麵前。
皇上的桌前,那把“合歡”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那把“王春華”最先製成的“朱泥仿古”,他臉上帶著些許的笑意,打量著“王春華”。
她卻惴惴不安,神色也有些局促,不太敢抬頭迎接皇上的注視。
剛剛,皇上突然將她召進宮來,說是要告訴她一則好消息,這讓她頓感意外——在這棋局失控的當下,難道還有什麼事情對她來說會是“好消息”嗎?
餘光瞥見皇上那欣賞讚許的目光,她更加惴惴不安——今世她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大美人王春華,又是“神授製壺技藝”,又是獻上差點被封侯了的壺,又是協助皇上破獲“六萬大軍案”,這風頭實在太露,萬一皇上直接看上了她,那豈不是和楊啟光的希望徹底破滅?
真是被動到極點了。她暗自叫苦,大氣也不敢吭,拘禁地立在麵前,把頭低得不能再低。
“要感謝你啊,春華。朕今天把你找來,是想給你一個重要的賞賜。”
聽到皇上這語氣,她頓感不妙,小心翼翼推辭道:“陛下,春華已經得到了應得的賞賜,不能再貪求更多……”
“哪裡哪裡,”皇上笑道:“還有一個賞賜,朕之前一直想給你,隻是每一次都不小心忘記了。這回你協助破獲‘六萬大軍案’,這才突然想起這事……朕要賜予你的是一段姻緣,事實上,早在你們合作製成‘秦權’的時候,他就跟朕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蓮兒大驚,幾乎背過氣去——合作製成“秦權”的人,除了那“頭號仇敵”還能是誰?這所謂的“好消息”,比起皇上看上她可不還要壞上一百倍?
“陛下,竊以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宜操之過急……”她絞儘腦汁想著對策。
皇上不以為然,“再‘從長計議’,你都拖成老姑娘了。現在你父親不在了,朕就為你操心這一回。”
說罷,抱起胳膊,為她細細打算起來:“以你的家族地位,在他府上封為正妃、次妃恐難服眾,隻能暫且作為妾室,若誕下子嗣,便可加封。有一說一,他雖然妻妾成群,但府上一直治理得井井有條,相信也會善待你,不會讓你受委屈。”
蓮兒搜腸刮肚,又胡亂尋了一個借口道:“小女是他的姨外甥女,依大周律法,姑姨親屬皆不可通婚……”
皇上卻笑了笑,“你是皇後的甥外孫女,是皇後父親的那一支血脈,啟誌是朕與莊妃的血脈,雖說名義上你與他有一些親屬關係,事實上八竿子打不著。況且,就算是有四代旁係血親又何妨?先前皇後欲將你嫁於四兒,也並非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那麼,就這樣吧,如果今後誰敢欺負你,你跟朕說,朕來替你主持公道。”
蓮兒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麵色慘白地跪倒在地。這“福氣”給誰不行,怎麼偏偏輪到她頭上?
怪隻怪今世出頭太甚,一門心思謀上位,然而王春華的身份這把雙刃劍,顯然傷她自己更深。
從宮中出去,天色已晚。
成山王府北側,一片不大的小竹林。月光灑落,竹影婆娑,除了沙沙的響聲,就是深深的寧靜。小徑在竹林中蜿蜒穿行,抬頭仰望,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夜空。喧囂都被隔絕在外,隻剩這片自然的靜謐。
“王春華”來到王府門口,讓阿富阿貴秘密找楊啟光的時候,兩人就約在了此處見麵。連“蓮兒”都不知道他們的秘密見麵。
她穿著一襲素雅的水藍色襖裙,簡約的隨雲髻,插著樸素淡雅的碧玉簪,清秀的麵容在月色映照下,多添了幾分哀婉惆悵。
“我都做到了,這一係列,先前與成山王殿下商定的一切。”
她凝望著他,仿佛在渴望什麼樣的回答。月色下他的麵龐還是那樣俊秀,雙眸如星,就是這張臉刻在她心裡,輾轉幾世以來,不僅不能忘懷,隨著歲月的沉澱,這份感情反而越發濃烈。
他卻遲遲不能做出回答,隻是沉默地立在那裡。
見楊啟光沒有反應,她又強調道:“現在,太子已經鏟除,太子妃周氏被扳倒,太孫楊奇流淌著罪婦周氏一半的血脈,已被廢黜太孫之位,現在被趙鐸交由宮外的一個遠房親戚撫養。太子這一支血脈暫時對殿下構不成威脅了。接下去,北蔡王那一邊,我也有一套鏟除他的計劃,隻要成山王依照我所言去配合,將會順利成為儲君人選。”
她頓了頓,又道:“眼下我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這個問題,唯有殿下才能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