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在一瞬間,陳林清身上的焦躁忽然平息了,他看了看醫館門口擁擠的人群,回首低聲道:“季姑娘,老夫今日觀你,確有真才實學,天賦不凡。”
季南星沒說話,等著看這老頭壺裡賣什麼藥,陳林清明顯是受人指派來探她虛實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從她第一次給出藍色小藥丸時,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一出戲碼,劑型方便、服用簡單、立竿見影......換哪個醫館,都會如臨大敵。
這也是她背後有長公主和魏家兩尊大佛庇護,不然今天來鬨的,何止一個陳林清。
“上京沒那麼好混,各行各業無論做什麼,都要拜碼頭,你上次那藍色藥丸一出,上京許多醫館可是丟了不少麵子。“
那日清晨蜂擁到何家醫館後一無所獲的人,許多都跑到了彆處醫館打聽,僅僅一日,上京中成規模的幾家醫館,就都知道了季家二小姐手中有壯陽藥秘方。
陳林清三言兩語,給季南星大致描述了上京醫館勢力。
百年醫心東城陳家、藥源通達杏林尋道、婦病專診西城王家、臥虎藏龍神醫雲閣,這四處勢力組建醫會,幾乎把持了上京九成醫館。
“你那藍色藥丸,我們陳家現任話事人陳三熒都提過一嘴,想邀姑娘溝通學習,互相促進。”
季南星麵上波瀾不驚的問道:“所以,陳老是聽著陳三熒的吩咐?”
陳林清微微點頭,一副知無不言的樣子,畢竟比起中斷職業生涯,季南星這兩個要求好辦了許多,他忐忑的看見季南星點頭後,便在一片噓聲中,掩麵而逃,匆匆回去準備技不如人的牌子了。
“就這麼放過他了?”鐘夏挑眉。
季南星搖搖頭:“三場比試,隻靠脈診,這老頭都辯準了病症的大方向,可見在脈診一道,確實有些功力。”
但問題也很明顯,這老頭診病太過心浮氣躁,不深挖不思考不總結,這樣浮於表麵的看診方式,再過十年,也就是這種水平了。
隻是即便是這種水平,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醫者一道有多難修,季南星太清楚了,無數課業無數實操,她本碩七年起早貪黑,不敢逃過任何一節課,生怕有一個知識點落下,在未來成為她在臨床上的致命失誤。
“況且我們剛剛起步,還沒正經營業,沒必要惹上仇家,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何至於不死不休。”
季南星心裡很清楚,陳林清再廢物,他也是陳家人,他可以單方麵對陳三熒不滿,在這種時候把陳三熒推出來,但陳三熒會不會護著他,可就難說了,畢竟家族中擁有話語權的人,身上職責就是保護家族成員。
“你那日送偉哥出去,是不是有些過於激進了?”鐘夏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要知道國產枸櫞酸西地那非,幾乎能護著藥品企業屹立不倒,如此巨大的銷量和利潤,藥效放在雲朝更是降維打擊般的恐怖,怎能不引起各方警覺?
自古以來,醫者的人脈都位居於社會最廣的那一圈層,幾乎所有三甲醫院主任級彆,隻要願意開放社交軟件,好友列表都能夠過萬起跳,特彆是那些在專科上頗有建樹的醫生,和廳級乾部坐在一張桌上吃飯,都不會淪為陪襯。
上京這四股醫界勢力,背後定然站了許多龐然大物。
“激進?”季南星笑了:“先不說長公主和魏夫人,單說我身後這座大三甲醫院,不打的激進些,對得起三甲名號?”
百萬仁心積分,靠自己得積攢到猴年馬月,還不如主動出擊,收編上京醫者,與他們大肆簽訂勞動合同,讓整個上京醫療板塊,全部成為她的積分動力池。
鐘夏情不自禁的鼓了鼓掌,心中感歎,到底是年輕人,又卷又凶。
“鐘院倒是躺很平,熱鬨看的挺開心。”季南星白了鐘夏一眼,今日這場鬨劇,鐘夏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就差捧一碟瓜子了。
鐘夏聳肩:“四年本科三年碩士,規培時還有個小卷王名號,你要是解決不了這點問題,跟你混有前途?”
季南星緩緩皺眉。
“小規培,你是初級員工盲盒抽來的我對吧。”鐘夏笑意不減:“順利的話,你未來還會有高級盲盒,醫院會發展到眾星雲集,這對一個貨真價實的院長是好事,對一個小規培......可就未必了。”
聽出了鐘夏話中的提點,季南星直接繞過他,坐在了藥櫃前,一旁的錦兒看她架勢,手持長劍催人排隊,一一進來看診。
“大夫!我這幾天總是胃痛反酸,喉嚨燒的火辣辣!”
“大夫,我脫發脫得厲害!你看,這隨手一摸就是十多根!”
“大夫,我一個時辰能尿十多回,每次隻尿一點點。”
奧美拉唑......脫發洗劑配合內調方子......這張利水滲濕的方子......
絡繹不絕的患者圍著季南星,僅僅一上午,季南星寫了四十多張藥方單子,更是將昨晚熬夜搓的小蜜丸用的一乾二淨。
“大夫!大夫!”
一聲淒厲的慘叫突然傳來,一位中年男子突然衝進來,抓住季南星的手腕就要往出拽。
錦兒長劍出鞘。
“大夫!人命關天!我娘在家摔倒昏迷了!”
昏迷?季南星有些猶豫,老年人摔倒昏迷可不是什麼好治的病症,十有八九有顱內出血,這種級彆的問題不是她現在能解決的。
“唉?這不是周二東嗎?你娘昏迷了?”一位病人突然插嘴:“大夫,這是我們街坊,是個大孝子,他娘半個身子不能動,娘倆相依為命,你快幫幫他吧!”
話音剛落,周二東“撲通”一下,跪在了季南星麵前,一個頭接一個,磕的額頭上隱隱滲出血絲。
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季南星後退一步,心中彌漫不安,醫生很害怕遇到情緒非常不穩定的病人家屬。
“我建議你不要去。”鐘夏突然出聲。
“大夫!大夫!”周二東膝行抱住季南星小腿,滿臉絕望:“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從小到大都是我娘一手帶大我,她有事我也不活了啊!”
說著,周二東站起身,不等季南星說話,就一頭撞向藥櫃,動作決然。
錦兒跨步躍起,拽住周二東衣襟,周二東重心一轉,竟是又衝季南星跑去。
無奈,錦兒長劍出鞘,沒曾想周二東脖子一伸,直直往劍刃上衝,錦兒匆忙收刃,卻已經在周二東脖頸上,劃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這下不去也得去了。”鐘夏搖頭。
沒有任何一個職業比醫護更害怕道德綁架,畢竟醫者一道,救死扶傷是天職,仁心奉獻是守則,患者家屬以命相逼,醫生是真一點辦法沒有。
特彆是周二東現在還給自己弄出點傷,季南星如若拒絕,傳出去就是“驚天孝子醫館救母,反造黑心大夫毆打。”
醫者重風評,季南星剛起步就背上這罵名的話,接下來舉步維艱。
季南星歎口氣:“走吧。”
一上午看診,中藥走何一靈家醫館原本的價格,西藥蜜丸一盒二兩,可拆分購買,季南星收入四十兩,沒有新科室,也無法解鎖新藥品,她有些忐忑,腦出血這種級彆的疾病,她自認並不在她目前的能力覆蓋範圍。
跟著周二東,季南星心裡越來越涼,這七拐八拐的小巷彎彎繞繞,小跑了快有半個時辰,這什麼腦出血經得住這樣耽擱,出血點不大且自行止住就不說了,但凡多幾處出血點,持續性出血,現在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終於,在一條巷子深處的破舊土房子門口,周二東停下了腳步。
“大夫,就是這裡,快救救我娘吧!”
聽著男人氣喘籲籲的聲音,季南星感覺自己張嘴就要吐出來了,她兩眼發黑口乾舌燥,撐著土牆大口喘息,嗓子像個破舊風箱一般,口腔中彌漫著一股血腥氣。
誰也沒說救個人還得跑步啊,這硬生生跑了快一個小時,她感覺自己可能比老太太先一步離世。
在她身後,鐘夏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一副靈魂出竅的樣子,隻有錦兒氣息平穩,汗都沒出多少。
季南星艱難地挪動自己已經軟綿綿的兩根腿,邁進門檻的瞬間,腳一滑差點摔倒在地,幸好身後鐘夏扶了她一把,才幸免於難。
“這什麼啊?”季南星睜大她一陣陣發黑的雙眼,低頭仔細一看,一灘嘔吐物正在門後。
季南星:“......”
跨過嘔吐物,她邁進屋內,然後發現地上一灘一灘的,好好幾處嘔吐物。
“這誰吐的?”鐘夏扭臉問道。
周二東滿臉疑惑,不確定道:“我家就我和老娘,可能是我娘吐的?”
季南星躲過一灘,抬頭看他一眼:“摔倒昏迷是如何到處嘔吐的?”
逼仄狹窄的客廳亂七八糟,東西家具東倒西歪,像是有賊光顧過,然後這賊還胃裡不舒服,一邊偷一邊吐。
客廳和臥房之間,有一處塊布簾相隔,季南星抬手掀開布簾,邁出一步的右腿縮了回來,定定的看著臥室方向。
她緩緩回頭,目光森冷的看著周二平:“摔倒......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