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半年,隨林冉早起已成了習慣,季淩予雖比平時起得晚,也沒能睡到自然醒。
大清早就有親戚上門走動,淩麒還來他房門口叫喚了幾回,讓他下樓來搓麻。
季淩予早早便醒了,就是賴在床上玩手機,不想去摻活。
“怎麼還沒消息?”一早上林冉也個沒回應,他都不曉得反複查看多少回了。
乾脆現在就出發,到H市也過了中午,差不多能把人接回來。
打定主意後,便不再犯懶。季淩予去浴室洗了個澡,末了還刮了胡子,對鏡臭美了一番。
正把剃須刀掛回去,一個不慎卻滑到了地板上,直接摔得四分五裂。
“嘶……”刀片都飛出來了,幸好沒砸到腳上。
稍作收拾,季淩予並沒有多想,隻是換衣服時些微出神,總感覺眼皮突突跳,心裡說不出的浮躁。
套上厚重的羽絨服一個回身,又碰倒了床頭的水杯,杯子倒是沒有摔破,可水全灑在了地毯上。
“嘖。”這下是真煩悶了,一大早的破事兒咋就這麼多。
蹲在床邊拿抽紙吸乾地毯上的水,正待起身,扔在床上的手機響了,是給林冉設置的鈴聲。
季淩予迅速接起電話:“我現在出門——”
“喂,這裡是H大附屬醫院,請問是林冉的家屬嗎?林冉出了車禍,現在正在搶救……”
季淩予僵跪在原地,眼前驀地一黑。
昨夜還通著視頻,說好要去接他回家過年的。是不是惡夢的延續,夢醒了就好……
電話裡傳來的嘈雜卻將他驚醒:“請您儘快過來!林冉目前還在昏迷當中。”
不安和恐懼從心底蔓延,緊緊束縛了他的腿腳,一時將他釘在原地,起不了身,動彈不得。
腦袋裡被無數根針攪刺的劇痛,以及肢體永無止境般的撕裂感,這些傷痛……林冉怎麼承受得了?
不能讓林冉一個人孤零零在醫院裡搶救——
季淩予掙脫起身,腿腳發麻走路不穩,踉蹌著衝出去,脫下的外套都沒來得及穿上。
幾個大跨步下樓,季雨大清早就上了牌桌,見他像一陣風似的,連忙喊住他:“去哪?不知道叫人?”
季淩予卻好似聽不見她說話,大冷天穿著單薄,額上卻沁著豆大汗珠。
情況有異,季雨停下手邊的事,起身快步跟上。
沒成想,季淩予失神無措間,竟生生被堆在地板的禮品絆倒,一大高個就這麼膝蓋著地,直直跪了下去。
“啊!”季雨在後頭嚇得尖叫,他卻彷佛沒事人,艱難爬起身,跛著腳繼續往前走,抓了把車鑰匙看都不看就要出門。
客廳裡全被這一大動靜驚得鴉雀無聲,愕然望向麵色難看的季淩予,卻沒人敢阻攔。
“快攔住他!”
徐堯率先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問:“發生什麼事了?”
幾人紛紛圍過來,才聽見他口中喃喃:“小冉在醫院搶救……我得去接他回來……”
季雨心中一駭,可越是這種時候就越不能亂了陣腳。尤其季淩予這崩潰恍惚的模樣,顯然在應激狀態中。
“好,我們去接他,可你現在這樣不能開車,在哪間醫院,我載你去。阿堯去聯係咱家醫院,準備接人轉院。”
眾人還雲裡霧裡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季雨已經有條不紊地交待起分工。
一邊安撫人,一邊掰開季淩予手裡緊捏著的幾把鑰匙。
“小雨,冷靜下來,不會有事的,這回姐姐陪著你。”握緊他顫抖而布滿冷汗的雙手,季雨壓下心中的慌亂,牽著人就要出門。
“我跟你們一起去!H大有我認識的人,路上幫忙問問情況。”淩麒匆忙趕到,見幾人都身著單薄,回頭又進屋拿了幾件外套。
三人來不及多做解釋,風風火火地出了門,留下客廳眾人麵麵相覷。
徐堯還在遠處打電話聯係,目睹一切的淩秋雨和丈夫對視了眼,心下對那個叫林冉的孩子,於季淩予的重要性,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同時,也不免擔憂季淩予對車禍的應激反應。
此次林冉出車禍,對他無異於二次傷害,不論平時如何輕描淡寫,車禍終究是他人生中的重大創傷。
一路上季雨竭儘所能飆著車速,無奈春節期間在外走春的人潮也多,沒幾段路就得堵上一陣。
她心裡也害怕焦急,麵上強裝鎮定,偏頭問坐在副駕的季淩予情況,都沒注意同樣的問題已經反複問了好幾遍。
季淩予此時仍六神無主,問什麼話反應都慢了好幾拍。
間或閃回了什麼不好的畫麵,把臉埋在掌間直喘著粗氣,腦袋一陣陣嗡鳴鈍痛,恍若重回剛發生車禍時的症狀,右手肘開刀處也隱隱灼熱抽搐。
見前頭姐弟倆慌亂無章,淩麒也不插話,隻專注聯係H大醫院裡認識的學弟。
“有消息了!”淩麒陡然驚呼,嚇得季雨重踩煞車,把車上的人都晃出一身冷汗。
“嘛呢姐!小冉沒有大礙了,傷勢基本上不算太嚴重。”就是可能不會太好受……
淩麒沒敢說下一句,也不知道該不該細說。
怕季淩予還沒見著人,說多了他邊想像都能自己嚇自己,現在這反應很明顯PTSD了,估計什麼症狀都要往自己身上套。
緊趕慢趕才終於到了H大醫院,季雨一路上都緊繃著,這輩子還沒開車開到這般腰酸背疼過。
車還沒停好,甫至醫院大門,季淩予便匆忙跳下車,一落地才感覺膝蓋骨隱隱作痛,腳步微微一頓。
事發都過了幾個小時,林冉已經從急救處轉往普通病房。淩麒先去繳費詢問病情,評估轉院事宜。
季淩予則是直奔病房而去,多一秒沒見著人,他的心都像放在火上炙燒著。
輕輕推開病房門,林冉就靜靜躺在那裡,幾乎要和病房顏色相融合的蒼白。
季淩予一時挪不動腳步,昨夜還和他說說笑笑的人,如今卻失了生息,宛若永遠不會再醒過來。
站在病床邊怔愣許久,不敢貿然碰觸,就怕輕易把他弄碎了。
固然淩麒一路上都在寬慰,說林冉沒什麼大礙,可他額頭上裹著紗布,不免以自身經驗衡量,那種恨不得拿腦袋撞牆的痛楚……
淩麒跟在醫生後頭進了病房,就見季淩予低著頭,幾滴眼淚直直砸在林冉吊著水的手背上。
不禁暗自咋舌,他這表弟果然遺傳了他爸,是個癡情種,車禍沒了半條命也沒見他掉過半滴淚。
季淩予抹了抹臉,向醫生詢問林冉的情況。
“下雪天對方車速不快,他衣服也穿得夠多,幸好內臟沒有受什麼損傷。“
“就是肋骨有幾處骨裂,得上固定帶,還有輕微腦震蕩,醒了以後可能會頭暈想吐,剩下的就是些擦挫傷,整體上沒什麼大礙。”
“你們想帶他回去的話,我建議等他醒了以後,觀察腦震蕩沒有特彆難受再回去。”
醫生查看了林冉的狀況,見沒什麼問題,和淩麒說了幾句便出去了。
“我就說沒什麼大問題。”淩麒也上前翻了翻病曆紀錄。
“這還叫沒大問題?全身上下都是傷,這得多疼啊。”從外頭進門的季雨聽見這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我剛在外頭碰見警察和肇事駕駛,對方說當時小冉在大馬路上講電話,失魂落魄的也沒看路,就撞上了。“
“我也看了行車記錄儀,他當時狀態不太對,等醒了注意一下。”
季雨也來到病床邊,看著林冉沒有一絲血色的麵龐,心裡揪疼,“車禍都過去多久了,也不見小冉舅舅,這事還要通知他嗎?”
季淩予也納悶,好端端去舅舅家過年,怎麼會出車禍?身邊還一個人都沒有,就這麼孤零零地被抬上救護車搶救……
縱然有諸多質疑,可畢竟是長輩,季淩予想了想,拿過他放在邊上的手機,想先打個電話探探虛實,卻發現林冉把人都拉黑了。
方才季雨說,林冉發生車禍前正和人通電話,翻了通話記錄,最後通話的是他表哥。
季淩予眉頭深鎖,林冉和這家人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
於是打開微信查看他們最後的對話。
“我爸說什麼得胃癌,全都是騙你的,他壓根就沒病,隻是為了把你騙過來。我看不下去他們演這出戲才走的……“
“從前到現在,都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和姑姑,可他們是我爸媽,我沒辦法說什麼。對不起,林冉,以後就徹底和我們家斷了關係吧,不要再聯係了,這樣對你才是最好的。”
季淩予注意到手機下壓著的一遝資料,還有戶口本,和一個小布包。
心下了然,看來是林冉後媽和他爸又作妖,聯合他舅舅稱病騙了他。
季淩予拿出那遝資料,被雪水弄濕了一點,但不妨礙閱覽,看了沒幾頁,眉間越皺越緊,也遞給季雨。
“小冉從哪弄到這些,這要是真的,偷漏稅的金額,夠這人進去喝一壺了。“季雨一眼就看出不對。
“大概又是他家裡那些破事,要麻煩姐夫查證真實性,後續怎麼處理就看小冉意思。“季淩予從抽屜裡拿了棉簽,沾水潤潤他乾澀的嘴唇,“醒了以後還得觀察,我留下來陪他就好。”
季雨把資料收進包裡,輕輕摸了摸林冉的腦袋,湊近了低聲道:“小冉趕快醒來吧,姐姐等著你回家過年呢,給你包大紅包。”
季淩予抿了抿唇,真誠道謝:“姐,謝謝你們,辛苦你們跑這趟了。”
他猶覺無力,連愛人都保護不了,遇事隻會慌了手腳,還淨讓家裡人操心。
季雨見他這副懊喪的模樣,伸手彈了彈他的額頭,“誰讓你是咱家老麼呢,現在又多了個小的。“
“趕緊成長起來吧,你們都是,我還等著退休享清福呢。”
“走了,好好照顧人。”
淩麒到了門口才想起來,回頭朝他說:“你膝蓋嗑的那一下記得給醫生瞧瞧,彆傷骨頭了。”
季淩予覺著不礙事,隨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