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宮廷一隅，一間環境優雅的書齋。屋內陳設古樸，雖不大，卻寬敞明亮。一張樸素的硬木書案，整齊地放置著文房四寶，整間屋子氛圍靜謐而溫馨。

皇上正在書齋批閱奏折，接待王家獻壺的事也放在了這裡。此時他坐在案前，小心翼翼地從太監手裡接過“王春華”和“蓮兒”剛製成的兩把壺，左手一隻“朱泥仿鼓”，右手一隻“鳳舞九天”，左一遍又一遍，細細端詳。

“王春華”、“蓮兒”、王昆三人站在下麵，沒見過什麼大世麵的王昆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王春華”和“蓮兒”則恭敬地低著頭，心底都在盤算些什麼。

“陛下，這把‘鳳舞九天’是……”

“陛下，這把‘鳳舞九天’是……”

忽然，“王春華”和“蓮兒”兩人竟同時開口了。

皇上一愣，望了望她們，正想說什麼，卻聽外頭又傳來太監的聲音：“皇後娘娘駕到！”

還不等二人剛剛那句話說出口，皇後戴著龍鳳珠翠冠，穿著繡有織金龍鳳紋的大紅色衣衫長裙，邁著沉穩的步伐，緩緩步入房間。她看上去五十多歲模樣，眉目之間神色從容。屋內的三人連忙下跪行禮。

“免禮。”

看見王春華，皇後的臉上頓時展露出親切的微笑，“春華，聽聞你得以神授，一夜之間學會製壺，今日打算獻上一把好壺，本宮特地前來瞧瞧。”

前世，蓮兒從未見到皇後給她這樣的好臉色，今世竟以王春華的身份長了見識。原來人的身份一旦尊貴，確實能見到這個世界的另一麵。王春華是趙澧蘭的女兒，也就是皇後長姐的外孫女，同時又是皇後欽定的未來成山王妃，再加上才貌雙全，又獻上好壺，簡直如有神助。

正想著，皇後又開心道：“春華出自紫砂世家，又得以神授，本宮想著，你今日獻上的壺一定是一把極品，所以特地將啟光也叫上了。結果被太子他們知曉，也紛紛起了興趣，吵著嚷著要來見識一二，所以本宮乾脆決定，將他們統統請來，讓大家都來瞻仰一下春華的第一件作品。現在他們應該就快到了吧……”

蓮兒頓時預感到了什麼，心撲通跳了起來。果然，皇後話音未落，門外就又響起太監的聲音：“太子、北蔡王、周浦王、成山王、端王駕到！”

聽到了無數熟悉的名字，蓮兒心中一驚——不僅是楊啟光，所有成年的皇子都來了。其中不僅包括太子楊啟恒、二子北蔡王楊啟昭、四子成山王楊啟光、五子端王楊啟文四位嫡出子嗣，還有那位兩年前從封地被召回京的……

轉眼，他們已站在麵前，王昆一行三人連忙再次跪拜。楊啟光的視線掃過“王春華”的臉時，她的心裡一陣激動，正想迎上目光，楊啟光卻輕飄飄地閃避了視線，把目光投向了低眉順眼跪在一邊的“蓮兒”。

蓮兒準備好的期待僵在臉上。不等她多想，迎麵而來一道冰冷的目光，那令她恐懼又憎恨的人終於站在麵前——三皇子周浦王楊啟誌。他天生瞎了一隻眼，僅剩的那隻眼裡看不出任何表情，隻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冰冷。

依稀記得，前世，最後那次，他拿著劍從身後抵住她，那時他的眼神也如現在這樣冰冷無情。

這瞬間，所有可怕與不願提起的回憶統統襲來，蓮兒克製住內心的慌亂，將頭低得不能再低。

“免禮。”太子道。

王昆和“蓮兒”紛紛起身，“王春華”則猶猶豫豫。皇後看出“王春華”的異樣，笑道：“春華，你把頭埋得這麼低是作甚？”

蓮兒強裝鎮定，半低著頭道：“回娘娘，這是春華第一次製成拙作，未曾想被娘娘如此重視，請來五位殿下，心中甚是惶恐不安。”

麵前的皇上開口道：“哪裡是‘拙作’？你看你這把壺，工藝精湛，造型考究，設計彆致，大氣十足，骨肉亭勻，收展有度，以朱泥製成，通體紅潤有光，端莊洪厚，集精氣神於一體，是把上等的好壺，‘拙’在何處？”

說罷，拿起那把朱泥仿鼓，遞給皇後，皇後小心翼翼接過，一旁幾位皇子紛紛湊上前來細細觀摩。而偏偏就是她最愛的楊啟光，隻象征性草草掃了一眼，便不屑一顧地扭過頭去。

蓮兒的心像是被紮了一下，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早就知道楊啟光反對禮教、向往自由，但真轉世為王春華，才知他的行為如此傷人。

原本想跟皇上猛誇一通自己的朱泥仿鼓，話到了口邊，卻因為楊啟光一個厭惡的眼神而沒了頭緒。

“對了，”皇上突然一拍腦瓜，“你們剛剛有句話說了一半，被皇後的到來打斷了，是什麼？”

“王春華”與“蓮兒”又異口同聲道：“陛下，這把‘鳳舞九天’是……”

二人愣了愣，對視一眼，“王春華”搶先道：“這把‘鳳舞九天’，是在疑犯王春萍屋子的一處角落找到的。”

“不，陛下，”一旁的“蓮兒”反駁道：“這是奴婢花了一日時間趕製而成的。”

“什麼？”此言一出，皇上、皇後、五位皇子紛紛大吃一驚。

“這是你花了一日時間製成的？”皇上難以置信。

“是。”不等“王春華”開口，“蓮兒”就搶先道：“事實上，奴婢曾兩次製成‘鳳舞九天’。第一次是在獻壺前日，大少爺的生胚被不慎摔碎，蓮兒花了一日一夜好不容易趕製而成，半夜卻被二小姐王春萍調包為‘惡靈纏身’。她自儘後，那把藏起的壺我們始終沒有找到，蓮兒心係王家命運，便花了一日時間再次趕製而成。”

“什麼？”皇上驚訝萬分，從未想到，麵前這個發式樸素衣著簡陋的小小婢女，竟有如此高超的壺藝。

“蓮兒”緊接著又開始了前世那樣滔滔不絕的演說：“它的泥料是陳年老紫泥，紋理細膩，乍看如透著紫光。壺流形似彩鸞之首，有喙有頸，有胸有腹，身姿飄逸，曲線流暢。壺把如鳳凰之尾，又如祥雲漫卷，集美觀與實用於一體。它不止是一把紫砂壺，更是一件藝術品，一個吉祥物，得此壺者，男有紅日初升、蛟龍騰淵之運，女有百鳥朝鳳、麟鳳芝蘭之儀。”

她不緊不慢，有條不紊，落落大方，完全不像一個婢女的模樣。楊啟恒、楊啟昭、楊啟光、楊啟文都目瞪口呆，就更不用說王家那個沒見過世麵的三子王昆了。

唯有一人，並不如其他人那樣吃驚——又是那皇三子楊啟誌。他微微皺眉打量著“蓮兒”，一言不發。

“佩服，佩服！”楊啟光鼓掌，讚許地望著“蓮兒”，“精通壺藝，出口成章，在王家竟然還隻是個小小的婢女？這等才藝，完全可以在宮中勝任女官啊。”

“蓮兒”謙虛地笑，笑起來落落大方。她的眼澄澈純淨，與楊啟光對視的時候，眸子裡似乎流動著脈脈水波。看得一旁的“王春華”心中又是一涼。

正在此時，沉默許久的楊啟誌忽然開口：“蓮兒姑娘這把‘鳳舞九天’，渾然一體，美觀實用，我也想仿照著做一把回家自用，不知能否將詳細製壺步驟賜教於我？”

“蓮兒”吃了一驚，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這把壺不是她做的，怎麼說得出詳細步驟？

皇後覺得不解：“我好像從未聽聞你對紫砂壺有興趣啊。”

楊啟誌並非皇後嫡子，皇後對他了解不深，但她很清楚，這五人無一對紫砂壺有半點興趣。

“先前確實不感興趣，不過今日一見，產生了興趣。”他輕描淡寫解釋著，仍然將目光鎖住“蓮兒”，“蓮兒姑娘，可以告訴我嗎？”

“蓮兒”的臉僵住了，顯得十分為難，王昆有點忍不住，想站出來為蓮兒說句話，可剛吸了口氣，便被楊啟誌凶惡的麵相、銳利的目光嚇得閉上了嘴。

終於還是楊啟光看不下去，站出來道：“就算蓮兒將詳細步驟告訴你了，你就做得出來嗎？”

“總得試試。”楊啟誌毫不猶豫，對答如流。

楊啟光有些惱了：“你這樣咄咄逼人對待一個姑娘家是否不妥？”

“你這樣打擊我好學的積極性也是否不妥？”楊啟誌回懟過去，完了還不忘又把審問的目光投向“蓮兒”。

楊啟光氣得上前一步，擋在“蓮兒”麵前，“不要再這樣逼問蓮兒了。”

楊啟誌打量了楊啟光一眼，淡淡道：“你知道嗎，站在你身後的這個人，可能就是王家‘惡靈纏身調包案’以及殺害王春萍、白露的凶手。”

什麼？蓮兒是凶手？聽聞此言，眾人皆驚。“惡靈纏身”這幾個字更是讓皇後驚得踉蹌。

連那真正的蓮兒“王春華”，都吃驚不小。今世，她急於快速上位，製成朱泥仿鼓，與“蓮兒”一同獻上，可也正因此引來了皇後，皇後又引來了楊啟光，楊啟光又引來了楊啟誌，楊啟誌這個掃把星的出現，又即將打破蓮兒原本的計劃。

楊啟誌不慌不忙道：“雖然我不懂製壺，但對於一天製成一把‘鳳舞九天’、兩天製成兩把‘鳳舞九天’的說法，我聽來覺得像個笑話。想考證也很簡單，隻要讓蓮兒姑娘回答一遍我剛剛的問題，我們再去找專業的紫砂手藝人詢問——依此步驟是否可以製成這把‘鳳舞九天’，若有很大漏洞，便可推斷‘鳳舞九天’並非蓮兒所製，王家所有的相關案件，真凶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