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陌生環境,加上心裡沉沉壓著事,林冉翻來覆去,幾乎徹夜未眠。
直至晨光熹微,外頭傳來敲門聲,他立刻起身回應。
洗漱後出了房門,舅舅和舅媽已經坐在餐桌前,招呼他過來吃早飯,林冉向兩人道早。
剛起還有點犯低血壓,胃口不太好,林冉喝了小半碗粥就吃不下了。而舅舅瞧著雖有些宿醉後的疲態,但食欲不錯,包子一個接一個下肚。
見林冉直盯著,舅媽夾了個甜包子放進他碗裡,“你舅舅半夜把晚飯都吐沒了,一晚上餓著呢,小冉你也多吃點。”
“我吃飽了……”林冉來不及拒絕,隻好磨磨蹭蹭又把包子吃了。
勉強下肚後,胃脹的有些不舒服,而且他好久沒有失眠了,感覺頭重腳輕的。
本來就打算隻過一夜,除了要送的禮之外,也沒什麼行李,隻隨身帶了些藥。林冉收拾著囫圇吃下胃藥和退燒藥,心理作用下好像才沒那麼難受。
一大清早的,舅舅就開車載他出了門,林冉沒來過H市,也不曉得這是要去哪,舅舅隻說要先去核對跟簽署文件。
路上,林冉想了想,還是給表哥發了消息:“表哥,我過會兒就要走了。昨天也沒能和你多聊,舅舅生病了,你還是多勸勸他,日常要注意飲食。”
“之後如果需要醫生的相關資料,隨時都可以聯係我。”
車開至一處辦公樓,舅舅說了樓層,就讓林冉先上樓去,他要到對麵找找停車位。
林冉四處張望,稍微鬆了口氣,至少沒有把他載到什麼荒郊野嶺,那他可不敢隨意下車。
大年初一,大多數公司都沒上班,辦公樓前台空蕩蕩的,連個門衛都沒有,大門卻敞開著,像是特意為了誰才開的門,說不出的詭異。
林冉心裡發怵,不想自己上去,在樓下等了好半晌,卻收到舅舅發來的消息:“我去了對麵商場上廁所,沒那麼快完事,你先上樓,彆讓人家久等了。”
他又在原地觀望了十分鐘,見仍是沒有其他人進出,舅舅那頭又沒了消息。
這才硬著頭皮乘電梯上樓,思索片刻,林冉拿出手機打開錄音,要真發生了什麼爭執,也能有層保障。
隨著樓層越近,內心愈發忐忑,總有不好的預感……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慢打開。
林冉呼吸一窒,頓時醒悟,說什麼取媽媽的遺物,根本是他們聯合起來設的局——
葉嫻甄麵無表情地站在電梯口,與林冉四目相對。她並未像往常那般盛裝打扮,反而素著一張臉,形容憔悴。
“愣著乾什麼,過來。”葉嫻甄逕自走進對門的會議室。
林冉心裡憋著火,踟躕不前,又想,既然設局把他騙過來,在舅舅那裡問不出的,總能在葉嫻甄這裡探知一二。
會議室裡空無一人,桌上擺放不少物件,幾個牛皮紙袋,還有個鼓鼓囊囊的紅布小包。
“這大過年的,不回家也不知道說一聲,你爸天天念叨……”見林冉沒什麼反應,說這話也沒意思,葉嫻甄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在淩家過年?”
“我去哪裡,都不是你們聯合騙我過來的理由,有話直說吧。”
葉嫻甄被他頂撞也不惱,嗤笑道:“行啊,還是過了明路的,怪不得季大小姐這麼護著你。”
“如果妳隻是為了說這些,那我……”
“坐下,你媽媽的東西不要了?”葉嫻甄拿過紅布小包,慢條斯理取出裡頭的物件,展示在林冉眼前。
看清她手裡的東西,林冉頓時目眥欲裂,那是他媽媽的東西!是奶奶留下來的金懷表,他以為家裡困難的時候,拿去換錢了……
憑什麼在葉嫻甄手裡?
林冉雙手攥緊桌邊,忍著伸手去搶的衝動,聲音不住尖銳:“為什麼會在你手裡?你到底想做什麼?!”
葉嫻甄把金懷表放回去,轉手把整袋紅布小包往林冉推了推。
“物歸原主罷了。”
林冉迅速把小包揣進懷裡,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生怕又被人搶了去。
葉嫻甄能輕易把東西交給他,怕是要借機向淩家討好處,想都彆想!
見林冉仍驚疑不定的模樣,葉嫻甄又拿過其中一份牛皮紙袋,掏出一看,竟是他的戶口本。
“一直被你爸鎖在保險櫃裡,現在還給你,成年以後你戶口要遷出去,還是繼續留在我們這兒都隨你。”
這回林冉是真愣住了,他在家裡一直沒找著。可他不明白,葉嫻甄這是……在向他表達善意?
葉嫻甄也不賣關子,揉了揉眉心,解釋道:“本來確實是想透過你牽線淩家,可經過家長會那一出,我也知道沒可能了。“
“現在賣你這些人情,就是讓你回去以後,還請季大小姐高抬貴手,彆再讓銀行壓我們的貸款,還有那幾批貨進不來,你知道咱家公司光這些天就損失了多少嗎?”
“你說的這些事我沒有聽過,商業間的競爭也不是我能置喙的。“林冉並不覺得姐姐會因為他而貿然施壓,回去再問問是怎麼回事。
該拿的東西也都拿了,林冉和葉嫻甄無話可說,站起身想就此彆過。
葉嫻甄眯了眯眼,麵色陰鷙,咬牙道:“林冉,要報複可彆報複錯了人,知道你懷裡的東西,是誰交到我手上的嗎——”
“就是你的好舅舅,梁政仁。”
林冉心臟一抽,縱然被設局就有所預想,可怎麼能把媽媽的遺物輕易送出去,還是用來……
他捂著耳朵想走,不願再聽下去,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葉嫻甄快步繞過桌子,擋住了他的去路,抱臂冷笑幾聲,“你舅舅可是說了,用這個拿捏你,必定能向淩家討到不少好處。”
林冉是百般不願在她麵前示弱,卻被接連打擊地軀體失控,呼吸完全亂了節奏,他隻能顫抖地捂著嘴,頹然跌坐回椅子上。
葉嫻甄心下了然,這才剛說到哪兒,無意在未進入正題前,就刺激他發病,暫且放過他,換了個話題。
“我從監控裡看見了,囡囡踩滑步車差點滑下樓梯,是你救了她。還有那回保母沒注意,也是你替她隔開了兜頭淋下的熱湯。”葉嫻甄垂眸,神色柔緩下來,不似方才咄咄逼人。
“就當是還你的恩情,要不是被我攔下,本來坐在這裡的會是你爸,以他那腦子,也隻會順著梁政仁的計劃行事,搞不好還會找人強硬把你綁回家。”
林冉羅織語言的能力尚混亂著,隻倔強地瞪著一雙眼,過往種種曆曆在目,他並不信葉嫻甄為會了那些小事就對他示好。
猜到他內心有諸多疑惑,葉嫻甄行至窗邊,眺望遠方碼頭,那處不久前還有他們公司的貨櫃,現如今……
“我和你爸當年就是梁政仁牽的線,他一方麵欺瞞我你爸已婚有孩子,另一方麵又替他妹夫出軌打掩護,你媽也被他們騙得團團轉。”
“我是破壞了你的家庭,讓才五歲的你沒了爸爸,所以,我遭報應了——”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便沒了呼吸心跳,是死胎。”葉嫻甄扶著窗框,聲音微微發顫,“我產後抑鬱了很多年,再也沒能有自己的孩子……直到有了囡囡。”
“那幾年公司被你爸和梁政仁把持,一個蠢,一個壞,兩人湊在一起敗了個七七八八。等我緩過來了,搜集全梁政仁掏空公司、逃漏稅的證據,打算把他送進去,卻被你爸給阻止了。
葉嫻甄回頭抽出一疊資料,扔到林冉麵前。
“你爸說,他對你們母子有虧欠,這些年全靠梁政仁幫忙照顧,求我放過他這回。”
“我才發現,你爸背著我,每個月轉了不少錢給梁政仁,說是給不到你媽那。“葉嫻甄著重指了指末尾的數字,“這裡,還有你媽媽的醫藥費。”
林冉接過資料細細端倪,最早從十年前開始,一筆一筆流水帳,包括兩年前的大筆金額。
胸口像被人捅了刀似的疼,這些錢,他和媽媽從來沒有見到過,要是有這些錢,媽媽何苦……
“知道錢都到哪裡去了嗎?還有你媽媽賣房的救命錢——”
葉嫻甄從最下麵掏出資料,甩到桌上,憤恨道:“全都被梁政仁拿去賭地下期貨,賠光了!”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你爸當初放過梁政仁,還給他開了分公司,結果你那白眼狼舅舅,拿資產去融資、去盜賣,這才多久時間,公司就被他搞破產了,哈,這都什麼人啊!”
林冉腦中一片空白,紙上的數字再也看不進去。
聽見葉嫻甄在嗤笑,他也突然好想笑,媽媽的救命錢,竟寧可拿去賭,也不願意讓媽媽在最後的時間裡,好過哪怕一分一毫。
眼淚止不住奪眶而出,滴滴血淚就落在那遝紀錄著貪婪的數字上。
“你爸對你態度不好,那是他以為給了那麼多錢,總是仁至義儘了。誰成想,全被梁政仁吃的骨頭都不剩,連口湯都沒分給你們母子。”
見林冉逐漸失了反應,到這程度也差不多足矣,葉嫻甄便不再繼續刺激下去,把資料整齊遞給他。
“這些證據就留給你,夠梁政仁進去蹲幾年了。冤有頭債有主,我現在隻想和囡囡好好過日子。“
“最後給你個忠告,遠離梁政仁一家,你玩不過他們的,隻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利用殆儘後徹底丟棄,就像你媽媽一樣……”
最後一句話,把林冉刺得渾身一抖,他驀地感到徹骨寒冷,恍若下一刻就要被凍死在這裡。
囫圇把桌上的東西全攬進懷裡,林冉匆匆轉身跑了出去,眼裡已失去焦距,淚流滿麵,連路都走不太穩。
葉嫻甄沒有再攔,該說的話她都說了,將來林冉的事她也不會再管,隻要公司不繼續遭淩家無端報複就成。
橋歸橋路歸路,他們從來就不是一家人。
*
室內室外溫差極大,外頭間歇飄著細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被風夾帶打在臉上,冰寒刺骨。
林冉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一時失了方向,抱著懷裡的東西漫無目的地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被凍得勉強回過神。他不能繼續待下去了,會生病的,他要回家,要去找哥哥……那是他的世界裡,僅存安寧的避風港。
林冉抬頭望了望陰霾籠罩的天,腦中有些混亂,許多往事閃現,他又想去見媽媽,要告訴媽媽,他們被騙了,被梁政仁騙了十多年,什麼都沒有了……
如今媽媽都死了,梁政仁竟還想從他這裡騙得好處,是不是要他也去死?
林冉一路眼淚就沒停下來過,凍得他腦袋脹疼,昨天想好的要怎麼坐車回去,也全然沒了印象,陌生的大街上打車也打不到。
鞋襪被浸的濕冷,凍得手腳麻木,視線都模糊了,他也沒力氣繼續走,舉目無親,林冉彆無選擇,隻能向哥哥求救。
等電話接通,聲音卻是他‘表哥’,林冉打錯了電話。
那頭也沒想到他會突然打來,一時兩人都沉默不語。
“表哥,舅舅他跟我媽媽一樣得了胃癌,是真的嗎?”林冉艱澀開口,聲音啞的幾乎聽不清。
他是有所懷疑,可如今,隻希望惡人有惡報。
“林冉,以後不要再聯係了,把我們都拉黑了吧,算我求你了。”表哥沒有回答,迅速掛了電話。
林冉望著手機屏幕,愣怔在原地,滿目白雪映入眼底,被反光刺得眼睛生疼。
等恢複了視線才看清——是迎麵而來的車頭燈給照的。
被急駛煞停的巨大力道撞擊瞬間,林冉短暫地感覺到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隨後重重落地,才爆發出撕裂全身的劇痛。
林冉掙紮著蜷縮身體,護緊懷裡的物件,周邊人群爆發的尖叫聲震得他頭痛欲裂。
“哥哥……”
我好像要去彆處了。
不能一起過年了。
對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