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山鳴沒有想到這次的襲擊如此高調高效,尖銳的哨聲此起彼伏,年輕的兵士臉都白了。不過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眼下的混亂攪得他頭痛,攻擊欲幾乎到達了頂峰。
晦趴在他肩膀上已經傻住了,一動不動,沒有剛剛的癲狂,也沒有害怕,甚至連靈界的波動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他把男孩扔在地上,男孩猴子一樣瘦的身體甚至還在地上打了個滾。他有些沒想到,挑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兵士慘白著臉過來,一隻手按著腰間的劍刃,微微壓下身體去扶晦。
晦猛地拍開他的手,今晚已經哭嚎得沙啞的聲音在木頭的燃燒爆裂聲、馬蹄觸地帶來的震動中回蕩:“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兵士表情都沒變,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扇得他直接飛出去跌落在地上,昏了過去。
穀山鳴默默地看著,兵士拎起男孩走到他麵前。
“帶回去。”穀山鳴開口道。
晦在一片迷霧中跋涉,這裡很安靜,沒有火光,沒有馬蹄聲,沒有刀劍摩擦帶來的刺耳尖銳,也沒有平時他做飯時燒著的柴火爆裂的聲音。
他的腿沒有知覺了,明明他是在往前走,但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腿。水紋從他身下蕩開又緩緩合上,最後連漣漪都消失不見。
晦有些茫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腿在帶著自己走,同樣也不知道這雙腿會把他帶到哪裡去。很多很多的事情他都記不起來了,但是走著走著他就開始流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這個時候的水麵開始往上升,迷霧越來越濃,粘稠得幾乎讓他呼吸不過來,然後他的雙腿恢複了知覺,密密麻麻的尖銳刺痛感從小腿一直升騰,晦慘叫出聲,身體狠狠砸進水中濺起一大片水花。
他掙紮要站起來,但是雙腿的骨頭像是被一寸一寸敲斷了一樣,在極致的痛感下他失去了對雙腿的掌控。
同樣粘稠的水漫過他的頭頂,而他卻連站起來這種事情都做不到。窒息的絕望感碾過他的每一根骨頭。就在他要失去意識前一秒,一隻巨大的烏金手臂將他從水裡猛地拽了起來!
晦被抓在半空中劇烈咳嗽,那時他在靈界裡麵看到的烏金巨物再度出現在他眼前,而相應的是被刻意封鎖的記憶紛至遝來,他看見了小時候的那一場大火,然後是現在的那一場大火。
迷霧散去,雨水不知道從哪裡墜落,打在烏金的軀殼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晦眼前是一片雨簾,他拚命抹開眼前的模糊,但是轉眼間睫毛上便又重新掛上了厚重的水珠。
綿長的大雨中烏金的巨人抓著少年,在這好像永無儘頭的時間中矗立了彷佛幾萬年、幾百萬年之久。
顧幸仔細地擦著自己的劍。
軍中的騷亂已經平靜,他不至於暴走或者燥鬱,但是床榻上麵昏睡的小鬼現在相當煩人。
西邊的敵人到現在都沒有出現,攻擊卻先於他們的步伐到達,現場殘留火藥不像是中原地區的,但是也無法證實就是束戎山脈以西的蠻夷所為。
斥候軍已經往西推進十裡遠,再往那邊走已經觸碰到束戎山脈的下麵了。在這段距離內如果還沒有查探到敵情,那就說明敵人很有可能是在束戎山內發射的火藥。
遠超十裡射程的新式火藥兵器,如果是真的……
顧幸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向小孩。
床榻上蜷縮著的那團東西微微動彈,然後被子被猛地打開揚向空中,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遮擋他的視線。顧幸懶得動彈,把一邊的劍鞘直接扔了過去,砸得那玩意兒直接又撲到在地。
晦撲在地上,疼得幾乎動彈不得。
顧幸這才走到他麵前,拽著他的頭發,強迫他抬頭:“還想去找死?”
“……”
顧幸乾脆的又往他臉上來了一拳,直直的打在下巴上,晦腦子一片暈眩,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被重新扔了回去。
他這次沒有再敢輕舉妄動了,看守關押他的人就是個瘋子,應該是個疾,極端崇尚武力解決問題。他現在渾身上下都疼,尤其是下巴那裡的新傷,下半張臉都是麻的,稍微不注意口水甚至都會流出來。不等晦有下一步的動作,顧幸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想活著就不要進靈界,現在軍中的靈都已經開啟了靈界,你進去機會被殺。”顧幸頓了頓,“或者你現在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晦立馬就意識到了,眼前這個疾正處於燥鬱狀態。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顧幸收刀入鞘,坐在一邊沒有再管他。
晦坐在原處,腦子裡還是鋪天蓋地的火光和老人被砍下的頭顱。他現在還是想吐,那種密密麻麻的鈍痛感彌漫全身,尤其是腦子。片刻後他忽然反應過來,猛地看向顧幸:“……村子裡的其他人呢?”
雖然竭力控製,但是他的聲音還是在微微發抖。
顧幸抬頭看了他一眼:“都死了。除了你。”
說完他便移開了目光,繼續擦著自己的長劍。
不等他放下手裡的活,便敏銳地感受到了那種直勾勾的目光。顧幸扭過頭,果然是眼前這個被自己揍過兩次的小子。
這小子一臉平靜,在茅草屋前的癲狂和剛剛的倔強好像都隻是一種假象。但是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裡麵盛滿了一些藏不住的恨意和怒火。
“……你想乾什麼?”
“是誰?”
顧幸冷笑:“你又是何人?為什麼要告訴你?”
晦咬著牙齒:“他們殺……了這麼多人!”
顧幸上下打量他片刻:“敵襲。你不是士兵,一介平民,泄露軍機可是死罪難逃,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你們知道是誰了?”
顧幸眯著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和你說這些話。”
晦:“如果我參軍呢?”
顧幸懶得理他:“隨便你,找個地保軍去,能走路了就趕緊滾。”
晦也知道和他在這裡再做口舌之爭是沒有用的,乾脆翻了個身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這裡是束戎山脈的輻射區域,一整個村子被殺被毀壞,眼前這個疾還和娘親一樣有著厚重的皇城口音,說明此次的調正軍是由皇城發來。
皇城據說有皇族血脈的疾會被派遣至邊境護守,這個家夥說不定就是什麼王爺。這麼大的陣仗,正是用人之際,就算不被收納他也能渾水摸魚找到凶手。
晦猛地咬緊牙關,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火光和血跡,老人的頭顱……那些莫名其妙的烏金怪物……對了!烏金怪物!
他猛地起身,伸手去抓顧幸。顧幸反應比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總之還沒回過神來就又被按在了地上。他顧不得自己頭暈眼花,大聲喊道:“我看見了這次動亂的凶手!”
顧幸冷笑:“小孩子家家的,說謊話可是張嘴就來。剛才還在我這裡撒潑問凶手。”
“是真的!我看見了!有一個兩人高的烏金色的人性怪物追殺我!是束戎山西邊的那些西戎人中的疾!”
顧幸的手沒有鬆開,但是下一秒他整個人就被拎了起來。
“希望你不是在撒謊。”
穀山鳴聽完晦的描述後一言不發,沉默地看著自己身前的放著的靈界圖示。
軍中靈彙集在一起探勘到的東西——黑色迷霧中像高塔一樣矗立的人形物體連綿不斷,黑色的巨龍在雲層裡盤旋。佩戴著遮住眼睛的頭甲、露出鷹鉤鼻子、身材高大的西戎人的軍隊在這些人形高塔中沉默行軍。
的確是烏金色的、高大的、人形的怪物。
“它襲擊了你?”穀山鳴開口,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沉悶的雷聲。
晦麵無表情:“對,它闖進我家裡,我往外麵跑它跟著追,然後我在靈界裡麵看到了西戎。”
他故意隱瞞了娘親的古箏。如果說以往他很確定娘親的身份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那自從當晚古箏入界殺退烏金之後他就開始不確定了。皇城來的大老爺有的是見識和神通,如果自己什麼都抖落出去了,那保不準後果是什麼。
“在哪裡?”
“我帶你們去。”晦開口道。
穀山鳴看著他,目光像一座山一樣壓了下來:“你?說在哪兒就行。”
晦知道這是沒得商量的意思了:“往西走,不遠。到底多少我不記得。”
穀山鳴示意顧幸立刻前去查看,他看著晦:“你就在這兒等著。如果找到了就找到了,沒找到就算謊報軍情。”
晦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爭辯,但是那副欠揍的倔強模樣看著很讓人拳頭硬。穀山鳴想都沒想,站起身來給了晦一腳。
晦:“……”
他被一腳踹倒一邊,疼得站不起來。但是頭依舊仰著,一雙黑色眼睛緊盯著穀山鳴,晦以為自己的表情掩飾得很好,其實還是一副欠揍的、不服輸的倔強表情。
穀山鳴瞥了他一眼:“就是事多。”
晦自己掙紮著起來,離穀山鳴遠遠的,幾乎要退到帥帳以外了。穀山鳴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手裡拿著牛皮的酒壺喝酒。
“喂小鬼,叫什麼名字?”
晦不想搭理他。穀山鳴等了半天看他沒吱聲,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下一秒晦脖子處發涼,下意識往後仰——
一高大的棕熊站在他麵前,流著涎水的嘴就擱在晦的頭頂上。
晦被那涎水的氣味熏得作嘔,棕熊直接把他拎了起來,放在眼前打量。
穀山鳴繼續喝酒,像是沒有看到這隻棕熊一樣。
他在等晦回答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