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多久吧!”阮差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冰冷,他收起手機,“你知道條子在我們這的下場是什麼嗎?上一個試圖從我們這得到點什麼的差佬已經被我扒皮喂狗了!”
陸鳴似乎對眼前林立的槍口視若無睹,他往後一瞥,那胡子拉碴的大毒梟這會兒竟然還坐在轎車內看戲似的,連位置都沒挪一下。
“彌勒!這就是你物色的新合作對象?”阮差放聲大笑,隻是那笑意驟然降到了冰點,“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你說的啊!怎麼?還不敢出來承認嗎?”
陸鳴稍稍往旁邊站了一點,順手將耳麥扔到了車底。那不起眼的黑色東西在地上滾了兩下後,掉進了路麵崎嶇不平的水窪裡。
滋滋滋——
“顯示信號微弱!”負責技術支持的刑警摘下耳機,“他怎麼把耳機扔了?”
“什麼情況?!他怎麼會有臥底的資料?”
“臥底暴露了!!我們有內鬼?!”
“馬上啟動備用方案!”
“他有危險!先掩護臥底撤離,一組二組準備就緒,三組從後麵包抄!直升機……”
方才自亂陣腳的指揮中心在一眾頭腦的指揮下立刻行動起來,被調動的臨時救援車呼嘯而過,直升機轉動的螺旋槳掀起卷風,山澗亂石間有無數全副武裝的特警緩緩靠近。
“阮老板這是什麼意思?”方俞一隻手搭在車門邊上,語氣不溫不火,“我記得您先前不是要自成一家了嗎?”
阮差臉色立刻沉了幾分,倒也不惱,隻慢條斯理地纏繞著右手上的拳擊綁帶,“我想你也沒辦法接受有誰來搶自己的生意吧?這批四號貨將要去往的可是清邁,那是我的市場!”
天已經完全沉了下來,隻有水光相接處如裂開了一道縫隙,咆哮而來的狂風撲打著繁盛的樹林,雨聲響成了一片轟鳴。不明所以的泰國馬仔站在堆砌成山的貨箱前,遠遠地朝這邊望著。
“我怎麼相信你說的話是真是假?”方俞朝他的手機揚了揚下巴,“羅伊是我們老板新發展的合作對象,你這麼玷汙他……”
“砰”
槍聲貼著他的耳廓炸響,車窗嘩然爆裂,碎玻璃片隨著子彈的衝擊力嘩啦灑了一地。
方俞捂著耳朵頭一低,驚愕回過頭,目光聚焦在陸鳴的手上。
“泰利。”陸鳴把打空了的槍撇到一邊,從褲腰裡抽出一把九二式,似笑非笑道,“我想我們有必要做個了斷,關乎我們的情誼,以及這麼多年來專案組給你的榮譽,名號……”
隨後砰地一聲巨響,後視鏡啪地破碎,車燈也被打掉了半截。
方俞手一撐躍上了駕駛座,在飛舞彈片的裹挾下匍匐著從車座夾層裡抽出了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備用槍,一隻手按著耳麥呼叫:“邊老板!中環港口3號碼頭發生突發情況!請求立刻支援!”
陸鳴的聲音從車門外傳來,彈片拍打得車門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方俞俯臥在車座上,躊躇片刻後毅然拉起了手刹,慢慢將腳往下挪了過去踩上了油門,車子閃電般衝了出去!
“喂喂喂閃開!”
“把貨都拿走!”
失衡的大貨車直直衝向了岸邊看熱鬨的泰國馬仔們,幾個反應還算靈活的立刻左右避開了,避之不及的倒黴鬼被貨車一頭撞翻欄杆摔進了海水裡。
大貨車在岸邊停了下來,這回連阮差都有些怔住了。方俞拉開車門,從車上一躍而下,一隻手握住槍托,另一隻手緩緩係上了防彈衣的紐扣。
跟在阮差身邊的馬仔剛挪了半步,就被阮差抬手擋著了。
“泰利教授,”陸鳴始終保持著持槍的姿勢往前走了幾步,嘶吼幾乎貫穿耳膜,“你他媽對得起你師父?你對得起那些長眠於地下的兄弟嗎?還是說你就當那段共事的日子就是放屁?!當我也是放屁?!”
“不用喊我泰利了,”方俞的聲音略顯沙啞,餘韻帶著些苦澀的味道,“你應該記得,我曾經叫方俞。”
阮差麵露驚異,連坐在車裡始終不肯露麵的邊嘯都跟著動了下。公路拐角先後駛進四輛轎車,全都停在了幾十米開外。
肆虐的風如刀刃劃過,樹梢劇烈搖晃,豆滴大的雨珠劈頭蓋臉砸下來,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
“……我當然記得。”陸鳴的側臉格外蒼白,慢慢將槍口往下降了一些,“你曾經是那一屆邊防武裝部隊最優秀的退伍兵,也是臨滄禁毒大隊最出色的……警員。”
耳麥裡終於傳出了邊嘯感慨的聲音:“原來你曾經叫方俞啊。”
方俞置若罔聞,他極其疲憊地一搖頭,“那都是過去了。”
“什麼意思?”
“七年前,我也跟你一樣,由於資曆空白如紙,乾淨透明,被人選中潛伏馬尼拉,從此成為傳遞情報以製裁高城的臥底。”方俞的臉頰被雨水拍打著,濕發緊貼著額角的繃帶,“年輕警察渴望榮譽和經曆,但很快我就發現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時針瘋狂倒退,河水溯流而上,灰色的記憶湧入腦海。
“讓一讓……”
“讓我先看!!”
“這裡是菲律賓國儲新聞社……哎呀,你踩我腳了!”
紛亂錯綜的腳步響成一片,幾百號人口裡三層外三層把大堂堵得水泄不通,方俞幾乎是被裹挾的人潮推著往前走的,負責維持秩序的武警幾乎都要招架不住了。
來自各大新聞社的記者脖子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工作牌,拿著攝像機哢擦哢擦對著中間蓋著白布的屍體一頓狂拍,閃光燈閃得人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醫生把布掀開讓我們看看!”一名記者吼道,“讓我看看是不是槍打死的!”
“看什麼?人都死了!”武警立刻吼了回去,“去去去彆在這添亂!”
“就是一槍崩的!”另一名記者漲紅了臉,“我在現場聽到了!”
此言一出,原本往裡麵湧的記者紛紛跟泄了氣似的,一波接著一波如潮水般往外褪去。
“沒意思,沒什麼新內容。”
“又是一個被□□打死的小警察……看上去還挺年輕的。”
“真是可惜了,哎我聽說這些人死了之後都沒有墓呢!也沒幾個人知道。”
“為什麼啊?”
“因為……”
“我那時候還很年輕,也沒真正想過下場會怎樣吧,盲目自信地覺得自己能夠獨善其身,”方俞聳了聳肩,垂下來的眼眸黯淡無光,“但很快,生死一線的掙紮,如履薄冰的生活,刀尖起舞的煎熬將我托入更深的絕望。每一次向線人傳遞線報,我都會問他們還需要多久。”
陸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他們總是回答我,跨境行動手續複雜,你再等等吧。”方俞聲音顫抖起來,被風吹得冷得打了個哆嗦,語速也不自覺加快了,“正義,英勇,榮耀,這些冠冕堂皇、高高在上的東西在現實麵前變得不堪一擊。長達十五個月的時間裡,我沒法好好休息,沒法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我隻能憋屈地活著!隻能如同驚弓之鳥那樣處處擔驚受怕!”
陸鳴眼底閃動著戲謔的光芒。
“六年了……陸鳴,誰還記得我是警察?誰在乎?”方俞悶聲苦笑,久久沉積的酸澀從咽喉湧上舌根,一時間分不清臉上的是淚水還是雨水,許久才終於舒緩似的吐出一口熱氣,“我真的……真的很累了。”
“方俞,”陸鳴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那你覺得你身後的老板對你這五年就是真心誠意?他是真的想給你榮華富貴,而不是把你當成踩在腳底下的工具嗎?”
“嗚——”
倏然間,好幾十束光線掃蕩而過,眾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眺望。
警車鳴笛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紅藍交錯光芒在雨霧裡格外耀眼。
“我早就提醒過你,彌勒做事斬草除根,不想死就趕緊滾!”方俞的外套已經完全被雨水浸透,他抬起胳膊,撥動保險栓。
“啪啪啪”
陸鳴側翻滾到轎車後方,踩著滿地的碎玻璃渣一把薅住一個馬仔的後領把他擋在自己身前,隨著砰砰砰幾十聲槍響,那還未來得及驚叫出口的馬仔身上便多了無數血窟窿,雙腿一軟頹然倒地。
“緊急報告!臥底已陷入雙方交火範圍!”
“目標正在快速向十一點鐘方向移動!”
“報告指揮中心!雨勢過大,直升機當前隻能懸停,無法前進……”
“在那邊!都跟上!西港調度中心已經在調取支援了,必須撐住!”
……
暴雨憤怒拍打著頭頂上的鐵皮,地板上到處都是濕漉漉的腳印,濃重的煙味彌漫開來,王閔然猛地低下頭劇烈嗆咳。
“王隊,喝點水。”有人把擰開蓋子的礦泉水瓶遞到他麵前,王閔然順著那人的手往上一看,對上了女孩的眼睛。
“安寧,第一次跟專案組吧?”王閔然接過,仰頭喝了幾口。
女警梳著一頭乾練的短發,看上去約莫二十幾歲,肩上也隻有一杠一星,她思索片刻道,“第一次出國。”
王閔然往後一看後邊忙得不可開交的成員,往外一指,“你到外邊去看看有什麼幫的吧。”
“啊……好。”安寧有些猶豫,掃了一眼大顯示屏後便轉身離開了。
隨著女警腳步的遠去,王閔然再次往後掃了一眼,隨後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密封袋。
他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從裡麵抽出了衛星電話,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裡撥通。
滴滴滴——
轎車內,放在手刹旁邊的衛星電話響了起來,駕駛座上的人卻始終無動於衷。
藏祈畢竟也隻是個剛入行的小年輕,不敢不把老板的電話當一回事,猶豫片刻後還是拿了起來。
“不用。”旁邊的人嗓音厚重而模糊,一邊側耳的耳麥閃著紅光。
片刻後他勾起一絲冷笑,一隻手虛虛地搭在方向盤上。
“嘭——”
十幾輛警車將他們左右包抄,特警一手拉開安全環,用力朝他們拋擲了個閃光彈。強烈耀眼的光線刺得人完全睜不開眼睛,阮差一邊捂著眼睛往後退,一邊從兜裡摸出新的彈匣。
“不準動!”
“放下武器!抱頭蹲下!”
陸鳴側頰被碎玻璃劃出了一道血口,從臉部到頸部都淌著鮮血,他咬著牙慢慢直起身子,忽然臉色驟變。
阮差屈著一條腿半跪在地上換好了彈匣,剛準備抬手瞄準,視野便被一大塊黑色遮蔽了,緊接著他的胸口被陸鳴重重踹上一腳,整個人向後飛出去,胸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哢擦聲。
陸鳴順勢踹飛他手裡的槍,一隻手壓住他的肩膀,另一隻手一記勾拳猛地砸到他臉上,不料這鼻青臉腫的毒梟擠出了一點笑意:“你殺我有什麼用!我死了還有背後還有千千萬萬的人替我做下去,而你死了——”
陸鳴用力掐住了他的喉嚨,隻見阮差脖頸青筋暴起,滿臉的血一點一點浸透陸鳴的右手,他沉默了好幾秒,直至陸鳴以為他幾乎要咽氣的時候忽然爆發出喪心病狂的笑聲:“你死了可就什麼也沒有了!沒有姓名,沒有墓碑,沒人會記得你!值得嗎?”
“快讓開!”
陸鳴偏過頭,隻見那坐著邊嘯和藏祈的小轎車突然發瘋一般如一頭猛獸朝他們撞了過來!
他立刻鬆手,竭儘全力往旁邊撇開身體,然而雙腿被底下的阮差一把抓住了,動彈不得——車燈光線很快蓋過他的頭頂,緊接著車頭將他整個人撞出去好幾米,後背抵上了身後的大石柱。
方俞跟了上去,拉開了後座車門,迅速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鑽進去了。
“老板,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方俞喘著氣,“那些貨可以再做!但被條子抓了可是死路!”
前麵的人卻絲毫沒有動靜。
“邊老板?”方俞有些不耐煩,“我們快走!”
“車上的人!都給我抱頭下車,否則開槍了!”
隨後趕到的特警包圍了他們的車,還有些跑上去扶起了陸鳴。
“動手!彆跟他們廢話!”
駕駛座上的人不緊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領,千鈞一發之際他拉開右邊車門,一腳將旁邊毫無準備的藏祈踢了出去。
“啊——”
藏祈手無足措,很快被幾個特警麻溜地按在了地板上,迅速上了手銬。
駕駛座上的人微微抬起眼睛,透過鏡子直視著後麵目瞪口呆的方俞。
“你不是……你不是邊老板?”方俞反應十分迅速地摸上了槍托,“你是誰?”
“砰”
下一秒陌生男子額頭穿孔,眼球凸起,倒在了駕駛座上。
方俞大腦宕了機,刹那的空白讓他和擋風玻璃前的警察麵麵相覷,這些特警也都知道方俞的身份,一個個都沒敢真的對他開槍。
“下車!”特警端著槍怒吼,一隻手已經搭上了車門,“我勸你儘快束手就擒……”
“放下武器下車!”
停頓半秒後,他躍上駕駛座的位置,把那人的屍體扔下了車,自己開著車呼嘯著衝了出去!
“追上去!彆讓他跑了!”
“等……等下,”其中一名警察用槍口撥開那男子的口罩後驚呼道,“他他他他……好像不是彌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