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掏出懷中的那封信,展示在孫氏麵前。
孫氏瞠目結舌,上麵的字跡娟秀整潔,像是出自女子,她不認得出自誰手。但想到王家竟藏著這麼一個搬弄是非之人,叫她不寒而栗。
李氏並不給孫氏震驚和解釋的機會,抄起手中的大鐵斧就朝她腦門劈來。
躲在柴火堆裡的孫氏退無可退,隻聽喀嚓一聲,和王厚德一樣,腦門也被劈開一個血洞,頓時一命嗚呼。
幾乎與此同時,李氏的胸口突然沒入一支箭矢,剛砍下去的動作也僵在了半空。她的口裡湧出鮮血,手中的大斧咣當一聲落在地上,轉眼身子就軟下去,倒在孫氏的屍體前。
李氏倒下,才露出站在柴房門口、手持弓箭的王昆。原來,王昆不知何時回自己房間找出了弓箭,這才趕來柴房,將手持大斧的李氏一箭斃命。
“娘!”遠處的王春蓉再也忍不住,衝到柴房裡,撲倒在李氏的屍體上痛哭。
消滅了凶手,王昆卻並沒有感到一絲欣慰。拿著弓箭的手頹然垂了下來。
先前倒在牆角的老夫人早已麵色烏青,沒了呼吸,死狀淒慘。王厚德死了,趙澧蘭死了,孫氏死了,王昌死了,幾個庶妹也集體倒在血泊中。放眼望去,血流成河,橫屍遍野,觸目所及,一片淒涼。
幾個仆人見凶手已經倒斃,威脅去除,紛紛從角落又走上來。其中,就包括前麵去找“王春華”而躲過一劫的“蓮兒”。
見了她,王昆蒼白的麵上露出一抹絕望。王家已經全部落難,加上他剛剛膽怯畏縮,遲遲不敢反擊,導致李氏將全家殺得一個不剩,自知罪孽深重,再也配不上“蓮兒”。
“蓮兒”一雙大眼睛裡還帶著幾分驚恐,手裡的動作卻毫不含糊,怯怯地走向柴房,一邊故作害怕,一邊趁春蓉背對著她撲在李氏屍體上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孫氏扔在地上的那封信撿起,揣進衣服裡。是她慫恿王厚德讓孫氏銷毀那包還魂草,又給王易的藥裡下毒,還寫信給清涼峰告知李氏,怎麼可能把信件這麼關鍵的物證留在現場呢?
王昆呆呆地走到柴房前的空地上,絕望地抬頭望了一下天,然後慘笑一聲,撿起剛剛被扔在地上的那把大刀,往脖子上一抹。隨著一道長長的血柱劃過,如前世一樣,王家最後一個子嗣王昆,也倒在了血泊中。
“王春華”躲在角落,遠遠望著這一切,嘴角浮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冷笑。
……
王家葬禮。
現在王家僅存的血脈,就隻剩“王春華”與那受刺激過大、至今昏迷不醒的幼女王春蓉了。
“王春華”身著一襲素衣,緩緩行進至“父親”宅前,臉上帶著裝出來的憂傷。一片莊重肅穆的氛圍。她雖然穿著一襲素衣,卻如同一朵初綻的白蓮,清雅脫俗,溫婉端莊,那眼眶微紅、麵帶憂色的模樣,更是彆有一番梨花帶雨之美。
王厚德本就沒有什麼親戚——除了清涼峰被砍死的那兩個遠房親戚,餘下的都在這次劫難中喪生。趙澧蘭倒是還有個已經把她逐出家門的趙家。前世,真正的王春華在全家覆滅後,就拖著趙澧蘭的屍體去投奔了趙家,今世蓮兒並不打算這麼做。
根據前世軌跡,王春華投奔的任何一戶人家,都要把她嫁人,沒人願意讓她一直待在家中,更何況“借吉”之俗也充分說明,整個家中隻剩唯一孤女的時候,可不必等守孝結束就嫁人。
她一定要嫁給楊啟光。這一世的命運,她誓要自己做主。
和往常一樣,這是一個寧靜而尋常的午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院中,斑駁慵懶,僅僅看這一幕的話,是多麼美好的畫麵。
“這些年大家跟著王家都不容易,這點銀子也是你們應得的。”“王春華”望著麵前被集體遣散的仆人,淡淡道。
王家已經不剩活人,留著仆人也沒有必要,於是,和前世一樣走上了仆人集體遣散的道路。唯一不同的是,由於蓮兒的計謀,李氏“一鍋端”的人更多,仆人剩下的更少。
拿著“王春華”給的銀兩,眾人紛紛感激道:“大小姐一家剛剛遭遇劫難,大小姐還沉浸在悲痛中,卻還顧著我們這些下人,自掏腰包把我們的月錢付了,還額外給了些撫恤金,真是人美心善,菩薩心腸,好人有好報。”
幾個丫鬟抹起了眼淚,“想到要和大小姐分開,奴婢心中萬般不舍。”
“王春華”望著天邊的雲朵,眉宇間有裝出來的淡淡的憂傷,“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們不必為此難過,也許,分離是為了今後更好的相遇。”
前世,這些話都是蓮兒說的,那些銀子也是蓮兒給的,遣散下人的目的,是方便殺剩餘的王春葵、王春菊、王春蓉、郭嬤嬤。當時蓮兒靠獻壺被封司珍,還得到了一筆賞銀,有這個經濟實力,也有這個身份地位。今世,她改變了故事的進展,王春華不僅未被禁足、掌嘴,還身份暴增,也就輪不到那個“蓮兒”出風頭。於是,遣散全府、分發銀兩、與大家依依話彆的人,成了大小姐“王春華”。
“王春華”一襲素衣,彆有一番楚楚動人的淒美。被遣散的仆人們拿到銀兩,紛紛對她感激涕零,磕頭相拜,把她捧作了天仙。而角落裡站的那“蓮兒”,毫無存在感,被擊得渣都不剩。
“王春華”的視線轉向“蓮兒”,臉上仍帶著裝出來的淡淡的憂傷,“蓮兒,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們共同經曆了那麼多事,也算姐妹一場,我內心早已把你當作親妹妹對待,也不忍心你離開王家再去做工受苦。”
說罷,鄭重其事地望了站在一旁的柱子一眼,“柱子,你這幾年來為王家任勞任怨,貢獻不少,都已經二十歲了,還未婚配,今日,我將蓮兒許配於你,你們一個武藝高強,一個心靈手巧,定能甘苦與共、齊頭並進、取長補短、白頭偕□□建美好家庭。”
什麼?!
還有這樣的好事?柱子喜不自禁,若不是王家剛剛滿門覆滅,現在還當著王春華的麵,他隻差沒一蹦三尺高。之前他幫“蓮兒”又是殺王春萍、又是殺王景夫婦,做了那麼多事,卻得不到“蓮兒”的半點情感回應,未曾想今日大小姐竟金口一開,就抱得美人歸,真可謂得來全不費工夫。
“蓮兒”大驚失色,下意識後退半步,躲開柱子垂涎欲滴的目光,惶恐道:“小姐對奴婢的厚愛奴婢感激於心,但蓮兒在王家做工,並不是為了追求物質的回報,這段日子在學習的過程中,奴婢收獲了內心的充實與成就的滿足,奴婢認為已經得到了應得的。柱子是優秀的男子,蓮兒自覺不配,小姐的恩賞令奴婢惶恐不安,懇請您能夠將這份恩賞轉給更需要或更值得的人……”
“王春華”打斷:“蓮兒是父親生前唯一的女徒弟,也是兩次趕製‘鳳舞九天’的製壺能手,更是王家的大功臣,哪裡還有比蓮兒‘更值得的人’呢?我認為我的指配是合理的,這樣吧,我可以給一筆銀子為你們操辦婚事……”
“王春華”已自顧自說起了兩人的婚事操辦事宜,還當即算起賬,要將嫁娶銀兩賞賜給柱子。柱子樂得都快憋不住笑了,一旁的下人們見了這一幕也紛紛叫好,大家沒想到快要離開王家了,還能親曆一場姻緣。
隻有“蓮兒”嚇壞了。她與楊啟光約定的一個月期限還有十多天,在此期間,“王春華”作為二人的主子,又是陛下親封的惠南縣君,有權為他們主張婚配。本來“蓮兒”還在計劃找個什麼機會把柱子暗中滅口呢,這下好了,“王春華”這話一出,“蓮兒”被架到了台前,一舉一動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哪還能甩得脫柱子?
這一頭是握著她把柄、武藝高強的“未婚夫”柱子,另一頭是心懷叵測的主子“王春華”,哪一個都能差使“蓮兒”的命運。女子本就沒有自主權,若真嫁給柱子,他肯定把她看得死死,怎麼可能再放她出來給楊啟光教製壺?到時候,“王春華”在楊啟光麵前花言巧語幾句,還不就蒙混過去了?
想到這裡,“王春華”故作憂傷的表情裡,也不自覺浮起一絲笑意。她將銀兩分發給下人,又單獨賞賜給柱子一筆銀兩,然後就將他們一並從王家打發了出去。
一眾仆人看似依依不舍地離去了。尤其是柱子,心早就飛離了王家。
走到最後的拐角處,“蓮兒”恨恨地瞪了“王春華”最後一眼,深邃的眼眸裡凝起徹骨的寒意。
獨自走在空蕩蕩的宅院,蓮兒回顧重生以來一個多月的曆史。這一世,有了她,再結合“蓮兒”,王家的覆滅比前世更快了。深秋時節,一陣寒風吹過,地上的落葉在風中沙沙作響。花草凋零枯萎,長長的通道顯得格外幽深寂靜。
此時,不知從哪一處角落,突然傳來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蓮兒眉頭一皺,搜尋笑聲的來源,隱約發現,似乎是來自於早已無人的後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