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穿過樹枝間隙,為遠處還在施工的大樓渡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一輛銀色汽車通過十字路口,緩緩停在了醫院側門。
“車到了。”方俞頭也沒回,大步朝前走去拉開了車門,坐進車後排。
緊接著他準備關上車門的手被人擋了一下,陸鳴也跟著坐了進來。
“你跟著我乾什麼?”方俞瞥了一眼司機,迅速切換成了泰語,“他又沒讓你去。”
“你把我晾在這像什麼話?”陸鳴彎腰進了車後座,把方俞往裡麵擠了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方俞又迅速掃了一眼那隻露出上半張臉的司機,眼底露出一絲譏誚,往一旁挪了挪與他保持距離,“你能否留下來,還得取決於邊老板的意思吧?我可沒有決定權。”
陸鳴沒有接話,他順手關上了車門,朝前麵揮了揮手,“哎,可以開車了。”
“啊——真……真不是我!啊……”
鞭子抽在□□上,發出了清脆而響亮的聲音。雪白的牆壁上飛濺起猩紅的血跡,狹窄的空間內彌漫著濃重的血鏽味。
巴頌雙手被繩子綁著,半吊在天花板的橫梁上,鞋尖勉強能點到地板。暗黃色的燈光照亮了他空洞的雙目和毫無生氣的側頰。他不住地喘著粗氣,被血水打濕的碎發緊貼著前額。
手拿著鞭子的年輕小夥停下了手,有些猶豫地扭過頭說道:“老板,他好像快不行了。”
屋外人來人往,幾個路過的荷官好奇地往裡麵探了探,嘖嘖兩聲便轉身離開了。
邊嘯輕笑了聲,按著那人的肩膀把他往後一撇,隨手將煙頭扔在地上,用皮鞋底撚滅了煙蒂。
他往前走了一步,在巴頌驚恐萬分的注視下用刀背挑起他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問道:“真的不是你?”
巴頌連忙搖了搖頭,猛地吸了一下鼻涕,“真的……求你……”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他臉偏向一邊,嘴角滲出的鮮血一滴一滴洇進衣領裡。巴頌身體不斷痙攣,口齒不清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不是你?”邊嘯往後退了兩步,麵帶遺憾地嘖嘖道,“我可是親眼看見你把槍口對準了自己人。”
巴頌牙齒上下打顫,似乎還想據理力爭,幾番掙紮之後卻什麼也說不出。
“老子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邊嘯一把扯起他的衣領,語氣卻依舊不緊不慢,“隻要你告訴我——告訴我你放出消息的目的,今天我就放過你。”
巴頌臉色驟變,麵孔漸漸泛起可怖的青色,好半天才顫顫巍巍道:“我……他答應過我,說要給我一筆報酬……我真的隻是為了要那筆錢啊!邊大哥!上回泰利教授說你懷疑我,我信以為真……”
邊嘯直起身子,緩緩搖了搖頭,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三毒者,貪嗔癡也。一個人若是不能很好地覺知自己的惡欲,便會迷於道中,肉/身陷入無限輪回,長受三界流轉之苦……”
他拔出槍套裡的軍用九二式,撥開了保險栓。
“不要……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屋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很快大門被人從外推開了。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疾奔而來,不約而同地在門口頓住了腳步,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們。
“正好,”邊嘯笑了起來,轉過身拍了拍方俞的肩膀,抓起方俞的一隻手將槍強行塞到他手裡,“我一向覺得,親手殺死自己的仇敵是一件非常痛快的事情。”
方俞低頭看了一眼對方遞過來的槍,又掃了一眼巴頌,本能讓他迅速作出了個恰到好處的驚疑表情,“我跟巴頌可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邊老板這是唱的哪出?”
“沒有?”邊嘯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陸鳴身上,不輕不重道,“你問問你身後那位,昨晚我們可是一起親眼見證了巴頌的反水——他可是想弄死你啊。”
方俞回過頭,對上了陸鳴複雜的神情,“是嗎?”
空氣驟然降到冰點,碩大的會場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邊嘯抱著手,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陸鳴的反應。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質詢。
陸鳴攥緊拳頭,環視四周。無數信息碎片瞬間立體化,在他的腦海裡飛速運轉起來。這場博弈裡,無論是對於警方還是毒梟,錯一步便滿盤皆輸。
他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在巴頌的怒視下敘述道:“昨天下午泰利教授受傷後,被巴頌拽下了車,用槍指著說要搞死他,情急之下我出手打傷了他。”
“夠了!”巴頌猙獰的麵孔透出慘白,凸出的雙目透滿了血絲,“你以為你自己就能脫掉乾係嗎?我乾了那麼多年都沒被條子圍堵過!為什麼你一出現就能碰上條子?他媽的追得都狗都快!”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跟他們有聯係?”陸鳴淡淡地問。
“呸!我看你才是那個內鬼!奸細!”巴頌身體劇烈晃動著,“早晚給你扒了皮活埋!你……”
話音未落,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胸口被什麼東西用力頂了一下。
他猛然低下頭——隻見方俞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麵前,上了膛的手槍槍口直直指向了他。
“數日前,由於當天原料入庫,我們抵達後原來的倉庫主就暫時離開了,”方俞迅速打斷他的話,沒給他反駁的機會,“那麼大的地方,我想你對什麼東西做點手腳應該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吧?”
邊嘯微微抬起了頭。
“你的目標很簡單,”方俞繼續說道,“借阮差的手弄死邊嘯先生,再嫁禍給新來的不速之客,你完全可以憑借胡編的理由以及收買的人脈關係將莫須有罪名扣在他和馬亞頭上,再通過威逼利誘說服我配合。邊嘯留下的‘遺產’夠你榮華富貴一輩子。死人不會開口,這世上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你的心思,對吧?”
巴頌聽得一愣一愣,方才叫囂的氣勢在槍口的威逼下迅速萎靡,“真不是我……邊老板,我嚴重懷疑泰利跟那個新來的串通起來……”
“砰”
子彈貫穿身體而出,射進了牆體裡,噴出的溫熱鮮血灑滿了方俞的右手,他緩緩將槍放下,飄渺的白煙從槍口處徐徐散出。
巴頌麵部表情定格在了雙目圓睜,苦苦哀求的模樣。
“藏祈,你出去等我。”邊嘯喊那個年輕人的名字,“把車備好。”
被喚作藏祈的青年從方俞身邊擦過,怯懦卻又好奇地瞥了一眼方俞。
“他業報已儘,所以必須舍下這個身軀了。”邊嘯雙手合十道,“我隻是可惜泰利教授與他共事這麼些年。”
方俞倚靠在牆邊,伸手接過了陸鳴遞來的紙巾,在邊嘯逐漸銳利的目光下隨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跡。
“我先出去一趟。”方俞連看都沒看邊嘯,自顧自轉身走了。
門被方俞順手帶上,屋內隻剩下陸鳴和邊嘯麵麵相覷。邊嘯把巴頌的屍體放下來,伸手捏著他的下頜將他的頭偏向自己這一側,喃喃道:“羅伊先生難道就不好奇我怎麼發現的嗎?”
“……你昨天跟著我們,”陸鳴站在他身後,有意無意地搓了搓口袋裡的刀柄,“其次呢?”
“有一位故人,我以為不會再見到他了,可我沒想到他還能聯係上我。”邊嘯回過頭,目光如同利刃,“我猜測是巴頌放出去的消息,可沒想到他認了。”
“你費這功夫大老遠跟了我們一路,是有什麼顧慮嗎?怕我反水?”陸鳴站在他身後,手指有意無意觸碰著滾燙的槍管,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邊老板要真懷疑我,為什麼不派方俞單獨去呢?”
“這些都是後話了羅伊先生,你要知道,在金三角做生意,誠信最重要。”邊嘯聲音陡然淩厲起來,他朝外揚了揚下巴,大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從外麵湧進來四五個全副武裝的馬仔小弟。
陸鳴回過頭掃了一眼,頓時感覺不妙,手撐在球台一角翻了過去,剛要往門口跑就被其中一個馬仔抓住了手臂,陸鳴二話不說手肘往外一扭掙脫了束縛,反手哐哐兩記勾拳打爆他的眼眶。
“殺了他!!”邊嘯的聲音震耳欲聾。
偌大的房間內火星四濺,陸鳴抬手掀起桌板擋住了接連不斷的火力攻擊,然而以一敵多顯然處於絕對劣勢。他眼神一瞥,兩手將桌板往後一砸,頂在最前方的麻子臉瞬間頭破血流,棍子掉在了地上。
陸鳴俯身撿起棍子,迎著其他幾人的方向橫掃了過去,隨著一片尖叫,後方的水桶嘩啦啦掀倒在地上。
他剛想喘口氣,敏銳地感覺到背後的涼風,剛一轉身便對上了邊嘯的瞳孔,以及他手裡那把九二式。
陸鳴大腦嗡地一聲,求生本能讓他立刻蹲下身,但已經來不及了——
槍聲在耳邊響起,胸口像是被一塊石頭擊中,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整個人後仰過去。
“呼……”邊嘯緩緩垂下手,“早知道他媽下次帶把衝鋒,不用那麼費勁……”
話語未儘,一道殘影幾乎是從天而降地撲了過來,緊接著他感到喉嚨一陣緊——有人從後邊勒住了他的脖子,正在死死地往外拽!
“你……你乾什麼?!”
“邊老板!”
“你放開邊老板!”
嘶吼聲此起彼伏,那些常年為邊嘯效力的馬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虛張聲勢,沒人敢真的不顧邊嘯的性命殊死一搏。
“把槍放下!!!”陸鳴的胳膊肘卡住了邊嘯的脖頸,大拇指撥動了手/槍的保險栓,“我數三二一,都給我把槍扔下,踢到牆角!”
“邊老板……”其中一人有些猶豫地看著他。
“叫你放下沒聽到嗎!”邊嘯聲音嘶啞,極度的缺氧讓他麵部瞬間漲紅,他竭儘全力抬眼目視陸鳴的臉,“媽的你哪來的防彈衣?!”
“啪”“啪嗒”“啪”
馬仔們紛紛砸下了手裡的衝鋒/槍,集體向後退了兩步。
“羅……羅伊先生,咱們有話好好說。”邊嘯舉起雙手。
陸鳴右手不自覺鬆了一些,正當他還在思考如何突出重圍時,忽然整個人失重,被邊嘯猛地扯住右手手臂來了個過肩摔,嘭地一聲砸向了靠牆的桌櫃,連同著櫃子上液晶電視一起摔在了地上,手/槍從他的手心裡脫落,滑進了桌台底下。
恍然醒目的馬仔各自哆哆嗦嗦撿回了衝鋒/槍,從四麵八方包圍了陸鳴。
陸鳴從地上坐了起來,自下而上地看著邊嘯活動了下脖頸,跨過雜物從還未散儘的煙塵中走了上來。
“我其實並不感興趣這次的失敗究竟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林立的槍口將陸鳴團團圍住,邊嘯順勢蹲下身撿起那把手/槍。
陸鳴胸腔不斷起伏,驀然間他大喊:“等等!”
邊嘯抬起頭,挑了挑眉道:“怎麼?”
“那張SIM卡……在我這裡。”陸鳴翻開上衣口袋,捏出了那枚黑色的小卡,“我沒扔出去,是我……藏起來的,泰利和巴頌都不知道這件事。”
時間仿佛被靜止了,場內一片死寂。
邊嘯伸手拿走他手裡的SIM卡仔細端詳,半晌才打破了沉默:“你想獨吞?”
“不……”陸鳴目光往下瞄了一眼,迅速收了回來,好半天才低聲說道,“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你們泰利教授是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