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那日,是個好天。從清晨起,金色的陽光就灑滿了皇宮,大小官吏們忙忙碌碌,為即將舉辦的典禮前後操持。
永和殿外,鑼鼓喧天。流光溢彩的琉璃瓦,如披了赤金,戴了紫玉,上翹的簷頭猶如飛翼,簷角雕飾九個排列整齊的走獸,更顯氣勢恢弘。紅漆木柱支撐著大殿屋簷,漢白玉雕欄精麗華美,遠而觀之,整座大殿高俊挺拔,如入雲端,壯美絕倫。
雖然沒有前世“封侯大典”時六百多人的儀仗隊,沒有三馬並駕、赤錦華蓋的輦車,沒有“侯爵之母”的尊貴身份,但“華亭郡主”的身份已然是一種屬於她的無上榮耀。
殿內,帷幔低垂,華美的珠寶閃爍其間,富麗堂皇,熠熠生輝,令人炫目。鼓樂奏響,宣讀詔書,身著華麗禮服、佩戴冠冕的“王春華”緩緩走上大殿,來到龍椅前,行叩拜禮接受冊封,自此,宮中上下,皇城內外,無人不曉“京城第一美女王春華”的郡主身份。
前世,由於那把“秦權”封侯,加上楊啟光的慫恿,皇上為他心愛的紫砂壺舉辦了史上最大規模的封侯大典,儀仗甚至超過封後大典,還將前段時間陳國進貢來的幾乎所有寶物都賞賜給了這位“鈞定侯”——當然,這“侯”畢竟是死物,不能拿錢,於是隻能蓮兒這個“侯爵之母”代為保管了。
今世,由於楊啟光全程壓根沒出現,加上楊啟誌一黨的勸阻,皇上不僅沒封“鈞定侯”、沒賞賜一座宮殿給蓮兒,就連這冊封郡主的儀仗,也一切從簡,比一般冊封郡主的規模還要減省一些。理由還是那個:不能助長“做壺封爵”的風氣。
但也正因此,人群中,那些嫉恨的麵孔,幾乎看不見了。
前世,由於將幾乎所有陳國進貢的寶物都賞賜給了“侯爵之母”,引發了北蔡王妃、陳國公主吳氏的嫉恨;由於儀仗大過封後大典,引發皇後、夏妃、蕭嬪等後妃嫉恨;由於皇上惜爵如金卻給壺封侯,引發許多身有戰功理應封侯之人嫉恨;由於這把“秦權”壓根不是蓮兒做的,真正作者何瑞康還被蓮兒迫害致死,引發何季勳、何淑妃後期的報複,也導致最終蓮兒死亡的命運……
今世,一切問題竟然都不複存在了。
這是為什麼呢?這是誰造成的呢?
喝彩的人群中,放眼望去,儘是和諧的麵孔。蓮兒一時茫然。當“蓮兒複仇記”不再需要複仇,她應該做些什麼呢?
……
夜幕降臨,金碧輝煌的大殿內,華燈璀璨。皇上坐在殿堂中央巨大的龍椅上,與賓客們一同享受著這場難得的盛宴。
餐桌上擺滿了各種精致的瓷器和金銀器皿,盛放著品種繁多、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宴席兩側,站立著身著華麗宮裝的女官和侍女,麵帶微笑。舞台上,戲子或是奏起婉轉悠揚的曲調,或是跳起婀娜多姿的舞蹈,引得陣陣喝彩,為宴席增添了一份歡樂與熱鬨。賓客們品嘗著美食佳肴,欣賞著精彩的表演,享受著這場難得的盛宴,氣氛熱烈而和諧。
那把差點被封侯了的秦權壺,就在大家手中傳遞,皇上一時興起,命大家為此壺即興賦詩。
王春華伯外祖父、趙澧蘭伯父趙鐸舉著這把壺,不多時便吟出一首詩來——“大如鬥柄小於掌,直上青雷勢未休。若向此中尋得路,始知天下有神州!”
“趙大人這首七絕可真是絕了啊!”
“哪裡哪裡,還是陛下的這把‘秦權’有氣勢,我的詩這才沾了光,也有了氣勢!”
“哈哈哈……”
觥籌交錯,把酒言歡,華燈璀璨,其樂融融。每個人懷著每個人的心思。
宮中,一處無人的小池塘邊。
月光灑在平靜如鏡的水麵,泛起一片銀色的光澤。星月倒映,宛如一幅夢幻的畫卷。夜風吹動河邊幾株垂柳,樹葉輕輕搖曳,樹影婆娑,投在水麵上,與月光相互交織。
不知何處傳來淡淡的花香,伴隨著不遠處殿裡傳來的悠揚的奏樂之聲,叫人感歎,隻願時光永遠停留。
“王春華”與楊啟光麵對麵站著。月光映照下,她麵上的哀怨格外淒婉動人。
自從上次摔門而去,他再看到她,仍然是氣不打一處來。這一次,若非他最恨的禮教限製,他根本就懶得到場。慶賀?有什麼好慶賀的?他的悲傷又向誰傾訴?
她來找到他的時候,他內心也是拒絕的。若不是他那句話……
她說,可以有一個辦法,幫助他登上儲君之位。
他原本對這種爭權奪利之事絲毫不感興趣,隻想和五弟楊啟文一輩子做兩個快快樂樂的小王爺,可自從“蓮兒”消失在他生命,他才意識到權利有多重要。
如果有權利,對所恨之人與不公之事就不必忍氣吞聲;如果有權利,對所愛之人就不必忍痛割舍,最終擦肩而過。
雖然“蓮兒”已經不知去向何方,但以後的事,誰說得清呢?隻要擁有了權利,隻要擁有了權利……
楊啟光動心了。所以,這才站在冤家“王春華”麵前。然而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把他嚇了個不輕。
“你和太子之間,你覺得誰的利益更重要?”
他重新打量了她一眼,確認沒有看錯,這就是那個傳聞中“溫柔賢淑”的王家嫡女王春華。哪怕上次他對他拍桌怒吼,她的素養也是極好的,沒有當著麵表露一絲不快。沒想到今日,直接拋出一個謀天下之大逆的想法。
他毫不猶豫道:“當然是自己。”
她的下一個問題緊緊跟上:“與其他王侯將相、文武百官之間呢?”
他還是毫不猶豫:“隻要不侵犯到我的根本利益,老實說,任何人我都願意去尊重他們的需求。但若侵犯到我的根本利益,不論這個人是誰,我一定會奮起反抗,不留情麵。”
她的第三個問題又緊緊跟上:“如果是你和周國之間呢?”
他一驚,猶豫了半晌,“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不是我要你做什麼,而是你為了能登上儲君之位,願意付出些什麼。”她冷冷道。
她眼底的深邃隱忍與湖麵的波光一樣冷冽,看得叫他茫然。這個傳說中溫婉知性的姑娘,眼底卻似乎藏著故事。恍然間,有種“蓮兒”附體的錯覺。印象中,隻有蓮兒的眼神裡才會有這樣的故事。
“王春華”幽幽道:“雖然你一直對我有成見,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有著同樣的目標。身在帝王之家,諸多禮教捆綁,人情束縛,成山王殿下所有的煩惱,春華全都明了於心。”
他愣愣地望著她。她一襲華衣,月光下照得如雕像一般高潔清冷,美得攝人心魄,幽幽的聲音也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蓮兒的氣質結合王春華的容貌,仿佛換了個人,絕非他先前所識的王春華。
“雖為嫡子,想登上儲君之位,你就至少要除掉麵前的另兩位嫡子。”她幽幽道。
他愣了愣,回過神來,“現在我們每個人都被關在京城,一舉一動都在父皇的眼皮底下,如何能除掉兩人?”
“太平盛世,長治久安,自然如此。”她淡淡道,“人為製造一場禍端,再去平息,並非難事,但在此途中,每個人卻可以獲得想要的東西。這,才是真正的‘兩全之策’啊。”
他的心咚咚跳得飛快,仿佛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她凝視著湖麵,“你不是對蓮兒有意嗎?我的這個辦法,除了解決你的兩位皇兄,還可以順便解決掉蓮兒的兩個仇人,讓你為蓮兒間接報仇。即使她離開京城,也會感受到成山王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