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踏出包廂門後，背倚門板，闔著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趙裴生抱著手斜著眼瞥他，姿態隨意又囂張，全無在包廂裡溫順自然的樣子：“說吧，你都知道些什麼。”

林放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把手機殼拆下後，取出裡麵緊壓著的紙片，展開後，遞給趙裴生。

趙裴生朝著紙片看了一眼，下一瞬瞳孔驟縮，迅速把紙張抓回自己手中揉捏成團，同時緊張地環顧四周。

林放看著他條件反射般神經兮兮的動作，心下稍安。

看來他猜對了。

他懶洋洋地出聲解釋道：“監控已經安排好了，周圍沒人，隻要你自己保管好，這事兒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下一秒林放的頸間一涼。

“隻有死人才能永保秘密。多謝你幫忙清理監控。”

趙裴生黑洞洞的眼珠盯著林放，語氣陰森無比。手腕裡不知何時翻出一柄刀，架在了林放的脖子上，炫彩的燈光下，金屬刀片閃耀著泠泠銀光。

林放神態放鬆地舉起雙手，仿佛架在脖頸上的並非森冷的刀片，而是優雅的領結。稍稍朝趙裴生的方向靠近幾步，湊近他耳邊，輕聲威脅道：“反正我最多隻有三天可活了，早一點晚一點都差不多，到時候重頭再來便是。倒是趙先生……好不容易覺醒一次，必然是想報仇、或者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吧。”

貼在脖子旁的金屬稍稍移開了幾寸，林放明顯感覺得到握刀的人手顫了顫。

“你這次殺了我，沒問題，那下次，下下次，敢問趙先生能保證自己不會同樣死於非命嗎？我輪回的次數太多，保留的記憶太多，劇情無論如何也不能徹底清除我腦子裡的東西。趙先生就不一樣了，隻要我在每一次輪回之中，每次落地先定點狙擊您，一次兩次不成功，就十次百次；就算您能夠一直不被劇情乾擾，保持覺醒狀態，十次百次被我纏著，趙先生覺得您還有精力做彆的事情嗎？”

威脅完後，林放又給個甜棗：“您也看到了，我隨隨便便拿出一點，你就嚇得想要滅口，那你又怎麼知道，我所掌握的，究竟有多少呢？”

趙裴生臉上神情百變，最終還是鬆開了林放的衣領，把刀片縮回了袖子裡，故作自然地扯了扯袖口，又恢複了最初儒雅俊逸的姿態，擺出可以談判的架勢。

“說吧，你的目的。”

“很簡單，遠離薑沁，彆再摻和她的劇情線。”

趙裴生嗤笑道：“這可不是我能控製的，剛剛我一睜眼，莫名其妙就出現在包廂裡了。”

“隻要你不主動，薑沁那邊，她自己會解決。”

趙裴生上下打量了林放一眼，目光在他的手腕處滯留了一陣，彆開視線後，漫不經心道：“你就這麼相信她能突破劇情？彆怪我沒提醒你，我跟她之間的劇情線可相當惡心，簡直不把人當人。”

“她一定會醒。”林放斬釘截鐵。

“你喜歡她？”趙裴生觀察著林放的神色，不負責任地猜測道。

林放沉默了一會兒，好半晌，才帶著幾分猶疑：“……不，我隻是為了活著。”

趙裴生聳聳肩，不置可否：“那祝你好運。”

抬腳重新進門之前，趙裴生突然回頭，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手表很好看，記得收好。”

林放心頭一跳，重新看向他，卻見趙裴生一臉坦然地踏進了包廂。

林放盯著他的背影，緩緩眯起了眼。

-

趙裴生和林放重新踏進包廂，薑沁盯著燈下的人，越發覺得趙裴生眼熟，站起身，直視著他：“趙先生，雖然很冒昧，但我們……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

趙裴生走動的身影頓了一瞬。

林放懶洋洋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薑女士，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在用這麼老土的搭訕方式？還有，當著我的麵就這麼和彆的男人說話，多少有些不合適吧。”

薑沁：……

趙裴生：……

一屋子人：……

薑沁瞪了他一眼，無奈道：“胡說八道些什麼？”

林放摸了摸鼻子，癟癟嘴，倒是聽話地住了口。

趙裴生溫溫吞吞：“我不記得和薑小姐見過，或許……是長相相似的人？”說著還十分刻意地瞄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林放，幾乎是明示。

他這麼一提醒，越過楚宸這一媒介，屋內眾人都意識到了林放和趙裴生確實長得挺像。

三個女人看向薑沁的神色更精彩了。

薑沁覺得腦中的印象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接近林放的身形。

好像不對，但又好像沒問題。

“既然林先生來了，我就先回經理處報道，薑小姐，諸位小姐，吃好玩好。”趙裴生進退有度，逐一朝四個女人鞠了一躬後，動作利落地離開了包廂。

留下的林放和薑沁大眼瞪小眼，最終薑沁悠悠歎了口氣，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坐會兒。”

林放乖巧地走過去坐下。

屁股剛一沾沙發，一旁的潘遲若忽然罵了一聲，緊接著把手機直接扔了出去，形成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哐啷——”一聲，砸在玻璃桌麵上，一下子碎兩處。

薑沁頗感意外地看向她。

潘遲若一把推開旁邊的男孩，從錢夾裡抽了一張卡出來拍在他腿上，喉嚨裡咕噥了幾聲，馬丁靴踏地大步走向手機降落的地方，徒手從一大堆玻璃渣子裡直接抓起屏幕碎裂的手機，朝著薑沁幾人擺擺手：“家裡那位出了點事，我先回去。賬掛我頭上。”

“順風車捎我一陣。”方玄初果斷跟上。

留下薑沁和林放在屋裡麵麵相覷。

黎箏把手裡的酒杯擱到桌麵上，伸手拍了拍身旁人的肩，低聲吩咐他讓人來統計好消費和賠償，男生點點頭，把另外幾個男生一起帶出了包廂。

薑沁覺得神奇，看黎箏的樣子似乎見怪不怪，不禁問道：“小潘這是怎麼了？”

黎箏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放一眼，林放朝她點點頭，站起身後直接走出包廂合上門。

“你看過言情小說嗎？”

“？看過。”

“那霸總小說呢？替身文學呢？追妻火葬場呢？”

“……略有涉獵。”

“她就是。”黎箏雙手抱膝，老神在在。

薑沁眉頭一皺，下意識想反駁：“不對，霸總小說裡的女主幾乎沒有這種類型的吧，這樣男主還怎麼叫霸總……”

“誰跟你說她拿的女主劇本？”

“還有，憑什麼女主角就不能像她一樣？”

黎箏推了推眼鏡，語氣淡淡，眼裡流光微閃。

-

薑沁揣著一肚子疑惑，不太明白黎箏的說法。

好端端的怎麼忽然牽扯到小說了。

不是女主，難不成還是女配嗎？

等等，女配。

薑沁眼前忽然閃過什麼。

為什麼她覺得這個身份如此耳熟?

你是女配。

生來就是給女主做配。

女配女配女配女配……

薑沁忽然抱住了腦袋，久違的頭痛讓她一時沒有撐住，直接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玻璃桌麵上。

“薑總？薑總？”

“嗯……嗯？”

薑沁猛地驚醒，發現自己正端坐在會議室裡，張嵐正關切地看著她，自己的手裡是一份並購合同。

壓下心底的驚疑，她環視了一圈竊竊私語的股東，朗聲道：“抱歉。會議繼續。”

會議流程緊鑼密鼓，眾股東見薑沁並沒有做出什麼糊塗決定，紛紛放下心來。

開完會後，薑沁下意識抬手撐住額頭，卻疼得不顧風度“嗷”地叫了一聲。

張嵐立馬推門進來：“怎麼了薑總？”

薑沁對著手機鏡子裡自己的額頭看了又看，沒有紅腫，也沒有傷口，卻疼得要命。

薑沁腦中閃過無數片段，漸漸地還原出了昨晚會所裡的故事。

昨晚在潘遲若離開以後，一直到自己清醒地開會之前，自己在做什麼呢？

“沒什麼事，磕到手了而已。”薑沁擺擺手，示意張嵐出去。

在張嵐轉身的瞬間，薑沁又叫住了她：“哦對了，薑禾最近在做什麼？”

“薑禾，您是說……您的妹妹嗎？”

“嗯。”

“她兩天前剛來麵試，人事部正在考慮要不要留下，畢竟您和她的關係……”

“她麵試成績怎麼樣？”

“聽說很不錯，是同一批次裡成績最優的。”

“行，那就直接錄了，讓人事儘快給她辦理入職吧，在二十八號之前。”

張嵐得到命令後便退出了會議室。

薑沁則陷入沉思。

二十八號。

她怎麼會突然去強調這個時間呢？

-

二月二十八日下午六點。

薑沁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和張嵐打了聲招呼後下樓，走向停車場。

傍晚本就光線昏暗，地下停車場越發昏黑一片，薑沁摸出包裡的手機，點開照明模式。

卻被刺眼的車燈直接懟了一臉。

薑沁下意識彆開視線，想往旁邊走幾步，車上忽然衝下來好幾個人，團團把她圍住。

意識到對方來著不善，薑沁迅速憑本能撥通了通訊錄裡置頂的號碼，強撐著和麵前凶神惡煞的幾人周旋。

“誰派你們來的？目的是什麼？錢還是命？錢我有很多，我們可以慢慢談……”

對方似乎很有職業操守，根本不理會薑沁的問題，而是直接動手。

薑沁手裡沒有武器，雙拳難敵棍棒軍刀，很快她便被幾個大漢扣住手和背，塞住她的嘴，往車上拖去。

順便一腳踩碎了薑沁落在地上的手機屏幕。

薑沁被緊緊捆住雙手，黑布蒙眼，膠帶封住嘴，像貨物一樣被套在麻袋裡，扔到後備箱，十分狼狽。

她隔著麻袋，聽著幾人嘰裡咕嚕地用一種奇特的語言交談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些人聽不懂她說的話。

在心裡迅速排布羅列著生意場上她得罪過的人，列了一圈，發現人還真不少。

好吧，都得罪這麼多人了，出門還敢不帶保鏢，她也是很心大。

等等。

她為什麼就這麼自信，平日裡膽敢不帶保鏢出行呢？

是覺得沒有必要，還是她自己……有足夠強大的實力？

薑沁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麼關竅，正待細想的時候，鼻尖忽然傳來陣陣幽香，她隻覺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最終，徹底地暈了過去。

薑沁重新睜眼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

狗東西都到室內了還蒙著她眼睛。

“哢噠、哢噠”皮鞋跟落地的聲音一下一下，富有節律地響起，薑沁聽到一些衣料摩挲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和雜亂的腳步聲，之後，空氣重歸寂靜。

一根手指輕輕落在了她的臉上，隔著一層皮質手套，卻依舊讓薑沁覺得滑膩又惡心。

她彆扭地側開頭試圖躲避，卻被手套主人一把捏住下巴，狠狠掰回去，粗且重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像毒蛇吐信子一般黏膩不已。

在極深極靜的沉默中，薑沁感覺周邊空氣都似乎凝固了，她強忍著從心底發出來的不適感，適時流露出恰到好處的示弱，嗓音發顫地問：“你……到底是誰？”

來人很聰明，隻是輕輕從喉嚨裡發出一個氣音，並沒有出聲回答，似乎是笑，又似乎是在嘲諷薑沁不自量力的心理博弈。

對方的手順著薑沁的臉頰往下，一路流連至脖頸、再到肩頸，最後緩緩滑至腰側。

對方動作太過熟練自然，薑沁強忍著惡心，不著痕跡地儘可能避開對方的觸碰，但隻是徒勞。

等到男人的手指最終落在她背側時，薑沁忽然腦中靈光一現，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