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時光飛逝,不知不覺來這已經六載有餘,今日登台,無端的有種即將劃上一個句號的曲終人散之感,台上歌舞升平,玄宗美人在懷,眯著眼靜聽著琴聲潺潺,隻手在茶桌前敲擊著台板與歌舞相和。
我聽著簫聲自遠而近,緩緩而來,恍惚間似有仙雲浮動,朗月撥開雲層。
忽而玉笛淩風而出,向空而儘,曲散而神聚似斷而絲連,冥冥之中有仙子騰雲而出,弦樂之音乍起,好像有種無形的即將牽引著每一個毛孔,突然間每個細胞都顫栗起來。
玉殿無纖塵,洵清且芬。誰是飛瓊,誰是雲林,笑語迢迢人不聞。
此曲便是《霓裳》?
周圍萬籟俱寂,方才的鬨聲響動全部消失不見,每一個樂音從落弦到飄走都聽得真真切切,原來有些曲子不需報幕,它出來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主角。
散板在磬清脆悅耳,蕭瑟飄逸的獨特音色中慢慢散去,緊湊而歡快的中板在鼓點裡登上舞台,縱使一板一眼卻毫不呆板枯燥,漸漸的速度越來越快,舞蹈開始加了進來,輕如蟬翼的服裝隨著每一個動作紛飛搖動著,視覺和聽覺上的極致體驗在互爭著高低,又融合得恰到好處,仿佛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讓人不忍,讓人心動,多想留住這個瞬間,讓更多的人看到。
曲破以舞蹈為主,繁音極節,樂聲鏗鏘,由散板漸起,越來越快,台上的樂師已經將手揮出了殘影,那群隨樂而動的女子轉動著衣裙,似一朵綻開的白蓮,光影灑下來,我屏息凝神,忘了呼吸。
仔細數數,除去人聲,用到的器樂便達十餘種,曲破十二段幾乎所有樂器同時發聲,氣勢渾厚之時又能做到毫不雜亂,有條不紊。
琴瑟築簫,管笙竽磬分工合作,羯鼓點綴,大鼓雄壯,缺一不可!此時那些樂器仿佛化為了仙宮十二樂伎,各有各的嫵媚多姿。
曲子由快轉慢,微微降低的七度音古樸而沉鬱,終於戛然而止,隻留下自己的心跳還在意猶未儘地砰砰跳動......
四周的掌聲轟鳴是在約摸五六秒後才突然爆發的,我從摩肩擦踵中似乎看到一個蓬頭垢麵,與周遭格格不入的人靜靜地觀看這這一切,好像這掌聲是為他而起,又好像這所有的一切都與之無關。
“馬上就到你了。”
李龜年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壓低了聲音道:“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你確定要彈那支才摸了兩三天的曲子?”
我:“都已經在這了?難道還有假?”
李龜年:“隻要還沒上台隨時可以換。”
我朝前麵的石柱子旁看去,那雙空洞的眼睛也同時望了過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人啊,我怎麼能讓他付諸全部心血的曲沒有終章?
“就這首,不用換了,”
我朝周圍的樂師又囑咐道“一會無論我怎麼彈你們都保持好原本的曲調和節奏,切不可淩亂。”
.......
再一次登台,似乎早已沒了往日的青澀和慌張,我身著華服悠然地坐在台子中央,在一片矚目中輕輕抬手,重重落下,此時古琴聲起,眾樂齊響,我屏息以待,等到最後一陣簫聲嗚咽後才撥動了第二跟琴弦,現在是我的主場,萬物與眾生都成了陪襯,這段沒有節奏的終章可以任我發揮,我心目中的大唐將躍然弦上。
此時此刻,腦中閃過無數的場景,有鄉村屋舍,兒童戲語;也有號寒啼饑,苦不堪言......
變徵之聲化為了低吟,揉抹複挑之間似有些山河傾頹之感。
我深深沉浸在其中,在簫聲最後的嗚鳴中結束了全曲。
果然,沒有掌聲,沒有歡呼,我看見那個陰影中的人朝我躬身一鞠後黯然離場。
陛下黑著臉,在場的樂師無不出了一身冷汗,貴妃不明所以,聽得潸然淚下,將我叫到跟前,
“這曲叫什麼名字?”
“此曲......”
我思索了半晌,單單隻記起那個將作品視作生命的男人,既然曆史不能將其正名......“此曲......名叫《楊駿笙》。”
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若此曲得以流傳,便用這樣的方式傳承下去吧,天才怎能籍籍無名,我能做的應該隻有那麼多了。
“來人!快將這女子拖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