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丈崖 初遇 “我欲取之,你當如何?……(1 / 1)

三日後,蓬萊島,聖道課上。

“《曜經》所言聖一尊師初生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華,自然捧雙足。”

林芷夕伏於桌案上,一邊擺弄著書簡,一邊望著眼前講壇上那位偏偏若仙的儒雅男子:這許多年,二師傅的模樣還是這般好看,還是這許多年,他講的聖道課一句也進不來自己的耳朵......

說起蓬萊島聞名於世的原因,除了奇特的地理環境,還有島上那十位避世大家,人們尊稱他們為蓬萊十仙人。十位尊者年齡不同,性格迥異,所擅長之事也不儘相同,但他們十位不問來路,多年情同手足,共同扶持教習五州大陸新一代的年輕小輩們。

從修心論道,至藝文武醫,十位尊者各有精通,怕是在整個大陸,隻有無極峰上教導轉世聖童的聖人們才能與之相比。

講壇上這位,正是蓬萊十仙人中排行第二位的華清尊者,他善道。

再看看林芷夕身邊的這些王孫公主們,有人聽得入迷,有人看得入迷,也有人跟她一樣,兩耳尤空。

在這些人裡,坐在林芷夕前麵的那位少女,格外打眼。她一頭小辮垂在身後,常著一身黑色便裝,打扮上像是來自哪一少數部族,每每聖道課總是最認真最積極的,對聖道的推崇程度,又像是來自天藏。

如果說林芷夕是蓬萊島上第一常住戶,那她非第二莫屬。這些年,她與林芷夕暗自觀察,相互防備,從未打過交道。

其實,她也從未與島上其他人打過交道。自始至終,獨來獨往。

隻是,今天林芷夕實在忍無可忍,如果不是少女虛心求教二師父,勾起他老人家答疑解惑的愛好,聖道課早該結束,她也不用拘於此處。

今晚她要辦頭等大事,決不能誤了時辰。

林芷夕冷眼一瞥前麵的這一頭小辮,恨恨地握了握拳,不知從哪裡摸出枚自製的火齊鏡,悄悄將鏡片對準太陽,又把聚焦的光點移動到少女的衣角上。

這麼喜歡穿黑色,正好聚熱!

不一會兒,少女的衣服就被點燃了。有人驚呼“著火了!”,有人立刻拿水來澆,很快發現火苗蹊蹺,竟無法被澆滅。膽小的已經撤出講殿,林芷夕趁亂從窗戶翻了出去。

成功逃課後,她快步繞到講殿西側的園子裡,直奔那棵枝乾奇怪的龍牙花樹,飛身躍上,沒一會兒工夫便背著個包裹下來了。

此時講殿裡鐘玲敲響,酉時三刻。

林芷夕抬頭看了一眼西沉的落日,時間剛好。她一路隱在樹蔭下暗處,向著後山血竹林走去,夕陽隻來得及偷染上她的衣角。

......

“你這廝,快彆賣關子,今晚為何帶我們來後山?”

一群男子嬉笑著走進血竹林。

“沒錯,牧玹你快說!大家當真不怕遇到守山的崖女?我聽說這崖女被島主用藥煉化,早已心智全無,隻知死守後山,凡是進入血竹林的人,都會被她撕成碎片!”

“我也聽兄長提起過,蓬萊島上崖女,一襲紅衣,十分嗜血,這片竹林就是她用人血喂養起來的,因此得名。”人群中,年紀較輕的綠衣少年麵露膽怯。

“我說你們作為天藏子弟,怎麼這麼慫包。”頭戴玉冠叫牧玹的男子不以為然,“泠鳶花大家都熟悉,平時入藥、療傷用得到,可我要說九瓣泠鳶花,你們誰見過?今天本殿就帶你們去開開眼!”

“九瓣泠鳶花?當真?”其中一名紅衣高個男子很是驚訝,“泠鳶十年根生一瓣,極具藥用價值,富貴人家所用不過單瓣、雙瓣,我們能用得上三瓣四瓣,根生五十年以上的五瓣六瓣花就已十分稀少。九十年根生的泠鳶花,隻在書中見過,豈非能醫死人,肉白骨?”

牧玹滿臉得意:“這株九十年花開一次的泠鳶,就在今晚的月圓夜開放!我有絕密消息,定不會錯。穿過血竹林,它就在無丈崖下。”

“無丈崖?這讓我們如何取到?”有人倒吸一口氣。

此崖就在血竹林儘頭,崖高數丈不可見底,崖勢險峻,常有異獸出沒。

“在出發前,我已把消息悄悄透露給大戎部的一夥人,他們窮鄉僻壤出來的,定會不惜性命,親自下無丈崖,到時候咱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牧玹示意大家湊過來,小聲商議。

這一湊,昏暗中不知哪位貴子,一腳踩在了條竹青蛇的晚餐上,小蛇扭動著身體表示不滿,然後灰溜溜地爬上綠竹,準備重新尋找下一份美味。等它好不容易快爬到竹竿頂,突然被上方伸下來的一隻腳,沒有感情地踹了下去......

那腳的主人,正是林芷夕。

她一襲紅衣立於綠竹之上,一邊從身後包裹裡掏出個雞腿啃著,一邊把底下那群人的如意算盤,看了個徹底:真夠無恥!就這嘴臉還是皇室子弟,天藏的皇族莫不都是這等做派?

對頭頂之人毫無察覺的天藏子弟們,越說越興奮,他們正商量如何黃雀在後,早已把崖女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商議完,一夥人便大步朝血竹林深處走去。

這時風起,吹走了遮月的雲,天邊現出一輪滿月,月一露,霧氣便來了。這霧從四麵八方而來,向著天藏子弟們身後而去......

林芷夕看著漸濃的霧氣,皺了皺眉。

這霧有毒。

五州之地毒分五色係,顏色越淺毒性越強,霧中毒為白色,是為劇毒。

隻是,天下再難有什麼毒,能將她放倒了吧?

林芷夕從包裹裡拿出一個草編小籠,彆到腰間,那裡麵正是老人給的血蟲震甲,它煽動翅膀的聲音能夠驅離崖女,使她不敢靠近。

她在竹林間跳躍,如輕盈的雀鳥,一路跟在天藏子弟頭頂,奇怪的是崖女竟始終沒有現身。

“啊——我,我怎麼喘不上氣來了?”綠衣少年突然倒地□□,滿臉痛苦。

其他人見狀,一個個慌了神。

不能讓他們在血竹林裡繼續待下去了,雖說皇族都隨身佩戴避毒珠,但白色係毒物非比尋常,真得會要了這群傻子的命。

林芷夕隨即決定將這夥人嚇走,她抬手將高束的長發鬆開,青絲如瀑般瀉下。她腳踩青竹,飛身而去,在這群人中快步穿行,期間還不忘拍了拍牧玹肩膀。

林芷夕步子輕而滑膩,隻留給人一抹倩影。紅衣、綠竹,交相輝映,恰似一幅彆有風趣的水墨畫。

可在天藏子弟們眼裡,看到的卻是——紅衣女鬼

“紅衣!是——是崖女,快跑!”

大夥驚覺崖女出現,立刻嚇得一哄而散,都向來時方向跑去,不一會就沒了影,隻剩綠衣少年一人昏死過去。

林芷夕感歎這身紅衣果然有效,這是她專門穿來嚇人用的。

她走到綠衣少年身邊,將他一路拖拽回沒有毒霧的竹林入口處。後到達的大戎人若發現他昏死在此,想必也不敢再冒然進入竹林,等天亮他的族人應該會來救他。

安頓完少年,林芷夕轉身重新進入血竹林,她步履堅定,毫無畏懼,多年心之所求——九瓣泠鳶花。

......

一路疾行,兩個時辰後林芷夕終於行至無丈崖頂,她在這裡看到了十分奇特的景象:崖頂風寒而落雪,可雪未及落地便化成氣,不見了蹤影。

天涼而地熱,當真神奇!

林芷夕的身體也不由變得一半冷一半熱起來,內息全亂。

有血腥味!

她向前查探,發現一地星星點點的血跡,不遠處還有一條萬金難求的幌金索。繩索一頭捆綁於崖頂的老樹上,一頭延伸到無丈崖下。

崖女先前沒有出現在血竹林,應當是在此處被人絆住了,隻是這人並非從前山穿林而來,說明他不是蓬萊島上人。林芷夕十分疑惑,她想不通外人如何能不經過前山直接到達無丈崖,難不成是大羅神仙從天而降?

不管如何,她總歸是落於人後,隻能選擇守株待兔。

......

夜已深,險峻的無丈崖在月光映射下,像一把要刺穿天際的利刃。

在這道利刃之上,懸崖峭壁之中,依稀有一小小人影,正奮力向上攀爬著,仔細看去,是個少年。

少年一身烏金絲織就的勁裝,在月光中微微閃動流光,隻是任這件再堅韌再能抵擋兵刃的華服,在無丈崖壁上掛了數個時辰,也變得傷痕累累,慘不忍睹起來。

少年略微單薄的身體緊貼著崖壁,身上露出一道道傷痕,鮮血一滴一滴落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中。終於快到崖頂了,他緊抓幌金索的雙手,再次充滿力量。

一時的喜悅似乎代替了身體的疼痛和疲憊,少年眼睛裡閃動著光芒,他緊了緊身後背著的竹籃,竹籃裡正靜靜躺著那支等待了九十年才開放的泠鳶。

隻是,少年眼裡的希望之光,很快就被一團耀眼的火光所替代。

他的頭頂突現一團灼熱的火焰,這火讓無丈崖下被黑暗包圍了幾個時辰的他,竟一時無法睜開眼睛。

崖上傳來林芷夕的聲音:“喂,崖下是男是女啊?”

“俊俏公子。”

“嘿,倒挺不謙虛。”聽聲音原來是個少年,林芷夕繼續問道,“今夜泠鳶,花開如何?”

“儘數開放,遍布崖底,花香醉人似仙境。”

“那九瓣泠鳶?”

“隻此一株。”

“我欲取之,你當如何?”

“用命來護。”

林芷夕與少年之間,一問一答,問的人坦蕩,答的人赤誠。

少年雖說得輕鬆,但寥寥數字重千斤,他在向林芷夕表明無論崖頂等待自己的是什麼萬難險阻,他絕不會讓步。

一霎沉默後,少年話鋒一轉,接著說:“其實,這是一株並蒂的九瓣泠鳶花。我與你,可一人一朵。”

麵對天大的好消息,林芷夕冷靜的心緒,沒有因少年顯露出的善意而產生任何波動,“從未聽說泠鳶開過並蒂。”

“的確如此。”

“你且先將泠鳶花丟上來瞧上一瞧,我再拉你上來可好?”

“人先上去,再給你瞧花。”少年並不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