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西北麵,王宅的側門內。青石塊鋪成的小道上落著許多無人打掃的枯葉。青石的細縫裡生著苔蘚與野草,空氣裡能聞見清新的泥土草木的芬芳。前不久,柱子便是將王景騙至此處,然後在這荒廢的雜物間裡將其“斬首”的。當然,血跡什麼的早已暗中清理乾淨,但這個宅院最偏處的死角,走進屋子還是有股不寒而栗的陰森。
蓮兒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前世,她也算殺人如麻,光是拿起刀子“肉搏”,就數不清有多少回。今世化身王春華,竟不知何時膽子也變得跟王春華一樣小了。她自嘲地笑笑,也不知是在笑王春華還是什麼。
側門。一扇豪華氣派的紅漆木門,門把手上的黃銅神獸龍九子之椒圖威嚴地注視著外頭。
雜物間裡一片安靜,靜得隻能聽見蓮兒的呼吸聲。那“砰”的一聲巨響從門前傳來的時候,格外的震耳欲聾。
那扇氣派的門,從外頭被劈開了,露出大鐵斧的一角。隻聽轟隆一聲,門的殘骸轟然倒下,李氏手持著一把滴著鮮血、寒光森森的大鐵斧,騎著馬,毫不猶豫闖進了王宅。女兒王春蓉已經被她暫時安置在街頭的一家小店裡,這趟殺回王宅,她早就知道有去無回。
“李姨娘!”躲在雜物間的“王春華”忽然衝出來,對李氏怯怯地喊道。
“易兒在哪裡?”李氏用儘量平靜的口吻道,聲音中卻透著騰騰殺意。
“王春華”故作驚恐地捂住嘴巴,猶豫道:“五弟已被孫姨娘毒死……”
聽聞“王春華”的話,李氏內心僅存的希望轟然倒塌。起初,她還抱著這封信是王家某人惡作劇的幻想,隻是為了騙她回來,然後又被王厚德暴打一頓,趕回清涼峰。結果現在,王春華就站在麵前,一字一句說著“真相”——王易被孫氏毒死了,被趕去清涼峰的她,不僅全程無法插手,連兒子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孫氏。”李氏咬牙切齒吐出兩個字,眼裡快滴出血來。
“王春華”連忙適時地補充道:“孫姨娘被關在柴房,現在祖母和父親他們都在柴房門口!”
李氏剛在清涼峰就殺了兩個人,現在所有的壞預感都印證,正怒火中燒,哪裡還會琢磨王春華為何如此爽快地告知老夫人和王厚德的所在地?當即騎著那匹馬,從府邸西側直奔前院附近的柴房而去。
由於“王春華”要展示秦權壺,王厚德也喜出望外,規定所有人都必須前來,所以王家從上到下現在都聚集在柴房門口。
“人都到齊了嗎?”
“是呀,隻等大小姐了。”
“她去哪裡了?”“如廁?”……
“蓮兒”主動站出來,恭敬道:“老爺,奴婢去叫大小姐。”
王厚德點頭應允。“蓮兒”聽命離去。
一群人仍然站在柴房前的空地等候。自從王晏、王景夫婦都不在了,錢氏、李氏、王春萍、王春荷、王春蓉等人也都不在了,死的死,逐出家門的逐出家門,家裡主子少了一大半,仆人也被遣散了一大半。這處空地麵積其實並不算大,不過王家也快不剩幾個活人了,站在這裡,竟還顯得有點空曠。
忽見李氏抄著大鐵斧騎馬殺進來的時候,大家還是蒙圈狀態,麵麵相覷。直到最靠近李氏的那幾個人,看清了她手中的大鐵斧上向下滴著鮮血,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一片嘩然,帶著驚恐的眼神不住向後退去。
王厚德和老夫人離得最遠,加上倆人眼神都不太好,並未注意到李氏大鐵斧上的鮮血,隻看見李氏騎著馬闖了進來,將前排的幾個下人嚇得直退。二人眉頭一皺,十分不滿,這李氏應該已經是個消失的人物,怎麼又突然出現了?
王厚德惱火道:“孽障!不是叫你去清涼峰反省嗎?擅自逃離,闖回王家,該當何罪!”
李氏怒視著王厚德,眼裡快要滴出血來。在“鳳舞九天”打碎之夜,就因為她和王春蓉表達了幾句對蓮兒的懷疑,就被一心袒護蓮兒的老夫人趕去了清涼峰,而王厚德這個大孝子全程跟著蓮兒的思路走——甚至分不清他“孝順”的是老夫人還是蓮兒。
如果李氏一直留在王家親自照顧王易,難道王易還會被毒害嗎?還不就是因為李氏被趕去了清涼峰,才讓歹人孫氏有機可乘?此時,王厚德竟還有臉罵她“孽障”,麵對著這對“萬惡之源”的母子,李氏新仇舊恨一齊爆發,怒吼一聲,抄起手中的大鐵斧,駕著馬就向這對母子衝來。
王厚德這才注意到李氏手中滴血的大鐵斧,倒吸一口涼氣,腦中一片空白。
“不要!”說時遲那時快,李氏所生的四子王昌竟從人群中衝了出來,一把將父親王厚德推去一邊,可自己一時閃躲不及,後腦被李氏的一斧頭劈了個正著。
隻聽“喀嚓”一聲骨頭斷裂的巨響,王昌跟清涼峰的那對兄弟一樣,頭頂被砍出一個血窟窿,腦漿迸裂,兩眼一翻,兩腿一蹬倒下了。
“啊——”
人群爆發出淒厲的尖叫。
看見自己竟不慎錯殺親生兒子,李氏呆住了。趁她呆住的功夫,王昆連忙奔去離得最近的廚房,抄起一把最大的刀,勇敢地衝了回來,像是要與李氏決一死戰。
可還沒衝到李氏麵前,李氏已經騎馬追上了王厚德,一記斧頭劈在了王厚德腦袋上。還沒等王昆反應過來,父親就已經抽搐著倒在血泊之中。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李氏殺紅了眼,轉而去追殺其他四散驚逃的人。趙澧蘭因為中毒未愈,體質虛弱,跑不快,被李氏騎著馬幾步追上,也一斧頭劈死。王昆好不容易追上去,卻見馬背上的李氏猛一回頭,麵帶凶光,如同利劍一般,那股殺氣竟叫他不敢直視,拿著大刀的手也底氣不足起來。
關在柴房裡遍體鱗傷的孫氏原本蜷縮在角落,對王春華的什麼“絕世好壺”半點不感興趣,可隱約聽到了外頭人群的騷亂,也不由得預感到事出反常,艱難地撐起身子,連爬帶挪地挪向門口。
透過木柵欄的門縫,她一眼瞥見李氏抄著大斧大開殺戒,頓時驚駭萬分,冷汗噌的一下冒出來。她這次被栽贓“毒害網易”,可謂百口莫辯,李氏這趟殺回來,明擺了就是來複仇的。現在被牢牢鎖死在柴房裡的孫氏,儼然在劫難逃!
外頭一片騷亂,人群互相踩踏、推搡、抱頭鼠竄。生死關頭,哪還顧得上長□□女、嫡庶尊卑?家丁、男仆首先逃竄,女眷、丫鬟就慘了。隻見王春藝、王春葵、王春菊、晚晴、甘棠、郭嬤嬤,紛紛喪命於李氏斧頭之下,全場原本站著的二三十號人,轉眼竟隻剩下王昆、老夫人和李氏。
後頭,李氏十一歲的幼女王春蓉不知何時已從街頭小店溜出,跟來了現場,望見麵前的這一幕,麵如土色。
老夫人目睹慘烈一幕,心臟不堪重荷,麵色發紫,捂著心口痛苦地喘息。身旁的婆子丫鬟們早已四散驚逃,此時她一屁股跌倒在地,連個扶著的人都不剩。
王昆雖手持大刀,卻躲在最遠的角落,渾身發抖,半點奈何不了馬背上的李氏。
豈料,馬背上的李氏猛然轉過頭來,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直直射向柴房柵欄裡露出半張臉的孫氏。
孫氏一個激靈,立即縮回頭來,下意識地向後退步。可這柴房空間本就小得可憐,退了三五步便退無可退。
眼看著外頭的李氏跨下馬,三步並做兩步走近柴房,一斧頭劈開木柵欄門,轟隆一聲巨響,孫氏心驚肉跳,知道死期將近,大腦一片空白。
李氏抄著那把滴血的大斧,一步步逼近孫氏。孫氏已經退到了角落的柴火堆裡,四周找不出一個可以防身的武器。
“王易不是我殺的!”情急之下,孫氏大喊。
因為沒有證據支撐,她的辯解也顯得蒼白無力。李氏壓根不信,繼續步步逼近,咬牙切齒道:“剛剛王春華還說是你乾的。”
孫氏一愣:“王春華?”
這個名字在耳邊出現真叫她有些意外。在她印象中,王春華從前每天隻知道吟詩作畫、焚香彈琴,“神授”之後也隻知道每天埋著腦袋製壺,怎麼會牽扯到這件事情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