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景辭抱著被褥起身移到榻上,靠著秦斯時躺了下來。
秦斯時則背過身去,安靜睡下。
兩人之間始終隔著一道,餘景辭有心靠近,卻怕秦斯時不願,仍是乖乖地躺在自己的一邊,老老實實地睡下。
翌日,秦斯時醒的早,發現餘景辭的手搭在自己胸前,睡姿不堪入目。
秦斯時輕輕地把餘景辭的手放下,自己起身沃麵,走時還不忘為餘景辭調整睡姿,蓋好被子。
日頭剛起,就已有早起覓食的鳥叫個不停,聽起來極其悅耳,清晨的空氣清新,摻雜著朝露滴落在泥土裡的濕潤清香,秦斯時對此很是享受。
“你怎麼醒這麼早?”餘佑揉著惺忪的眼睛開門看見秦斯時坐在院中,說道。
“是你太晚了。”秦斯時一改往日的冷淡,調侃道。
餘景辭沒有接話,而是問道:“今日有什麼事要做嗎?”
“去看看杜衡。”
確實,也不知道紀新審的怎麼樣了。
“那我們何時出發?”餘景辭難得地想起辦正事。
“這不是該問你嗎?”秦斯時說道。
“那我們吃完早飯就走。”餘景辭說完便拽著秦斯時到正廳用飯。
二人到達正廳時,餘崇溫和常修元還未入座。
餘景辭隻好叫侍女問問父親母親何時收拾好過來用飯。
另一邊,餘崇溫正為常修元畫眉。
“我都說了,不畫。”常修元似乎並不在意狀貌之事。
“夫人,聽我的,畫了肯定好看,我這手藝還是特意為你學的呢。”
常修元嗤笑一聲:“彆說這些來唬我,老夫老妻,我還不知道你,你哪裡會畫眉啊。”
餘崇溫一聽這話就不願意了:“夫人,我這手藝怎麼了,我年輕時,可是常為女子畫眉呢。”
“你年輕時?我怎麼記得你年輕時就纏著我,非要找我比武?”常修元揭穿道:“你年輕時若真留戀於花街柳巷,我可定不會嫁你。”
“我哪敢啊,夫人,我啊,這輩子就甘願輸在夫人手底下了。”餘崇溫滿眼柔情。
“老爺,夫人,少爺和秦公子都到正廳了。”
常修元接過餘崇溫手中的粉黛,放在鏡前,溫聲道:“走吧。”
“這眉……我還沒畫……”
“快走吧,老爺,一會兒阿佑和斯時該等著急了。”常修元握住餘崇溫的手說道。
……
早飯過後,秦斯時向餘崇溫二人辭彆。
“斯時,要記得常來啊,這裡就是你自己的家,我們都是一家人。”
“斯時,平日讀書要記得多休息,彆太累著了。”
“斯時,要聽謝先生的話。”
常修元殷切囑咐道。
“餘夫人不必擔心秦某。”秦斯時語氣疏離,似乎並沒有當成“一家人”。
“娘,我也要走了,你怎麼不叮囑我啊……”餘景辭撇嘴道。
常修元瞟了一眼餘景辭,厲聲道:“在外麵彆給我惹事!”
“娘,到底誰才是你親兒子啊……”餘景辭小聲嘀咕。
看的出來,如果有的選,餘崇溫夫婦二人更希望秦斯時是自己家的兒子。
畢竟,恭謙溫潤又才學過人的翩翩公子誰會不喜歡呢。
時間已至夏末,花殘葉敗,頗有些蕭瑟。
“調查的怎麼樣了?”秦斯時嚴肅地問。
紀新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遞給秦斯時道:“這是杜衡的牢房鑰匙。”
“給我?”
“人是你查到的,自然由你審問。”紀新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還有,已經帶莊宅牙人辨認過了,當日簽署地契的並非杜衡。”紀新補充道。
“知道了。”
“等等,都過去這麼久了,那莊宅牙人怎會還記得?”餘景辭不解地問。
“莊宅牙人的理應要記得簽署契紙的人是何模樣,不過時間過去這麼久了,每日又要見上許多人,當然記不清楚相貌。”秦斯時耐心回答。
“那怎麼還……”
“不過,這人到底是見過還是沒見過,總歸還是會有些不同的。”
見過的人許久之後再見,即使不記得也會覺得熟悉,而從未見過的人,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是這個道理。”紀新肯定道。
秦斯時接過鑰匙並問明縣衙牢房所在。拜彆二人後,便去了獄中。
“那我們呢?”餘景辭似乎也想找點事做。
紀新掃了一眼,敷衍道:“我們等著,等秦斯時問出結果。”
這是秦斯時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
獄中的門是石頭做的,看起來沉重不堪,上麵豎著鐵欄杆。進去之後,現實獄卒們平日吃飯的大堂,中間的廳中擺放的是更種各樣的刑具,地上是搽不淨的陳年老血,最後便是兩排對著的牢房。
獄中陰暗潮濕,是不是傳來細密的像是有很多腳的蟲子的攀爬聲,以及老鼠爪子抓在壁上的聲音。
牢房中隻有草席可以睡下,牢房中高高的鐵窗透出一點光亮,僅有的光亮。
這樣密閉的空間裡,秦斯時感覺周遭充斥著深深地絕望感。
並不是環境臟差,而是因為自打進了這裡以來,對於外麵的世界就好像隔絕了一般,不明日月,不曉時間。
很快,獄卒帶他走到了杜衡的牢房處。
杜衡躺臥在草席上打著盹。
聽見有人來了,杜衡甚至都不曾睜開眼睛,說:“都告訴你們了,我沒犯過律法。”
語氣極為囂張。
一旁的獄卒走到杜衡身邊,一腳踹在他的肋骨處,杜衡疼得猛地睜開眼睛,眼神充滿怨恨,惡狠狠地說:“小子,等我出去,你給我等好了。”
這是,杜衡突然扭頭看見站在一旁的秦斯時,譏笑道:“縣衙是沒人了嗎?找這麼一個粉麵書生來,審我啊?哈哈哈哈哈……”
獄卒拽著把杜衡綁在架上,用鐵鏈緊緊鎖住。
杜衡動彈不得,嘴還在一直說個不停。
一陣大笑過後,杜衡眯著眼睛,大聲說:“看著一幅弱雞的樣子,生的這樣漂亮,爺不嫌棄你是個男人,帶回去給我做通房侍衛,哈哈哈哈哈……”
隨後又是一通大笑。
那獄卒在心裡狠狠地翻了一個白眼,他甚至覺得杜衡腦子不好:既然沒犯律法那就好好交代,一直挑釁算怎麼回事。
神經。
“通房侍衛?名字取的不錯。”對於杜衡的挑釁,秦斯時並未生氣,情緒依舊穩定。秦斯時微笑著看著杜衡,一言不發。
“都傳言說秦斯時是溫潤如玉的俊朗少年,果真是這樣,如此挑釁竟然都沒什麼脾氣,簡直太過溫潤了些。”那獄卒心想。
秦斯時沉默半晌:“你先出去吧。”他說:“對了,彆人任何人進來。”
“是,秦公子。”獄卒答後便自覺地出去。
那獄卒走出牢獄大門,立在石門旁,心裡還想著:秦公子脾氣秉性如此之好,不知道可有心儀之人,若沒有,自家妹妹長相也還算出眾,性情也算溫婉……
“交代一下你的事情吧。”秦斯時冷冷地盯著杜衡。
杜衡冷哼,朝著地上啐了一口。
“看來你並不打算開口了?”秦斯時說。
杜衡語氣依舊強硬:“是又怎麼樣?”
“看來你很篤定自己能從這裡活著出去。”
“你是覺得,吳大才子會救你出去?”說罷,秦斯時哼笑一聲,觀察著杜衡的表情。
剛才還滿臉不屑,誓不開口的強硬模樣,聽見“吳大才子”的一瞬間身體顫抖了一下,慌了神,內心的慌亂一覽無餘。
杜衡嘴唇微微泛白,一張一合道:“我不認識什麼吳大才子。”
眼神飄忽不定,旁人若是見了一眼就看得出是在說謊。
秦斯時略帶玩味地欣賞著杜衡的這副表情。
“你的祖籍在廣陵,而妻女在澄洲,沒錯吧。”
“你都已經調查清楚了,還問我做什麼。”
“你覺得,你被抓的消息,吳衍會不知道嗎?”秦斯時繼續試探著說:“吳衍知或不知,想必也就是時間問題。”
秦斯時追問道:“他是否應允你,替你照看妻女?”
縣衙招收衙役時通常會彆其流品人際,杜衡與吳衍並無情誼,想必是有利益上的交集,能使之願意頂名替罪的,想必定是有軟肋捏在他人手中。
果然,秦斯時提及“妻女”,杜衡果然是慌了神。
既知軟肋,便是掐住了命門,但仍處於被動,掐住命門尚且不夠。
下一步,該是攻心了。
秦斯時繼續試探道:“我見過你的字,你讀過書,如今也考過縣衙衙役,想來也是有些學識的,前途本是光明一片,怎麼你自己反倒是想不明白呢?”
秦斯時來時路上細細盤算過,他有個疑問:杜衡,在這個案子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
或者,他究竟和吳衍達成怎樣的共識。
如今案件線索尚不明確,縣衙手中隻有一張契紙,查到杜衡頭上也是因為那契紙簽署了他的名字,而莊宅牙人又從未見過他,似乎到這,一切都斷了。
思來想去,隻有一個解釋說的通:杜衡是自願和吳衍同謀的。
而之所以杜衡妻女的命被握在吳衍手中,興許是因為吳衍多疑,覺著半路上的同謀者不可靠,便借此來掌控杜衡。
那麼,最初迫使杜衡甘願與之同謀的究竟是什麼?死去的八名女子又是何身份?他與死去的八名女子又有何仇何怨?
如今杜衡哪怕丟妻棄子,也要來這縣衙當差,又是為了什麼?
對官府職權的渴求?
想必,是一種執念。
而這一切的答案,都得讓杜衡親自說出來,方能知曉。
“學識有什麼用,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再怎麼努力也趕不上那些官宦子弟,他們甚至不用費力,隻需動動嘴,就已經到了我們這樣的人一生不可企及的位置了。”杜衡苦澀道:“屈居人下,倍受打壓,一輩子都熬不到頭。”
“濫用職權行苟且之事,他們哪人把盛中律法放在眼裡了?”杜衡顫抖著聲音:“律法的條條目目形如虛設,憑什麼?”
“憑他們出身好嗎?”杜衡竭聲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