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隆燈如晝，新元佳節的風總是早早地捎來了喜氣，方時雨提前趕了兩天兩夜的路終於在新元節的前一天趕了回來。

說來奇怪，從前見他也未像今日般局促，衣衫整了四五遍，妝容看了又看，連端茶的姿勢也是換了好幾個，但每次將茶杯放至嘴邊又停下，生怕將唇上的胭脂擦掉，等真正想喝時已經完全涼掉了。

讀書時初念陳叔達的《自君之出矣》隻覺得矯情萬分，如今打臉不免好笑。

“管兒！”

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眼前，撣去身上的風雪，邊解外套邊朝這邊笑著看過來。

“路上隻想著快點回來，差點撞翻了耕田回家的老農，這麼冷的天.......”

見我一直盯著他看，走近了些，如牛飲般喝下兩大碗茶

“怎麼不去看煙花？是不是還餓著呢？叫你彆等我的，想吃點什麼？”

我隻是笑，看得他也跟著笑了起來，兩個人就這樣正坐著傻傻地笑了許久，最後還是肚子的咕咕聲打破了氛圍，我實在是餓了，在這坐半天連口茶都沒喝到。

方時雨站起身，非常嫻熟地道：“去吃醉洺樓的魚頭？還是嘉魚居的黃雞湯？自家店裡來來回回這些菜，好像沒什麼胃口。”

我跳起來：“吃魚頭吧，今日想吃點辣的，再來二兩他們家的山楂釀，吃完我們去看煙花。”

這天外麵的人特彆多，我們就像是尋常新婚夫妻一般一起穿梭嬉笑在街頭尾巷，我逐漸明白了很多事情，即使從未婚嫁，我也早已將他當成能與我廝守一生的那個人。

我溫著茶，看見他的馬車在出現在樓下，聽著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想象著他打開門時的樣子，而他，也是如同我所想的那樣，微笑著，風塵仆仆中有著藏不住的喜悅。

我還不想走！看著煙花衝上天空，如夢幻影般消失不見，突然覺得此時此刻好想他！在眼淚即將滑落的零點幾秒起身將他抱住，我也不知當時怎麼了，很多想法突然出現在腦海裡，有些話偏偏不經腦子脫口而出。

“時雨，娶我可好？”

那句話說得極輕，在他耳邊一帶而過，但我確信他一定聽到了。

方時雨表情呆住了幾秒，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稍刻竟紅了眼眶，不顧場合地親了過來。

煙花和叫賣之聲似乎成了陪襯，旺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差點驚掉了雙眼，左轉右轉也不是，恨不得直接摳下來獻給二位做新婚賀禮。

我沉浸在一片幸福中，隻盼望著時間能過慢些，如果真的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

希望他能把我忘記，徹徹底底！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裡一個聲音反複出現。

“你在彈什麼？”我在一聲聲疑問中停止了撥弦，四處尋找著聲音的來處。

“你在彈什麼？”

我，我在彈.....我剛剛在彈，記不清了，彈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的曲調。

“隨便吧，我也不知道剛才彈的是什麼，即興之作，沒有名字。”

“你在彈什麼？”

這個聲音還在耳邊循環著，一遍又一遍，我有些不耐煩，大聲怒吼道

“你管我彈什麼！關你什麼事啊！”

“哈哈哈哈哈.....”

一陣刺耳的笑聲從黑暗中傳來，越來越近，

“你到底......在彈什麼呀？”

我曾在夢裡無數次聽到過這個聲音，等它慢慢靠近，一張熟悉而清晰的人臉出現在眼前，那不就是我嗎？我嚇得癱軟在地，抱著琴一步步往後退。

“你連自己在彈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奏出這世上最好的樂章？”

我：“我.....我知道的，我要彈的是這大唐的盛世，是空前絕後的華章。”

“那你看到了嗎？你所見的繁華皆是用血肉堆砌的，君王遊樂萬機輕，一曲霓裳四海兵。這盛世之曲也許不該隻用喜樂鋪就。”

是呀！繁華的長安，紙醉金迷的皇城怎麼能一篇概全大唐的風貌？笑的背後處處是尖刀，權錢與利的交易從來都在灰暗處從無間斷地反複上演，這儘是喜樂鋪築的怎配叫《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