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雕花亮格櫃上琳琅滿目,擺的儘是皇上多年來收藏的紫砂壺。每一把壺都擺在精致的木製茶壺架子上,那些木架的設計仿佛是為了每一把紫砂壺量身定製的,形態各異,各有千秋。而這隻是“紫砂珍寶閣”的冰山一角。放眼望去,這偌大的“紫砂珍寶閣”如同一座小型宮殿,裡麵珍藏的紫砂壺數量之多令人咂舌。
“蓮兒”正麵對這一大排紫砂壺,清點著數目。打掃衛生、保養木器、銀器、紫砂壺,都是她將來的工作。作為楊啟光直接介紹進來的“有後台”的女官,雖然隻是一個八品掌珍——比前世六品司珍還要低階,但也無人敢輕易得罪她。
與她一同共事的又是那個叫佩蘭的丫頭,隻是這一世的“蓮兒”還不知曉佩蘭之後的結局,知曉一切的那個“真蓮兒”已經變身了王春華。
站在“紫砂珍寶閣”中央最顯眼位置,麵對那個碩大的陳列櫃,望著裡頭那把熠熠生輝的秦權壺,再看著旁邊赫然寫著“王春華製”的標簽,“蓮兒”眼底透出一絲寒意。
忽然,門口傳來了佩蘭的聲音:“這位公子是來參觀‘珍寶閣’的嗎?這裡尚未陳設完畢,若要參觀還請靜候幾日……”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不,我隻是來見識一下,傳說中我父親最厲害的對手的徒弟,是什麼樣。”
“蓮兒”眉頭一皺,放下手中的抹布,轉過身來,隻見身後幾米開外站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俊容優雅,文質彬彬,身材偏瘦,身著綠紋長袍,腰間係著金鑲玉的腰帶,掛著溫潤的羊脂玉佩。
他徑直走進門內,大大方方自我介紹道:“鄙人乃何季勳之子何瑞康,拜見聖上的途中路過此地,聽聞王厚德曾經的徒弟柳如蓮剛剛來此就職,特地前來結識一下,柳姑娘的那把‘鳳舞九天’出神入化,聽說隻是用了一日趕製而成,在下佩服萬分,幸會,幸會!”
……
與前世幾乎沒有差彆,“蓮兒”一來到宮中做女官,就又認識了何季勳之子何瑞康。先是通過對一把“南瓜”壺的闡述贏了何瑞康第一回合,何瑞康又試圖用壺身篆刻之學扳回一局,卻最終敗給了“蓮兒”的伶牙俐齒。至此,何瑞康又一次對“蓮兒”刮目相看,並萌生了興趣。
“蓮兒”也又一次適時地提出,要與他進行“十日比試”——他以他拿手的壺型製成一把,她以她拿手的製成一把,十日之後,比試孰高孰低。如果難分伯仲,則交由第三方評價。
何瑞康一聽就來了興趣,當即應允,還說,不必十日,三日足矣。
“蓮兒”笑了,幾日對她來說都一樣——反正她打算跟何瑞康交換的壺,都是從王厚德家拿的。何瑞康自始至終就是她的利用工具,怎麼可能花時間在他身上?
想到這裡,她又不忘補充了一句:“因為要讓第三方評判,所以我們做的壺都不要帶有自己的刻章哦。”
與前世一樣,何瑞康傻兮兮地答應了。一直到從宮中離去,他臉上還掛著傻笑。
……
皇上的書房。環境幽雅寧靜,遠離喧囂,書香和墨香彌漫在空氣中,皇上坐在書案前,卻是愁眉不展。
太子站在麵前,也是神色凝重。“西北邊界衝突,近兩日有規模擴大的趨勢。”
皇上焦慮不已。這事並非沒有預料,可是這一日來得這麼快,他一個“太平管事”,顯然還沒做好準備。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太子忍不住道,“不論此次事件是哪一方挑起,現在都到了必須出戰的程度了。一直這樣不聞不問,未免讓敵國輕視。先前說的‘靜觀其變’,現在也不是‘靜觀’的時候了,隻會被敵人當作是縮頭烏龜,為人恥笑。”
皇上沉沉歎息一聲,不置可否。
太子上前一步行了個禮道,“不知兒臣可否請纓出戰?”
皇上眯起眼摸了摸胡子,微微打量著這個兒子。楊啟恒已年過而立,太孫也十二歲了,但周國江山數十年如一日的安定,從未有過什麼稱得上戰事的衝突,加上這幾年他對幾個兒子看管得越來越嚴格,導致他們幾個迄今為止都是紙上談兵,從未有過真正的作戰經驗,哪怕旁觀也沒有。
誰不願意國家安定,永遠不要有戰事,可如今邊境衝突規模擴大,再不理會,怕不是個事了。如果這場戰事本就是敵國故意挑釁,再忍下去就更被人笑掉大牙。一場激戰在所難免。當然,以現在周國的實力,平息這場戰亂輕而易舉,以此機會讓楊啟恒“練練手”不是正好嗎?難道完全不讓楊啟恒管這件事嗎?
太子看出皇上的顧慮,忙道:“兒臣可能經驗方麵有些許不足,若不放心,不妨在正常安排將士的基礎上,再加派兩員得力乾將跟隨,即可出謀劃策,又可隨時輔佐。父皇意下如何?”
前世,是蓮兒與楊啟光這對“雙簧夫妻檔”始終在皇上耳邊吹風,慫恿皇上開戰,把皇上煽動得成天情緒激昂,打這打那,鬥這鬥那。今世,蓮兒變成“王春華”,也就失去了楊啟光這個“搭子”,沒有了“雙簧夫妻檔”給皇上吹耳邊風,此時“弊端”儘顯——皇上做個決定竟是如此的困難。
皇上手裡捏著那“五麵佛”,不知轉了多少個跟鬥,久久不知作何回應,終於歎了口氣道:“你的提議朕會考慮的。先下去吧。”
……
陽光透過木質透雕窗欞照射進來,在“蓮兒”臉上投下一篇斑駁的光影,照出她清純秀美的側顏。
經過這幾日,“紫砂珍寶閣”陳設更加完善了些,已經可以供人參觀了。寬敞整潔的環境,安靜而柔和的光線,簡潔大方的木製陳列台,擺放著琳琅滿目的皇上收藏多年的紫砂珍品。其中擺在中央位置的,還是那把差點被封為“鈞定侯”的秦權壺。
“蓮兒”正在聚精會神擦拭銀壺,外頭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她嘴角咧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知道何瑞康這傻子帶著他的好壺送上門來了。
果不其然,隻三日,何瑞康便帶著他的新壺來到司寶司——還是同前世一樣的“合歡”。
這把壺朱泥造之,通體大紅,設計新穎,壺身呈扁圓形,似一對小鈸對合而成,短曲流搭配環狀柄,扁圓鈕,圈足,簡潔明快,素雅精煉,無多餘裝飾,有一種古樸敦厚、渾圓雅致的和諧美。壺頸上銘詩句:“梅花鬆竹為三友,詩酒琴棋作四時”,又添了幾分雅致。
何瑞康得意道:“鑔鈸奏樂,奏響人間歡樂;朱泥造之,更含歡樂吉祥。遂以合鑔為樣,‘合歡’為名。蓮兒姑娘,這把‘合歡’,技藝如何?”
“蓮兒”淡淡點頭,照舊拿出那把王厚德所製的“缺蓋”的壺,不動聲色放在桌上。這是一把集大氣與小巧於一體的六邊紫砂方器,方中寓圓,圓中寓方,將此水火不容的二者結合得無可挑剔。當然,如果它的蓋沒被打碎,早被王厚德拿去獻給皇上了,還輪得到“蓮兒”、何瑞康手裡?
何瑞康捧著那把缺蓋的“六方雪華”,讚歎不已,“蓮兒”卻麵色平靜地認了輸,隻道不慎摔碎了蓋,理應認輸。
這下,不必找第三方評判了,勝負已定,但是由於一開始跟何瑞康提醒過不要留下姓名章,所以這把壺到了“蓮兒”手裡,又徹底成“蓮兒”的了。
皆大歡喜。和前世一樣,何瑞康滿心歡喜地走後,“蓮兒”拿著那把合歡壺,眼底透出冷冷的光。
一轉頭,這把壺已經出現在皇上的書案上。
前世,“蓮兒”並不是直接將這把“合歡”獻給皇上的,而是不斷利用“十日比試”,讓何瑞康製出更好的壺。最終何瑞康製成一把“秦權壺”,被“蓮兒”據為己有,也被皇上封為“鈞定侯”。但這一世,這樣的榮譽已經被“王春華”捷足先登,加上時間線進展到這一步,“蓮兒”還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她隻能憑借本能直覺判斷:現在必須儘快給皇上獻上好壺,來爭取屬於她的名譽,不能讓什麼好事都讓“王春華”給占去了。
這把朱泥合歡擺在紫檀雕博古紋翹頭書案上,也十分相配,加上壺頸銘文,顯得整張桌子都典雅十足。“蓮兒”將何瑞康剛剛的設計靈感又對皇上重複了一遍,什麼“鑔鈸奏樂,奏響人間歡樂;朱泥造之,更含歡樂吉祥”,什麼“合鑔為樣,‘合歡’為名”……憑她對皇上的了解,聽了這彆出心裁的設計理念、歡樂吉祥的寓意,不說拍案叫絕、立即封賞,至少也該嘖嘖稱奇、刮目相看,誇她這個小小婢女滿腹才學、技藝精湛才是。
可皇上竟隻是草草敷衍了兩句,臉上的笑也有些應付的味道。
“蓮兒”以為是那秦權壺光芒在先,以至於皇上再也看不上其他壺,小心翼翼試探著道:“先前華亭郡主所製‘秦權’,大氣凜然、威震四方,意象萬千,實乃壺之王者。奴婢這把‘合歡’則是象征闔家歡樂、幸福安康的一介‘平民’,也是周國百姓的真實生活狀態寫照。”
照道理,先前這樣說,皇上至少會給兩個掌聲響應一下,結果他還是那樣敷衍,麵容裡帶著點疲倦,眉宇間凝著隱隱的焦慮,似乎“蓮兒”在他麵前隻是嘴巴一張一翕,說的話完全沒有塞進腦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