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了貴妃的生辰,我迫切地想要一睹傳說中雍容華貴的美人麵,一大早便收拾打扮等待在場地的外麵,還沒看見貴妃,卻碰見了李龜年。
他直直地向我走來,張口便道:“你就是李管兒?”
我差點控製不住自己的呼吸,急張拘諸地行了來這後最端莊得體的一個禮。
“正.....正是小女子。”
李龜年:“不用拘束,既是尚書大人舉薦,便隨我來吧。
......
歧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杜甫筆下的李龜年如今正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後他們對酒談心,感概世運衰頹,華年易衰的場麵。
不得不說,方時雨的“鈔能力”還是很管用的,我昨天還在抱怨世事不公,今天走起後門來也是不帶一絲臉紅的。
“第一次上台?”
他走在前麵,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我差點沒反應過來。
“嗯......那個,沒有!上次在大酉甫時有登過一次台。”
李龜年轉過身看了我一眼,沒有太多的表情,隻是淡淡地說道“此次不比尋常的宴席,你隻需按著譜子在曲終時彈兩段便好了,不可隨意發揮,陛下的耳朵可是非常靈敏的。”
第一次感受到被一種強者的氣場震懾到不敢多作言語的地步,我隻感覺手心都有些微微發汗。
李龜年指著前麵的台子“一會你坐在那個位置,曲終時我會帶領大家一同行禮,彈完後從前麵的樓梯下去,切記不要過多停留。”
“那....那個....”
我鼓起勇氣,終於開口問道“不用提前和一下嗎?我準備了一首曲子......”
若能得到這個“唐代樂聖”的肯定,那離自己的目標不就是幾步之遙了嗎?我暗暗竊喜,想著回頭可要好好謝謝方時雨。
“不必了,今日事多,反正一會你上去做做樣子便好了。”
他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好像這種事情已經輕車熟路,做慣了的樣子。
我覺得他肯定是將我當成了那種不知自量,沒點本事隻會靠關係進去的那種人,正要辯解,可還沒等我拿出琵琶他便做了噤聲的手勢道
“一會演出便要開始了,你坐的那個位置每年都有大把的人擠破腦袋想要進來,而且每個人都是各個領域裡最拔尖的,我知道你能站在這裡定然是有些本事的,可我真的沒時間而且沒有太大的興趣聽你彈,你若今日運氣好,被陛下選中了那便是你的造化,若運氣不好,沒能如陛下的眼那也沒辦法,不過......”
他的眼神中忽然有些淩厲
“可不要學那些不懂事的臨時給自己加演,陛下最不喜歡這一套,若是搞雜了,砍掉手腳,連累家人朋友的也是大有人在。”
我被嚇到不敢說話,看著他輕輕一笑帶動著兩撮胡須微微上揚的滑稽樣子卻是怎麼都開心不起來,這一刻,感覺所有的期待和幻想都化成了泡影。
果然現實不是夢境,我顫抖著將琵琶抱在懷裡,跟在他後麵。
那場演出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就坐在那裡,彈著屈指可數的幾個樂音,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看見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看見她們漿酒霍肉,眉目傳情。
李龜年在台上縱情四溢地拍擊著他的羯鼓,每一個鼓點乾淨利落,隨著高潮起起伏伏。
他笑著,全然不似方才的神態,晃動著他的腰肢,逗得貴妃眉開眼笑。
“賞!”陛下一聲令下,宴會達到了高潮。
萬國笙歌醉太平,倚天樓殿月分明。雲中亂拍祿山舞,風過重巒下笑聲。
我盛裝著走下舞台,有人在扯我的衣裙,有人乘著醉意透著不懷好意的眼神說著汙言穢語。
“一個娼妓在這裝什麼清高……”
……
我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太陽光剛好照下來,慌張無處藏匿…
“管兒!”
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永新姐姐!果然,一抬頭,眼前出站了那個親切的身影。
“新姐…”
我如遇救兵,連忙跑過去拉住她的手“嚇死我了!”
永新接過我的手邊走邊道:“聽師兄說你會來我便一直在這等你,我們管兒長大了不少。”
我驚魂未定,悄聲道“剛才有個男的,一直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我想轉頭看一眼,新姐立馬叫住我,
“彆看!那是兵部的何大人,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你若不想被他盯上便要裝得儘量自然一些,他就是喜歡那些比較青澀的小姑娘……像我們這種人,一旦被選上是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的?”
我:“可是.....如今你的地位?”
永新:“傻丫頭,我也不過是得了陛下隨口的一句誇讚而已,這個風頭遲早會過,等到人老珠黃,再也唱不動的那天也不過是無人理會的一片爛葉子而已.....哎呀!我跟你說這些乾嘛,我瞧著方時雨對你不錯,怎麼樣,有什麼打算嗎?”
我低著頭,還未能完全從方才的失落中走出來,
“在這裡,即使我彈出最好的曲子也隻是博人一笑,賺些賞錢罷了.....永新姐姐,是這樣的嗎?”
她遲疑了一會,摸了摸我的頭,“我們與男子不同,能選擇的東西本就不多。我一開始也會厭倦,覺得自己像個籠中的金絲雀,每天為彆人唱歌,可有一天我突然想開了,唱歌會讓我忘卻煩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不止是在取悅他人,在周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時我同樣會開心不已。”
新姐望著我,溫柔地道“,管兒.....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若執念太重,便會深陷其中,彆把目標定的太宏大,看看你手裡的琵琶,找個時間在沒有一個人的地方先彈首曲子給自己聽,不要在意彆人的眼光和評價,或許這個時候你彈出來的聲音會比以往都要好。”
看著新姐的眼睛,忽然發現她比從前成熟了許多。
我:“這是不是就是武俠小說中的,欲練神功,需先自廢經脈?”
新姐:“什麼?”
我笑出了聲
“沒什麼,那次我重新抱起琵琶去師傅那時以為自己已經釋懷了,沒想到都是自欺欺人罷了。謝謝你,新姐,我會好好靜下心來聽聽自己彈奏的曲子,這一次試著什麼都不想隻彈給自己聽。”
......
那天我和新姐說了很多很多,我問起如果有一天發生了動亂,連陛下都自顧不暇我們該怎麼辦,她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她可能還是會選擇唱歌謀生,畢竟這是自己唯一會而且熱愛的東西。
我又問她會不會找個喜歡的人嫁了,她笑了笑道,或許會選擇嫁個商人吧,這樣他便不會嫌棄自己的出身,不需夫妻恩愛,如膠似漆,隻要相互理解,相敬如賓便足矣。
“若.....生活日後不儘如人意,處處苦難又該如何?”
我始終無法釋懷,曆史給留給她的那一頁似乎太過苦痛,而我知道她的結局卻無法改變。
“若真有那麼一天......”她依舊是笑著,“那便走一步看一步,總之不會尋死就是了....”我:“為什麼?”
新姐:“生活哪裡沒有苦,我小時候認為自己絕對承受不住的東西長大後其實都經曆並且忍受下來了......來這世上一遭,若能把世間所有的苦都體驗一遍也不算白來。”
我似懂非懂,卻總覺得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