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進入問題核心，陳醫生放下水杯，坐直了身體，眉頭卻越發難以舒展。

“審視過去這段時間，你認為季淩予給你帶來了什麼影響？“陳醫生緊盯林冉的反應。

“隻要待在他身邊，就很有安全感，也很少發作了。”林冉眸光炯炯，理所當然地認為。

陳醫生揉了揉眉心，果然如此，很棘手啊。

“一年前你開始頻繁發病，近一個月就有三次以上，你說認知行為治療沒辦法進行，意識會出現解離，還有一些軀體化症狀。”

陳醫生拿紅筆勾勒出林冉發病的幾次曆程，都直指季淩予出現的時間點。

“林冉，你的病情並不穩定。”

林冉急於解釋，下意識就否認：“不是的，隻要待在他身邊就不會有事，我現在已經能吃得下東西了，也很少再失眠……”

停藥戒斷又加重複發，豈是痛苦二字就得以形容。

內心麻木，失去一切情感，厭食嘔吐、頭痛、手抖、睡不著、胸悶氣短，要不是靠著想念季淩予，他早就撐不下去了。

林冉目光開始遊離，喃喃說道：“他是解藥，他就是我的藥……”

陳醫生掃了眼時鐘上的秒針，大約三十秒後，林冉還是無法控製意識回籠。

他做了個紀錄，繼續測試林冉焦慮的耐受性。

“少年慕艾我見多了……”能走到最後的終究是少數。

無異於飲鴆止渴。

本想說得更直白，可話到了嘴邊，陳醫生還是換了另一種的說法。

“你也清楚戒斷反應有多難熬，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盲目依賴，不要去寄望季淩予，他不是你的藥，他就是你焦慮的根源。林冉，你得配合治療，服用真正的藥物。”

話林冉是聽進去了，給出的反應也很直接，當著陳醫生的麵發作了。

林冉淚如雨下，一個勁兒搖頭，急欲辯解，卻無法抗衡洶湧而紊亂的軀體化反應。

大腦組職語言的能力像突然被阻斷了，急得林冉直掐自己喉間，又感覺是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口氣就是上不來。

他隻能重複不斷地擠出蒼白的否認：“不行……不是的……”

久未進食，在腎上腺素刺激下，心跳加劇，低血壓又犯了，林冉額上涔涔冒冷汗，渾身發虛，看著像隨時要昏過去般。

“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可以想想彆的辦法。”病患反應見多了，陳醫生神色依舊沉穩鎮定，平靜地遞給林冉一個紙袋。

林冉顫巍巍地接過，熟練地覆在口鼻上，一邊數數調整呼吸，渾身因低血壓不斷發著寒顫，眼淚像開了閥的水龍頭止不住。

林冉也沒料想過自己會這般失控丟人，和前幾次在精神科看診的經曆不同，陳醫生一擊即中他內心自欺欺人的軟弱與逃避。

怪不得有些人會覺得看心理諮詢很難受，遮羞布都不留情麵地給你撕開了。

林冉自覺緩過來後，撇頭避開了陳醫生繼續審究的目光，自顧拆了顆季淩予給的糖，塞進口中，立馬就感覺好了許多。

林冉並不願意接受陳醫生的建議，甚至產生了防禦與抗拒心理。

在他最痛苦的那段時間，陪伴他撐過去的，又不是那些五顏六色又發苦，天天數著幾分之幾的藥片。

是他和季淩予的回憶，哥哥給他的承諾，是他一次又一次在臆想中畫出對未來的藍圖，獨屬於林冉和季淩予。

他是曾單方麵撕毀、逃避，不代表現在不能重拾，再拚湊起來，再次成為他撐下去的動力。

更何況現在季淩予就陪伴在他身邊，情況總不會比那時候更糟了，林冉堅信著。

“拿著壓力球，彆再摳手了，以後手裡也儘可能抓著東西。”陳醫生硬塞了個表情怪異的綠色貓玩偶到林冉手上，打斷了他沉浸的思緒。

“林冉，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是來幫助你的。”

林冉不願意再吐露心聲，陳醫生也不強求，最後確認問道：“我是有彆的建議，你願意聽聽看嗎？還是今天的諮詢就到此為止？我尊重你的意見。”

林冉咬著下唇，望向門外，想著每回發作，季淩予總是憂心忡忡地陪伴在他身旁，跟著愁眉苦臉的。

“我想好起來，可是我不要離開他……”林冉手上揉捏了幾下玩偶貓的四肢。

“可以。”陳醫生給出了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答案，林冉精神一振。

“他是你焦慮的根源沒錯，但能不能扭轉認知，還是取決於你的思維方向。”

“首先，不要過度迴避你焦慮的核心。打個比方，不要因為害怕季淩予會給你負麵反饋，就打壓、逃避你內心的渴望，這是你在思維誤區打轉的原因。“

“再者，短時間內無法戒斷，那你就要從現在開始，建立對失望的承受能力。不能讓信念在一夕間崩塌，這太危險，你應該也明白的。“

陳醫生語速不算慢，幾次反轉加上信息量過大，林冉頭腦發脹，感到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具體應該怎麼做。

“簡單來說，你在麵對季淩予時，隻要直截了當地表達你內心所想，看著眼前的人就好。”陳醫生推了推眼鏡，“控製自己不要陷入那些虛構的後果。”

“我會讓季淩予以‘家屬‘的身份輔助你進行認知行為療法，你既然離不開他，就一起把負性思維矯正了。”

“可是……”

林冉還有些遲疑，他看書上說家屬協助效果更好，可這個過程需要耐心，還會暴露他矛盾扭曲的內心……

“不用怕麻煩，要不是我拒絕了，他還想充當你監護人呢。”陳醫生戲謔地笑笑。

“其實最佳方案還是配合服藥，真正的藥。”陳醫生正色道：“隻是對未成年人開藥，必須經過監護人簽署同意，你說過你的監護人反對。”

“我看了下，距離你成年也就差不多兩個月，這段時間就先照著我說的方案試試，等成年後你可以自己決定用藥了，再依情況來調整。”

林冉手上揉著玩偶，思緒再次飄散。陳醫生知道他聽進去了，隻是還需要時間消化，也沒出聲打擾，繼續在電腦上敲字。

直到林冉回過神來，欲言又止，陳醫生才主動說道：“諮詢的內容是有保密協議的，你可以決定要不要讓家屬知道，或者僅限於哪個部分。”

林冉這才鬆了口氣，把玩偶雙手打的結解開，“我家裡的事他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就是和他相關的部分，我想先保密……”

陳醫生點頭表示理解，“時間也差不多了，那今天就先到這，下周你有時間再過來。”陳醫生把一些注意事項打印出來，遞給林冉。

心理諮詢一次時間是五十分鐘，陳醫生今日就給林冉諮詢了快兩個小時，算是特例，畢竟他下午本來沒診，也是昨夜接到電話才臨時排出時間。

要不是有季淩予這個成年人陪同，又是學弟的請托，對於未成年人心理諮詢的規定頗多，陳醫生還不太願意接單獨過來的，也是林冉家裡情況特殊。

餘光瞥見在諮詢室窗外頻頻探頭的季淩予，焦急地來回踱步，顯然是超時已久，內心不安，要不是大門緊閉，估計得直接衝進來。

陳醫生挑了挑眉，轉頭對林冉說：“我要把季淩予放進來了，你可以試著對他表達你內心的想法。”

“可我、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順從你的本心。”陳醫生說著便起身去開門。

門這頭一有動靜，季淩予就擠了進來，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先上下打量林冉的狀態。

見他臉色不太好，雙眼紅腫，顯然是哭過了，心都被擰成一團。

想向陳醫生詢問情況，卻見坐在沙發上的林冉突然朝他展臂，一雙烏潤潤的桃花眼脈脈含情。

季淩予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愣是站在原地沒動彈。

林冉抿了抿唇，以為他不願，正要收回手。

被陳醫生從身後推了一把，季淩予才急急忙忙跑過去。

就著高度半跪在林冉身前，環腰埋進他懷中，緊緊抱著人，看姿勢也不知道是誰在安慰誰。

腦子裡團團煙花炸得季淩予渾身酥麻，嘴上胡亂哄著：“好了好了，沒事了乖乖，我們看完了，一會兒去吃好吃的，餓壞了吧，怎麼肚子都癟了。”

“我本來就沒有小肚子的……”

林冉把手放在季淩予腦袋上，輕輕觸碰。

季淩予的發質偏粗硬，還帶了點自然卷，看起來很容易打結，跟自己的細軟發不太一樣。

他早就想摸看看了。

那些過往的陰影、對未來的擔憂，桎梏著林冉的層層束縛與枷鎖，倏然被允許卸下，他還隻敢小心翼翼地試探，但心裡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隻要能待在季淩予身邊就好。

林冉不自覺彎了眉眼，察覺不遠處陳醫生的視線，朝他綻開真誠的笑容，頰邊小小的梨渦都若隱若現。

陳醫生麵無表情朝林冉比了個大拇指。喲嗬，現在的小年輕。

抱了許久，季淩予猶覺不滿足，直到兩人同時聽見林冉肚子發出咕咕響，他羞得連忙把季淩予推開，說什麼都不讓抱了。

季淩予隻好作罷，是得趕緊把人帶回去吃飯，餓過頭了可不成。

陳醫生見這倆膩歪的終於肯放他下班了，把準備好的注意事項以及認知行為治療相關書籍交給季淩予。

季淩予略略掃了眼，第一行就見避免接觸宇宙、深海、巨物相關圖片與視頻。

“你怕這個？”他指著問林冉。

“嗯，看了不舒服。”

“是我不好，不該帶你去看電影的，害你難受了。”季淩予心疼又自責，借機把人攬進懷裡。

“是我自己沒聽清……”

兩人互相推辭著又抱上了，陳醫生簡直沒眼看，意味深長地瞟了季淩予幾眼，交代記得時刻陪林冉練習，再約好下周複診時間，便把人趕了出去。

他們臨走前，陳醫生拿過還留在沙發上，剛才林冉抱在手裡揉捏磋磨的綠色貓玩偶。

“這個是新的，送給你。希望你不再像它一樣焦慮，看到它，就多想些開心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