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知曉還有遺物這茬,光說詞遮遮掩掩,季淩予就不可能放任林冉自己前去。
可林冉不願他早起奔波,平日裡也就罷了,過年待在老宅,家人都看在眼裡。
不想第一印象就被討厭了,林冉暗自決定,拿了東西以後,就不多留,自己想辦法坐車回去。
“想什麼呢?”
林冉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卻不說話,良久才吐出兩個字:“想你。”
“呼弄誰呢。”季淩予失笑,真想穿過屏幕捏他的臉。
“你的家人,會不會不喜歡我……”
“不會,不管他們,我喜歡你就好了。”季淩予隨口道。
見安慰人的效果不彰,才多解釋了幾句:“我爸媽……大概是為了我才回來的,自然會護著你。放心吧,我媽比我姐更悍,到時候爺爺根本顧不上咱們。”
聽見熟悉的聲音,夏夏也跳到季淩予腿上湊熱鬨。
“家裡來了太多人,它一下午都躲我房裡。”季淩予把手機對著夏夏,一邊給它順毛,“乖,你哥明天就回來了。”夏夏嗲嗲地喵了聲。
“明天大概什麼時間去接你?”
“嗯……我到時候再給你打電話吧,我想等表哥一起吃個飯。”林冉找了個借口,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表哥還回不回來。
不擅長說謊,忙轉移話題,繼續問:“叔叔阿姨喜歡什麼呀?我都沒準備,明天要去買還來得及……”
“用不著準備什麼,你人過來就好。”
“那、那還有其他要注意的嗎?”
聽出林冉話裡的未儘之言,之前沒細說過他家裡複雜的關係,現在都睡不著,正好當睡前故事,順道守守歲了。
說這些他是不避諱,可怕林冉著涼,先把人哄上床蓋好被子才繼續說。
“在醫院時有跟你提過一些,你還記得嗎?”
“你說有個朋友,爺爺和媽媽不對付,老拿他作爭鬥的籌碼,他夾在中間不想站隊。”林冉記性好,不禁吐槽:“你那個朋友就是你。”
想起那段中二的說詞,季淩予搓搓鼻子,“還想不想聽了。”
“那你繼續說嘛。”
季淩予還是從頭說起:“我爺爺是入贅的……”
季淩予的爺爺——季晨,當年入贅淩家,按理孩子得姓淩,可淩大小姐愛極這倒插門女婿,便讓兒子跟著姓季,給了丈夫十足臉麵,卻招來淩家上下的嘲諷與打壓。
季晨是個不甘屈居人下的野心家,在淩氏爭鬥了大半輩子,奪下經營權,一朝把淩氏改名為現在的淩晨集團。
季淩予說到這裡,嗤笑了聲:“偏偏他的好兒子又愛上淩家的……”
也就是季淩予的父親,季臨川,愛上了淩家旁支。
淩秋雨雖係旁支所出,卻以雷厲手段出了名,儼然成了淩家後輩中的主心骨。和季晨競爭起來毫不手軟,新舊勢力在淩晨內部拉扯抗衡。
季晨耗費多少心血才吞下淩氏,怎麼肯拱手又讓回去,當年百般阻攔,無奈還是阻止不了兒子和淩秋雨結婚。
“我都懷疑我爸是為了報複爺爺才結的婚,後來我姐出生了,關係才緩和下來。”
孩子充當了家庭裡的潤滑.劑,圍繞著孩子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雙方摩擦減少了許多。
隨著季雨年齡漸長,季晨發現了她異於常人的優秀,盤算起培養接班人的念頭。
淩秋雨是不願讓孩子過早承擔,但季雨一路上可謂躊躇滿誌,她便放手任其發展。
這是他們家裡最為和諧的時期。
“直到我這多餘的……”停頓片刻,季淩予眼睫低垂,顯出幾分空洞落寞。
“還是我們不說了?”林冉很想抱抱他,隔著屏幕卻無能為力。
季淩予搖搖頭,接著往下說。
他們都忘了,季晨那打上個世紀來,刻在骨子裡的封建執拗。培養季雨是他無從選擇,一但有了心心念念的長孫,天秤自然就有所傾向。
“我媽懷我已經是高齡,難產還差點沒了命,爸就堅持我得跟我媽姓。”
“看我跟我姐的名字就知道,都是我爸起的,季雨、淩雨。“季淩予無奈笑笑,“他是個十足戀愛腦,我爺爺最受不了這個。”
季晨自是極力反對長孫又回去姓淩,那他爭鬥大半輩子豈不又成了一場空。
淩家那頭倒是樂見其成,還指著淩雨將來給淩家翻盤。兩邊為了搶奪尚在繈褓中的孫兒,在公司內部又隱隱有了劍拔弩張的氛圍。
威逼利誘沒用,便開始惡言相向。
淩秋雨是受不了公公極其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點燃了暴脾氣,就更是不願退讓。
聽到這裡,林冉忍不住弱弱說了句:“你爺爺要真這麼在意姓氏和傳宗接代,當初就不該入贅的……”
季淩予長長籲了口氣,“是,我後來才想明白,他真正放不下的,不過是曾經在淩家受過的屈辱。”
都到了這歲數,淩秋雨也不願和公公繼續鬥下去,打算帶兩個孩子到國外發展。
季晨卻不讓她帶走孫子,淩秋雨無法,隻好先安排著帶季雨走。
當時已經快要成年的季雨卻不願離開,甚至主動提出將來幫忙經營公司,等弟弟長大了培養他接班,並承諾親手把公司交給他。
季晨自然是樂意的,肥水不落外人田,季雨的優秀他看在眼裡,要是能幫襯季淩予那再好不過。
“姐姐她……”
知道林冉想問又不敢問的是什麼,季淩予低喃:“也許她也曾恨過我吧。”
光換位思考都難以想像,當了十多年心高氣傲的繼承人,隻因為性彆,一朝跌落千丈,過去所有努力全都作嫁他人。
“我是我姐帶大的,她比我媽更像一個母親的角色。”
季淩予出生沒多久,父母就出國發展了,一年到頭都沒回來過幾次。
在成長過程中,季雨幾乎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小時候他好幾次把姐姐叫成‘媽媽’,被揍服了才不敢亂喊。
“她從來不跟我說家裡亂七八糟的事,可我年紀漸長,也明白了,為什麼總有人嘲笑她是‘扶弟魔’……”
季淩予語氣艱澀,他最不能接受自己的存在,使季雨成了彆人口中的笑柄。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開始逃避,酗酒、飆車、不著家……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和爺爺抗爭,不做什麼繼承人。其實就隻是在給人添堵,什麼忙都幫不上。”季淩予自嘲地笑笑,卻比哭更苦澀。
爺爺因為他的離經叛道,猜忌起季雨是刻意要把他養廢。
彼時季雨正和徐堯曖昧不清,爺爺更是忌諱她聯合外人,就像他當年入贅那般,爭權奪位。
於是變本加厲地對付季雨,聯合董事們進行打壓,也不顧公司虧損,阻攔她手上所有項目。
過往重男輕女的惡行惡狀也不是頭一回,可這次是動了真格,要逼她交出經營權,退出淩晨集團。
鬨到淩秋雨都回國了,淩家與季晨間的仇恨激化至最高點。而夾在風暴中心的季淩予,卻無能為力,隻能像顆棋子任由擺布。
季晨和他談條件,他便發了瘋。
“爺爺要我改姓季,將來給他們季家傳宗接代,他才肯罷手。同時要求姐把手上的股份全轉讓給我,還要她去聯姻……”
季淩予冷笑,眼底猶見怒火,“我就直接說了,我喜歡男的,對女人硬不起來,將來也不可能有孩子,要傳宗接代就讓我姐招婿,否則就自己生去。”
把季晨氣得血壓飆高,差點中風,家裡頓時亂成一團。
沒人顧得上他這個始作俑者,他便瀟灑和狐朋狗友玩命飆車去了。
“我當時確實偏激,覺著反正我不過是他們用來爭鬥的工具,連姓名都可以拿去交換利益,‘淩雨’又是個什麼東西,那就大家都彆好過了。”說到這裡,季淩雨苦笑一聲:“那場車禍倒是讓咱家和諧了不少。”
當天季淩予出了車禍,下了幾次病危通知,一家人的戰爭總算是暫且畫下休止符。
說到這裡季淩予突然笑了聲:“你當時給我畫的那個‘口’字,我想通了,把他們全叫過來交代後事,才肯坐下來好好說話。”
當時林冉待在他的病房裡久了,也撞見過幾次衝突場麵,聽了幾嘴其中關係,鼓起勇氣和季淩予說道:“你們家人的關係就像這個‘口’字呀,各有各的偏向,腦回路對不上還形成了閉環,為什麼不能好好坐下來談呀?”
這給季淩予打開了思路,加上他當時腦部出血,第二回手術不可謂不凶險,抓住機會,一家人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談話。
季淩予捋了捋前因後果,同意改名,隻央求爺爺不要再為難季雨,甚至都交待起後事,要把全部身家留給姐姐,覺得對不起她。
季雨哭得肝腸寸斷,彷佛他下一刻就要咽氣了。
季晨自是愧疚難安,他這半個身子都臨入土了,還造了這些孽。長孫被自己囚著,拖延了手術時機,孫女也被他打壓的,肚子裡的小曾孫都沒了。
說到底,一切源於他放不下過往仇恨,可當初欺辱他的淩家人,老的老,死的死,也沒剩多少了,他又何苦折騰自家人,也報複不到那些老東西頭上……
什麼都沒有命重要,硬要他改了名,可徒留牌位又有什麼用。
為了讓季淩予安心手術,他承諾往後不再為難季雨。
並親自給起名,季淩‘予’,願上天保佑,再給予一次新生的機會。
一向見了麵就慣性惡語相加,缺乏良性溝通的機會,可一旦說開了,那些過往所堅持的,在隨時會逝去的生命前,根本微不足道。
季淩予也因為這次意外解開了一個心結。
“你和我說,天底下沒有哪個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
後續出國做腦部手術,以及所有治療、複健,淩秋雨事必躬親。有好幾次被季淩予的冷言冷語紮心了,還會趁他熟睡後默默垂淚。
相處起來雖然還是生疏,但也逐漸放下成見,接受來自母親隱晦的關心。
季淩予微微打了個嗬欠,做總結:“總之,那些破事都過去了,現在相處挺好,偶爾鬥鬥嘴無所謂,爺爺也不太管事了,你不用擔心。”管了也沒用,他當年鬨那一遭,注定心中有愧。
季淩予今天起得早,又來回奔波一上午,吃過晚飯就有些困倦。
林冉還沉浸在往事中,側枕著,望向屏幕裡滿眼血絲的季淩予。
在承受病痛折磨的同時,季淩予不僅解開了家人間擰巴的死結,自己也從中掙脫出來了……
於他而言,季淩予好像一直都是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他也想向哥哥借點勇氣。
天南地北聊到了淩晨,誰都舍不得掛斷。
季淩予還給他指了樓下院子裡堆的雪人,說等他來了也堆一個,彆人家小孩有的,他家小冉也要有。
雖說除夕夜守歲,可季淩予眼睛都熬紅了,強撐著精神頭跟他說胡話,林冉便催著去休息。
“才分開不到一天,怎麼就這麼難熬,好想抱著小冉睡……”季淩予埋在枕頭裡嘟囊著。
“難得沒人逼你早起,明天就睡到自然醒吧,好好補覺。”
放了寒假,林冉還是維持早睡早起的作息,平日裡做好早飯以後,會去把季淩予叫醒,不落下學習進度。
“明天我要早點去接你……”
反正沒有人喊,他是不會早起的。林冉隨口哄道:“那你趕快睡了,才有精神開車,哥哥晚安。”
季淩予不甘不願地道晚安,這才掛了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