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仇人?”他連忙問。
她卻不直言,撇開視線,繼續說起了故事:“他們兩個,曾經在王家的一次宴席做客,那一次,蓮兒隻不過不慎打翻了一鍋熱湯,澆在他們兩個頭上,就被拖出去痛打。宴席上,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何其熱鬨,誰有關心宴席之外的院子裡,蓮兒被痛打呢?”
他聽得不由得怒火中燒,攥緊了拳頭,“蓮兒隻是不小心而已,怎能苛責於她。”
他的思緒隨著故事情節走了,關注點全在蓮兒被打,還沒想到為什麼“王春華”的敘述視角其實並不像一個主子的態度。
“所以,這兩個人,你說該不該死呢?”“王春華”幽幽道。
“是哪兩個?”他忍不住開始猜測,“總不可能是太子和北蔡王吧?這兩個人從來就沒去過你家啊。”
“一個是兵部尚書張賁,還有一個,是吏部侍郎兼太子太師華蓋殿大學士……”
“你的伯外祖父,趙鐸?”他猜到後,大吃一驚。王春華是趙澧蘭親生女兒,趙鐸又是趙澧蘭的伯父,也就是王春華的伯外祖父,雖然趙家早已將趙澧蘭驅逐出門,但王春華沒有理由要置趙鐸於死地。事實上,作為滿門覆滅的王家孤女,這時候,倒是更應該抱緊母族趙家的大腿才是。她生得一副仙姿玉貌,又“天賜製壺技藝”,趙家人完全沒理由排斥這個身上流著自己一半血脈的姑娘。
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直視他,目光深邃冷冽,“既然殿下剛剛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現在也可以明確地告訴成山王殿下,無論殿下與任何人之間,我都隻會忠於殿下一個主子。事實上,在剛剛的宴席上,我就已經對我的伯外祖父動手了。大約在明日,他的毒性就會發作,雖不致死,但如果結合我們與皇上進讒言,再結合我們一同製造出的那場‘禍端’,便可輕而易舉扳倒太子、扳倒趙鐸、扳倒張賁,為殿下的儲君之路鏟平第一個障礙。”
楊啟光大驚,將信將疑地打量她一眼,“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彆的,隻有一句,我對殿下一片忠心,日月可鑒。”她神色淡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他震驚了。瞠目結舌地呆在那裡。憑今天一席話,她完全表白了心跡,也將自己的命運徹底交予他手裡。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還不知她在太子乳母的那間屋的隔層裡秘密放入的贓銀——那是她將陛下封惠南縣君時的賞賜之物全部變賣所得。為了他,她真是豁出去了。
宮殿晚宴依舊華燈輝煌,載歌載舞,宴席上,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何其熱鬨。遠處的燈火倒映在她眸子裡,映出深邃難以捉摸的光。
……
喝到半醉的楊啟誌被送回府上的時候,已是夜過三更。“王春華”早就回來了,此時已安然睡下。
萬幸的是,今日皇上全程並未提及“賜婚”之事,大概真的是玩著玩著把那茬忘了。
大多女眷也已熄燈睡下。他不願驚動他人,隻命仆人為自己簡單收拾洗漱。
回到屋內,卻遠遠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見他前來,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幽怨地望著他。
“曹鶯,你……還沒睡嗎?”他愣了愣,頭還有些暈,為了打破僵局,開口便是一句廢話。
“你不回來,我怎麼睡得著。”她克製著語氣,“你參與製作的壺,讓王姑娘榮封‘華亭郡主’,大家應該都很開心吧。”
他笑了笑,自然知曉她要表達什麼,不知是為了化解尷尬還是故意裝傻,突然上前兩步道:“好久沒跟你下象棋了,要不要來一局?”
“什麼?”她反應過來,忍不住板起臉,“就知道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才不跟你下。”
“來嘛。”他居然撒起嬌,還上前牽起她的手。
她先是一喜,忙又板起臉,“哼,每次跟你下象棋就知道殺我。”
“才不是呢。”他又開始撒嬌。醉眼迷離,還帶著滿眼寵溺的笑意,她怎麼架得住?
不多時,她已坐在桌案對麵。
“對了,”她一邊落子一邊閒聊起來,“聽父親說,申崇百姓都很懷念你,你知道嗎,最近有個小吏寫了一部小說,名‘申崇神探王楊青天斷案輯錄’,在那邊傳閱很火,等我弄到手,一定第一時間給你。”
他饒有興致,一本正經道:“是嗎?那本王要親自‘過審’一遍,把裡麵描寫我外貌的部分都改成‘相貌端莊、儀表堂堂’。”
她撲哧一下樂了。
不多時,二人麵前隻剩一盤殘局。
“哈哈。”他終於“凶相畢露”,站起身來,指著殘局,得意道:“兵六平五,將五平四;兵五進一,馬四退五;馬七退五,馬七退五;炮三進七,將四進一;馬五退七,將四進一;車四退一,紅勝。”
“你……你又欺負我。”曹鶯佯怒,也憤而起身,扭過頭去。
他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今天讓你等了這麼久,真是對不住。我沒想到,你竟然還沒睡。”
她的心裡忽然一陣暖流,卻催促著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先前的等待,為了這一句話,為了這個擁抱,似乎全都值了。
“哭什麼,小傻子。”他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能被你這麼好看又這麼善良的女人看上,我這種醜八怪幾世的福氣都用光了。”
她帶著哭腔道:“那‘華亭郡主’不比我好看一百倍?”
他不由分說捧起她的臉,“我不管,她好不好看,又與我何乾,再說了,你就是比她好看。”
曹鶯仿佛被電流擊中全身。已經太久沒有過這樣的對話了。她想著,就算那該死的王春華一直“暫居”府上,隻要他能一直像今日這樣對她,她都可以全然無視王春華的存在了。
長達八折的紅木屏風,上雕蝙蝠、如意、壽字圖案,雕工精美,色澤典雅,質地厚實。繞過屏風,透雕龍紋的黃花梨六柱架子床,旁邊是百寶花鳥紋方角櫃,黃花梨木三足圓香幾上,是青白釉盤龍梅花祥雲紋長柄燭台,默默燃燒的紅燭,搖晃著溫暖而熾熱的火焰。
紅綃帳暖,鴛鴦枕上,羅裳半掩,釵橫鬢亂。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外頭,淡淡的月光灑在青瓦頂上,一片寧靜祥和。
她正沉浸在事後幸福的喜悅中,滿心憧憬今後的美好生活,卻見半醉的他從身後抱住她,迷迷糊糊地喊出一個四個字的名字。
仿佛當頭一棒,讓她瞬間頭破血流地清醒過來。
……
又是教授太子製壺的一日。
鹹陽宮和皇宮整體建築風格一致,規模宏大,氣勢雄偉,金色琉璃瓦象征著皇家的尊貴與權威。殿頂的簷角翹起,猶如飛翔的鳳凰,寓意高貴祥瑞。宮殿內部裝飾豪華,精美的織錦和繡品,文玩字畫,價值連城,也彰顯著尊貴的地位。宮殿外,是美麗的園林景致。四季花開不斷,綠意盎然,還有小橋流水、假山石林,閒暇賞玩散心,彆有一處天地。
宮殿內外都有侍衛嚴密把守,防禦外敵。數不清的侍從,照料鹹陽宮主人的生活起居,無微不至。隻是,沒有人察覺到,得到自由出入鹹陽宮許可的“製壺師父”,一名看似柔弱的女子,才是從內部瓦解鹹陽宮、瓦解皇宮、瓦解周國的元凶。
這一世,雖然“秦權”沒能封侯,但“王春華”還是依靠獲封華亭郡主獲得了更多的財物。加上之前獲封惠南縣君時的賞賜之物,她有了更充足的銀兩來製造鹹陽宮的“罪證”。
神不知鬼不覺溜進那間房,又神不知鬼不覺溜出來,蓮兒的腿腳越來越麻利,動作越來越迅速。她可以肯定,從前世到今生,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曾經出入過這間房。
昨夜,與楊啟光在湖邊的對話還在耳邊回響。
“你出兵馬,我出錢、出謀劃,我們的合作將會是完美的組合。”她對他這樣說。
他有點為難,“兵馬……父皇向來對軍政管理森嚴,從來不讓我們接觸任何有關兵馬的事情。”
“製造一場禍亂,並不需要什麼真正的兵馬,有時候隻需要一群鬨事者即可。你身邊的阿富阿貴,隻要讓他們去找來幾十名殺手,就能做到。”她望著湖麵,幽幽道。
他愣了愣,想起,阿富阿貴手下確實有一批殺手。
“能做到嗎?”她裝作毫不知情。
他愣愣的點點頭。
此時,再望著麵前低頭賣力學習製壺的太子,蓮兒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皇上子嗣不多,鏟除最具威脅的太子楊啟恒和太孫楊奇,計劃就成功了一半。太平盛世,唯有利用製造戰亂,才能出奇製勝。無風起浪、粥裡攪屎,這是她前世的“成功秘笈”。
至於阿富阿貴和手下那批殺手,若依前世軌跡,遲早會叛變為楊啟誌一黨。一想到這裡,她就恨得牙癢。若非他們接下去還有不小的利用價值,她才不想留著這群人的狗命。
哼,你們一個個,都得給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