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東顫顫巍巍的瞪著地上那具猙獰的屍體,“哇”的一聲,悲涼的哭嚎聲炸響在每一個人心弦上,他踉蹌著跪倒在母親身邊,抱著已經失去生機的身體,慌亂的不知所措。
“娘,你彆嚇我!娘!”
“求求你了!娘,看看我,看看你的二東,你看看我啊!”
三十多歲的男人,無助的像個孩子,雙膝跪在嘔吐物和排泄物中也無知無覺,眼中隻有絕望和淚水。
鐘夏麵無表情的走前一步,扭頭看到錦兒也跟著淚流滿麵。
“介意我看看你娘屍體嗎?”季南星張嘴問道。
周二東此時像是炸了毛的刺蝟,惡狠狠的瞪著醫館一行人:“滾!不用你假好心!剛剛拖延著不願意來救我娘,現在裝什麼好人!”
說著,周二東哭的更大聲了,他抓起一張破舊的小板凳,手背青筋暴起徑直朝季南星扔去:“都是你們!都怪你們拖延時間,才害得我沒見到我娘最後一麵!”
鐘夏伸手抓住板凳,扔在一旁,疑惑的問:“啊?你給你娘下毒時,不算最後一麵?”
周二東肉眼可見的僵硬了一下。
“你血口噴人!我怎麼可能毒害親娘!庸醫延誤我娘病情,竟然還想造謠誣蔑我,逃脫責任!我必去官府告你們!”
季南星搖搖頭,麵色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些許煩躁。
她冷冷的看著周二東,側首對身邊的鐘夏低聲說了些什麼,鐘夏挑眉有些驚訝,快步離開了屋子。
“你娘下半身癱了多久?”季南星扶起小板凳,毫不在意形象的坐上去,托腮看著眼前的一對母子。
“十,十年了。”周二東撫摸著娘親的臉龐,仔細的將每一根淩亂的發絲梳理平整。
隻是那些發絲大多沾染了嘔吐物,要麼乾結要麼粘稠,很難分開。
“十年,不短了。”季南星點點頭:“家裡就你們母子相依為命?你來照顧你娘的日常起居?”
周二平點點頭,他爹死的早,他娘勞碌半生將他帶大,好日子沒過一天,就癱了,換他照顧娘親。
季南星打量著這間屋子,拋去淩亂的東西不算,這間屋子本身並沒有什麼擺設,桌子凳子破舊不堪,地麵甚至連平整都做不到,直接是坑坑窪窪的土地,沒有做任何特殊處理。
“能照顧十年,你也算是個講情義的人。”季南星歎口氣:“那麼,你殺了你娘後,未來餘生,還能睡個安穩覺嗎?”
沒有給周二東任何反駁的機會,季南星指著老婦人的屍體:“你娘臨死前的反應,和她死後的樣子,已經昭告全天下,凶手是誰了。”
按照周二平對老婦人摔倒昏迷的描述,季南星來之前的判斷是腦出血,但在進門時看到第一灘嘔吐物時,她打消了這種懷疑。
腦出血在臨床表現上,的確會出現嘔吐的情形,但因為處在顱內高壓,嘔吐物應該呈現噴射狀,而不是像屋內一灘一灘,少有噴濺點的樣子。
除此之外,房屋內淩亂的擺設和地上拖擦的痕跡,無不顯示著死者當時是清醒狀態。
老婦人應是處在極端痛苦之中,她又吐又泄,腹部抽搐處於一種痙攣性疼痛中,求生的渴望趨勢她用瘦弱的上肢撐起身體,拖拽著雙腿向前爬行,尋求兒子的幫助,尋求生的希望。
她以為自己隻是病了,她以為兒子可以救她。
然後她看到了哭泣著,跪倒在地,不停重複著“對不起”的兒子。
老婦人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麼,她在逐漸席卷全身的痛楚中,沉默轉身,艱難地向自己臥房爬去,爬向自己死亡之地。
“你娘已經沒力氣再爬上床了,她就靠在床沿上,靜靜地等待自己的心臟一點點放緩,最終心衰而亡。”季南星長歎一口氣:“□□,也稱砒霜,這東西並不是即刻致死,所以你必然是在等你娘斷氣後,才敢出門找我。”
周二東低著頭,雙眼晦暗不明道:“滿口胡言,妄想推脫責任。”
季南星笑的輕蔑:“嘔吐、腹瀉算不得什麼,但你娘的皮膚狀態,可是砒霜中毒最確鑿的證據!”
□□中毒後,皮膚表麵會呈現大量過度角化的鱗屑,如同乾燥起皮一般。
“你覺得大理寺的仵作,會看不出來嗎?”季南星搖搖頭:“更何況,依照現在的製備技術,提取三氧化二坤時難免摻進硫,收集你娘的嘔吐物放根銀針進去,你猜猜會有什麼反應?”
看著周二東突然灰敗的臉色,季南星問道:“這些東西,給你砒霜的人沒告訴你吧?我再猜猜,可能你根本不認識那人?”
季南星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陣陣喧嘩聲,鐘夏領著一群街坊鄰居大步而來,一邊走一邊說,說的東西幾乎和季南星剛才所言一模一樣。
“我就說,最近總聽見二東和他娘吵架!”
“造孽哦!我上次路過二東家,聽見二東說他這麼大年紀沒取上婆娘,都怪他老娘拖累。”
周二東嘴唇哆嗦著,驚恐地看著季南星。
“你不是想報官麼?你不是想鬨大麼?”季南星托著下巴,嘴角上挑:“我最愛成人之美。”
她就坐在那裡,凝脂雪膚,儀態灑脫,素麵布衣下,嫣然一笑,難掩妖媚惑人。
卻是看的周二東寒意徹骨。
一番折騰,待到大理寺壓著周二東離去時,天色已經擦黑,季南星不敢耽擱,快步前往長公主府請脈。
周二平這家著實偏僻,與長公主府邸是兩個方向,縱使腳步不停也得一個時辰。
“你覺得大理寺能審出東西嗎?”鐘夏跟在季南星身邊,漫不經心的問。
季南星搖搖頭,她總覺得這事兒透著一股奇怪的感覺。
手法招式都太糙了,砒霜這東西在古代是種常見毒藥,並不合適用來栽贓陷害,除非還有什麼後手。
“我開始覺得是同行設計,就如同陳林清一般,但現在又有些不確定了。”季南星抓了把頭發,還是信息量太少,沒有原主記憶真的很麻煩。
這座京城在她眼裡如同迷霧一般,她無意中被裹挾致深處,卻不知身邊人都扮演著什麼角色。
鐘夏也覺得這件事很粗糙,他看著季南星明豔的側臉,不確定道:“我是說啊,我就純純推測一下,季家二小姐是上京第一美人,第一美人的生活難道就是藏在家裡嗎?有沒有可能......是什麼人或事,迫使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呢?”
季南星愣住了。
“而且二小姐今年十八了吧?你不覺得在雲朝,這個年紀還沒出嫁,很奇怪嗎?”
戶部侍郎的父親,宮中貴妃的姐姐,季南星明明應該是雲朝達官顯貴婚戀市場上,最炙手可熱的官家小姐。
季墩那件事尚且還是謎團,新的迷霧已經又來了。
季南星有些崩潰,想到一會兒還得應付長公主,她頭更疼了,僅僅隻是出府一天,她簡直精疲力儘。
“那個......”
一道女聲喚住了兩人腳步,兩人回頭,看到錦兒遠遠的綴在後麵,低著頭。
“今天怪我一時衝動出劍,要是那人渣沒有受傷,就不用連累你出診惹這麻煩了。”
季南星愣怔中,突然感覺胸口重壓的石頭輕快許多。
她撓撓頭,滿不在乎道:“這是什麼屁話,麻煩這東西躲不掉,莫不說劃他一道血痕而已,你就是把他腦袋劃下來,也不打緊。”
錦兒驚訝地看著季南星。
“都能解決,大不了咱們仨個逃出上京,去南邊混。”
鐘夏點頭:“不知道南邊經濟怎麼樣,好賺不。”
夕陽下的小巷,錦兒看著前麵兩人嘰裡咕嚕說著一些雲裡霧裡的話,心中一遍遍重複著季南星笑著說出那句“這是什麼屁話”的樣子,她不明白,季南星明明是大家閨秀,是如何張嘴就往出扔些“粗話”的。
闖什麼禍都不打緊嗎?都可以包容嗎?
“那個......”再次響起的聲音,又喚住了兩個正在鬥嘴的人影,錦兒指著天色道:“我腳程快,我先去長公主府報備,省的去太晚被苛責。”
說罷,錦兒縱身上牆,抄近道飛奔而去。
季南星看著少女矯健的背影,眼中卻毫無波瀾。
她轉了方向:“直接回醫館吧,我猜今日不用去長公主府了。”
輕功走牆,錦兒抵達長公主府時,僅僅過去一炷香時間。
“被大理寺耽擱?”長公主喃喃自語:“老二的地盤。”
錦兒偷偷豎起耳朵。
“季南星身邊,有出現可疑接觸者嗎?”
錦兒搖頭道:“隻有一男子名為鐘夏,但具奴婢觀察,兩人言辭間十分熟絡應是舊識,有很多口癖遣詞像是多年老友,討論的多是醫學相關。”
老友?長公主像是想到了什麼,輕笑出聲:“怪不得牽扯出大理寺,有意思。”
天色已晚,長公主免去了季南星今日診脈,而與此同時,季南星早已坐在醫館,麵對麵和何一靈大眼瞪小眼。
“我需要你將上京百姓人均年收入、各大醫館看診費用,簡述一下。”
何一靈聽著季南星吩咐,正要張嘴,錦兒大汗淋漓的衝了進來。
“周......周二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