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夏不再耽擱,乾脆的將兩份診斷公之於眾。
陳林清認為,此人乃黃疸中熱重於濕的情況,而且這回他仔細很多,在後麵補了許多症狀,發熱口渴、腹部脹悶、口乾苦、小便短少黃赤,脈弦數......
季南星雖然也寫了黃疸,卻是寫下因寒濕阻遏而導致的黃疸,脘腹痞脹、納穀減少、神疲乏力、口淡不渴、脈濡緩。
兩份診斷,一位認為口渴,一位認為口不渴,比起兩人針對第一位患者時如出一轍的情況,這一次幾乎是有點背道而馳的味道。
特彆是在脈診上,兩位也產生了分歧。
“讓我們再來看一下患者寫的主訴。”鐘夏意味深長的看了陳林清一眼:“患者主訴乏力、口淡、不欲飲水。”
“怎麼可能!”陳林清勃然大怒:“你們串通一氣!”
還沒等季南星說話,患者先一步急了,起身瞪視陳林清:“你不要血口噴人!”
季南星搖搖頭笑道:“陳大夫,你光看到他發黃,你有沒有注意他具體是哪種黃呢?熱重於濕的黃色,應該是鮮明的,你仔細看他身上,這黃色晦暗無澤,顯然更符合因寒濕阻遏引起的黃疸。”
一句話,陳林清啞口無言,隻是哆嗦著手,指著季南星。
看著陳林清無從反駁,患者又自行選擇了更加貼合的診斷,在場眾人們心中已有答案。
“陳老輸了吧,這人灰黃灰黃的!”
“那是季家姑娘對了?剛剛陳老不還說她偷窺答案嗎?”
“那老頭子胡扯唄!”
季南星歪歪腦袋,看著陳林清滿臉怒氣,笑道:“您要是實在不服輸,可以繼續誇我眼力好,畢竟我這眼力確實比您強些,明黃暗黃分的很清楚。”
此話一出,圍觀百姓哄堂大笑。
錦兒抱著長劍,緩緩搖了搖頭,季南星此時遊刃有餘中帶著點小壞心的表現,與她在長公主府沉默簡言判若兩人。
“目無尊長,德行有失!”陳林清聽出了季南星的嘲諷:“如此家風,難怪家破人亡!”
季南星緩緩收起笑容:“蹬鼻子上臉為老不尊,阻礙我正常行醫在先,汙蔑我抄襲診斷在後,此時竟還辱我季家上下,陳林清,休怪我碾碎你醫者生涯!”
說著,季南星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表情:“下一位病患,辯證輸者,此生再不從醫!陳老杏林半生想必醫術臻至化境,你可敢一賭?”
季南星此話一出,陳林清騎虎難下,心中懊悔自己剛才口不擇言,他此來明明隻是探探虛實,何至於賭上醫者生涯。
“陳老可敢?”季南星追擊道。
陳林清心跳驟然加速,他看著季南星直勾勾望來的眼神,竟感到了迎麵壓下的氣場,麵前這女子豔麗明媚的五官中,媚人之意蕩然無存,隻有洶湧的銳利。
“可敢!”季南星右手重重拍桌,“嘭”的一聲竟是驚得陳林清微微一顫。
事已至此,陳林清隻得不情不願的點頭。
鐘夏嘴角微挑,示意比賽繼續。
第三位患者,男,37歲,體型偏瘦。
男人齜牙咧嘴,以一步一步極其緩慢的速度走向陳林清,又被陳林清揮手趕到了季南星麵前。
男人的走路姿勢很奇怪,重心往後像是隻用腳後跟在落地,每邁步一次,嘴裡都“費費”的喊,肌肉繃緊滿頭大汗,好似在忍受極致痛楚。
“請坐。”季南星剛說完,男人好似腳後跟沒踩穩,腳趾重重落地,“嗷——”的一聲慘叫響徹了整個醫館。
“這是怎麼了?這人要生了?”
“瞎說什麼,男的生什麼生!”
圍觀百姓也被男人痛苦到抽搐的樣子嚇到了,交頭接耳討論著這是什麼情況。
男人試圖起身,雙手推地起身時,像是又壓迫到了哪裡,雙膝一軟噗通一下又跪倒了,大聲哭喊道:“疼啊!太疼了!殺了我吧!”
季南星主動起身,蹲在男人身邊診脈,沉緩脈。
陳林清見季南星起身,匆忙擠了過去凝神脈診,季南星大方的後退幾步,給對方留出足夠空間。
“這個有點明顯。”鐘夏站在季南星身邊,一邊衝門外來探望他的漂亮姑娘們揮手,一邊說:“季院長好運道,這症狀,我一個牙醫都能看出來。”
季南星笑著點點頭:“這種人挺多的。”
“那確實,我有個朋友就這樣,一發作就嗷嗷痛哭。”說著,鐘夏語氣雀躍道:“這病不錯,又好治,又容易複發,穩定提款機。”
這人......季南星扶額,當年藥劑科主任罵他醫德敗壞,害群之馬,真是不冤枉他。
兩份答案再次遞到鐘夏手裡。
“陳老給出的診斷是:痹症,關節腫痛,反複發作,痛有定處,每逢寒濕節氣加重,脈弦。”
“季南星給出的診斷是:“痹症,發作突然,關節紅腫熱痛,大腳指尤甚,如刀割火燒,連帶腳背、腳踝,慘烈如風吹皆痛,脈弦。”
“沒錯!就是刀割火燒!”男人幾乎快跪在季南星腳邊:“求求你了季姑娘,我恨不得砍了我的大腳趾!我這都好些年了,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犯上一次,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瞬間,陳林清臉如死灰。
“不可能!”陳林清憋得滿臉通紅:“你怎麼可能摸脈摸出他腳趾疼,怎麼可能辯證到這麼細節的情況!”
陳林清感覺自己認知都顛覆了,陳家世代從醫,能做到脈診如此精細準確的,可能隻有年過七十的老家主陳執,便是他們陳家新一代最優秀的陳三熒,也難以探及。
“多積累經驗,多總結病例,陳老自然也可以。”
圍觀百姓哄堂大笑,廣醫堂招牌之一的陳老,竟被一位閨閣小姐嘲諷了見識短淺,三場比試,輸的徹徹底底。
陳林清呼吸一窒,他不明白自己半生從醫,雖觸碰不到上京名醫的圈子,但好歹也日日學習精進自身,家族講學更是一次不落,最後卻是被一女子嘲諷經驗不足。
特彆是,他落敗的點,還是脈診,他最為擅長的辯證技巧。
“何解?”陳林清艱難地咽下心中血氣與不忿。
季南星看著對方抖出殘影雙手,倒也不吝嗇,儘量解釋的較為好理解。
急性痛風發作期,痛感幾乎隻在分娩之下,甚至痛風這個名字,就是因為這種疼痛劇烈到風吹都痛的地步,雖然從症狀上可以歸為中醫痹症類,但本質還是身體中尿酸濃度過高,在關節處產生結晶。
“尿酸?”陳林清一頭霧水。
“海鮮內臟吃多了,身體中就會產生此物。”季南星解釋道:“不過也有很多人,是因自身代謝......額......自身某些缺陷,排不出尿酸而產生。”
陳林清畢竟多年從醫,季南星隻是一點,他就回憶起了過去曾醫過的幾位患者,症狀、飲食偏好都極為相似,當時他按照痹症治療上了些活血化瘀藥,無甚效果,原來是辯證出了問題。
季南星見陳林清嘴裡念念有詞,埋頭陷入思考,她走到依舊在“嗷嗷”喊疼的男人麵前,遞出了幾顆洛索洛芬鈉小蜜丸道:“痛風急性發作期隻能暫時止痛,待消腫後再來找我,才能開始進一步治療。你平日裡要多喝水、少吃海鮮內臟。”
有鐘夏這個“人間貔貅”在,下次應該有閒錢解鎖秋水仙堿、非布司他什麼的來治療這位痛風患者。
“我給你抓張方子,你先喝7日,應是能緩解不少。”說著季南星提筆默寫出中心醫院風濕科大主任三張“神方”之一,遞給何一靈抓藥。
“黃柏、蒼術、薏苡仁、川牛膝.......”
看著何一靈手持戥子認真配藥,鐘夏咧嘴:“風濕科定海神針吳主任的痛風神方你居然偷偷背了?”
季南星狐疑的看著鐘夏,她給吳老打過下手,她背過很正常,鐘夏是如何知道方子內容的?
“哦,中心醫院那幾位重量級人物的常用方,我偷偷背過幾篇,想著以後說不定用得著,能撈幾筆!”
一個口腔科大夫未雨綢繆,背中醫風濕的方子,很難評......
一炷香時間過去,痛呼的男人漸漸安靜下來,緊皺的眉頭顯示他此時仍然處於疼痛狀態,但不至於滿地打滾了。
看著男人服藥前後的變化,陳林清徹底慌了,他緩緩後退,轉身想跑時,一柄長劍驟然出鞘,於空中揮舞出一道銀光,精準的卡在了陳林清脖子上。
錦兒身長如玉,執劍之手未曾晃動分毫。
“你......你.......”陳林清扭頭,看到季南星噙著笑意。
“老夫......老夫不可能不從醫的!”陳林清快步走到季南星麵前,老臉一紅作揖拜下。
“為什麼不能?”
陳林清聽著季南星毫無波瀾的聲音,心中打鼓:“老夫還有幾個固定病患,常年都是由老夫診治。”
季南星冷笑一聲道:“場麵話無用,你可以繼續做大夫,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
陳林清聞言驚喜抬頭。
“第一,陳老要在廣醫堂門口掛上一塊牌子,上書你陳林清辯證輸於我,掛夠三月!”
“第二,陳老不妨講講,是誰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