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慣她毛病,她愛吃什麼自己會弄,不用你多手多腳。”薑榮從薑沁回來就忍了一肚子火,現在再看薑禾討好般的作派,乾脆把矛頭對向她。
“我就愛吃,怎麼地。”薑沁仿佛故意氣薑榮似的,一筷子夾起一小撮,扔進蘸料裡攪了攪直接送進嘴裡,嚼吧了幾下,笑眯眯對薑禾道:“我很喜歡,謝謝小禾~”
薑禾沒應聲,隻是把手套摘下,開始認真地吃自己的飯。薑榮見狀,也不好繼續發揮,乾脆地閉了嘴。
薑沁覺得沒趣,又扒拉了幾口,就推開了碗筷,實在是沒什麼食欲。
對著麵不從心的三個人,還不如對著林放吃得香。
想到這,薑沁夾菜的手停了一下,同時筷子也跟著懸在半空,僵得明顯。
好像林放和她……也不是特彆熟吧?
自己怎麼遇到不順心的事,總是會莫名其妙想到他呢?
薑禾及時捕捉到薑沁十分細微的愣神,眼底快速劃過一抹流光。
“我吃飽了,你們吃吧。”薑沁收起筷子往筷架上一擱,站起身,撇下三人就離席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薑沁上下打量了一番。
一個多月沒回來,倒是沒積什麼灰,看得出時常有人打掃。
窗頭的多肉鮮嫩欲滴,比她剛帶回家裡的時候長得好了不知多少倍。
看著嫩綠的多肉舒展著肥胖的身軀,她隻覺有幾分恍惚。
開始反思自己剛才在餐桌上十分失禮、全無體麵的一舉一動。
明明一切都不是林韻的錯,整件事要怪隻能怪薑榮管不住自己。而且林韻已經做到了一個後媽能做的最佳地步,沒有什麼可以讓人指摘的地方。
那為什麼她剛才卻對林韻抱有這麼強的敵意?說的話也充滿了攻擊性?
她也不知道。
她隻覺得當時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哄她,一直潛意識提醒她是林韻導致了她母親的死亡,自己對她多過分都不要緊。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遲雅欣,也就是薑沁的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多年來一直都是靠藥補續命,她對薑榮也沒什麼感情,說白了遲家的一個贅婿而已,完全沒必要讓她多費心。
所以最後臨死前,遲雅欣直接越過了薑榮,將自己所有的身家,包括集團,遞交到薑沁手上,同時訂立遺囑,保證薑榮不能對薑沁產生半分威脅。
而林韻,在遲雅欣去世後四五年才進門,因為當初薑榮哄著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說自己已經結婚。後來之所以答應薑榮,是因為薑禾已經漸漸長大,為了利於她成長,最好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環境。
薑沁仰麵朝天陷進床裡,盯著天花板發呆。雙腿無意識地晃著,普普通通的白布鞋懸在腳上,跟著一上一下。
薑沁四處飄忽的眼神忽然一凝。
還有這雙白布鞋。
也不是說不好穿,而是這種東西出現在自己腳上,就顯得很違和。
她總覺得,不論何時何地,自己都應該是高貴的、優雅的,腳上應該永遠都是不能沾水的紅毯鞋、穿一次就扔的高跟鞋、水晶鞋,而不是普普通通的白布鞋。
就好像,有人強行把她的消費水平拉低,降低審美層次一樣。
就在薑沁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傳來幾聲有規律的敲門聲。
“茶飲放底下,我等會兒去喝。”
“是我。薑禾。”
薑沁皺著眉,薑禾以往可沒這麼殷勤。
她翻身下床,拉開房門。
“什麼事?”
“沒什麼,就是給姐姐送雙鞋。”薑禾遞來一個提袋,logo是薑沁常買的牌子,裡麵盛著一雙薑沁常穿的軟底紅毯鞋。
“……謝謝。”薑沁接過紙袋,卻沒有立刻換上。
“姐姐這次挑鞋的眼光……有些不太好呢。”薑禾盯著薑沁腳上的布鞋,語氣幽幽,意味不明。
“關你什麼事?”薑沁擰著眉,語氣不善。
話出口,才驚覺自己語氣太衝。
薑禾根本就沒說什麼重話,自己這反應,是不是太過激烈了。
難道是因為這雙鞋是林放送的?
林放,林放,又是林放。
薑沁總覺得自從遇到林放後,自己哪裡都不太對。
“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薑禾低聲解釋,“我隻是想問問,姐姐今天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穿著禮服會突然換上一雙布鞋?李助理呢?她的品味不應該這麼……一般。”
“不是李助理。”
說到助理,薑沁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
等等。
她好像打過電話安排李助理買鞋了吧,為什麼最後直到自己都沒想起來問?
還是說,李助理壓根就沒買?
還有要不是薑禾提醒,她都快忘記了,自己身上一直穿著的都是禮服。而薑榮和林韻才完全沒覺得哪裡不對。
腦中劈裡啪啦閃過一連串斷裂的圖畫,薑沁感覺自己似乎隱隱要抓住了什麼,但隻是瞬間。
本就不甚明晰的線索飛快地從她腦中閃過,不留任何痕跡。
“不是李助理嗎?那是誰呢?”薑禾小心地覷著薑沁的神色,厚重的劉海壓住她的眼神,不太確定地猜測道:“是……趙裴生嗎?”
趙裴生?
這又是誰?
好像有點耳熟。
“趙先生,你跟我吧。”
“裴生,喜歡煙花嗎,我送你滿城煙花,好看嗎?”
“阿裴,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已經不喜歡楚宸了,求求你,回來看我一眼好不好。”
薑沁腦中迅速炸開無數陌生的片段,裡麵有她,有另一個陌生的人,數不清的畫麵如潑天洪水,瞬間灌入耳鼻,信息密集得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薑沁勉力按壓著自己快要爆炸的腦袋,整個身體弓成蝦米狀,縮在門角,看上去十分痛苦。
薑禾原本隻是想試探一句,沒想到薑沁會有這麼大反應。
注意到她痛苦的神情,薑禾抿抿唇,矮身蹲在她身邊,白皙細嫩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柔舒緩地拍著薑沁的背,空氣中充滿了安撫的味道。
“不要緊啊姐姐,很快就沒事了。”
恍恍惚惚間,薑沁如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雙手胡亂地抓著薑禾纖細的手臂,白皙的皮膚上很快便現出一片片淤青。
安撫的語句灌入耳中,薑沁脫力地癱在門口,徹底闔眼之前,嘴裡囁嚅著吐出兩個清晰的字,透著一股心安的意味:“林放……”
薑禾輕拍的動作停了下來。
居然不是趙裴生,而是叫林放嗎……
-
等到薑沁稍稍緩過勁,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的禮服已經換成了柔軟舒適的居家服。
她撐起身體想要坐直,一雙手及時地托住了她的後背。
“哎,慢點慢點,聽小禾說你忽然就暈倒了。哎呀要我說,工作上的事哪做得完啊,姑娘家家要學會自己心疼自己,該休息就休息……”
薑沁轉過頭,看著嘴裡絮絮叨叨的林韻,臉上的關切做不得假,眼底閃過一絲探究。
“喝水吧姐姐。”
薑禾端著杯水進來。
薑沁抬眸,看了她一眼,接過水,擱在了床頭。
薑禾視線跟隨著水杯移動,最終坦蕩地和她對視。
薑禾灰褐色的眼珠透亮清明,透著一股堅毅,瞳孔中映出了薑沁的身影。
薑沁對上她的目光,心尖顫了顫。
有一種瞬間被洞穿的感覺。
“媽,我有點事和姐姐談談。”
“好吧,你們慢慢談,我給你們關門。”
林韻沒有多問,隻是溫和地應了一聲,起身關上門就離開了。
薑沁漆黑的眼珠轉向薑禾,也不說話,就這麼盯著她。
薑禾完全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視線落在床頭的水杯上。敞口杯的水麵清且平靜,沒有一絲紋。
“你想說什麼?”
“我想進公司。”
在薑沁開口之後,薑禾表明來意,乾脆利落得仿佛已經等了薑沁這句話很久。
薑沁下意識想要出聲反駁。
公司是她母親遲雅欣給她留下的,她不可能讓薑禾這種可能篡權奪位的人進去。
話到嘴邊,轉念一想,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為什麼跟我說?而不是找薑榮?他不是最寵你了,撒個嬌就能做到的事。”
“你不同意的話,他做不到。”薑禾冷靜道。
“什麼?”
薑沁覺得薑禾說的話簡直可笑。這個家裡最沒有地位的就是她,她的意見從來都不在被考慮範圍之內。
“難道姐姐沒有察覺,隻要你堅定拒絕並表示反抗的事,薑榮都無法插手嗎?……比如說公司總經理的任免。”薑禾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
……的確如此。
薑榮當初在薑沁接手公司的時候,想要在總經理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最終被攔下。薑榮沒辦法,隻能退而求其次,給那人一個部門主管的位置。
那人現在雖然屍位素餐,但也沒掀起多大風浪。
薑沁腦中轉了一圈,旋即輕笑道:“一些生意上的博弈與妥協罷了,哪有你說得那麼玄乎。”
“姐姐不信的話就等著看吧。剛好最近薑榮也著急把我嫁出去,姐姐可以試著不加籌碼地阻攔——當然不攔也沒關係。”
反正她自己已經安排好了退路。
薑沁的同意不過是她的最優選。
薑沁邊聽邊皺眉,到最後直接眉頭擰成川字:“嫁出去?嫁給誰?你才多大就這麼著急讓你聯姻?!薑榮他還是人嗎?”
“姐妹倆嘀嘀咕咕說什麼呢?”薑沁話音剛落,薑榮老成威嚴的聲音便從門外傳來。
他意思意思敲了敲門板,隔著實木門通知兩人:“下樓,有事和你們說。”
薑沁和薑禾對視一眼,心裡同時拉起警鐘。
如果是普通的事,派個人上來喊一聲就行了,薑榮沒必要親自過來。
薑禾剛想出聲應下,被薑沁按住了她的手腕。
薑禾感受著皮膚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詫異地看了一眼薑沁,卻見她高聲對門外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和小禾有些私房話要講。”
聽到薑沁的托詞,門外的薑榮直接撕破慈父的偽裝,聲音變得不耐煩:“有什麼事待會再說,現在先出來下去會客!薑沁你還沒好的話就先歇著,薑禾出來。”
薑禾眼裡閃過一分冷意。
她抬手輕輕撫下薑沁捏著她手腕的手指,溫和道:“姐姐先休息吧,估計是我所謂的聯姻對象到了,我下去看看。”
薑沁垂眼看著自己忽然空掉的手心。
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注意安全,先和他們周旋。”
薑禾明白了薑沁的選擇。
也正常。
她們本來就不在同一戰線。
低聲發出一個氣音表示回應,薑禾沒再多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薑沁,而是義無反顧地抬腳走向門口。
接下來就是她一個人的戰場了。
她隻能贏。
手指觸到木質門柄的時候,薑禾聽到從床的方向傳來的聲音,帶著幾分不確定和猶豫:“隻要你能擺脫……我會保證讓你進公司的。”
薑禾心裡猛地一顫。
她回頭,看向薑沁。
此時夕陽斜照,大片暖黃的光線越過窗棱,柔柔地撒在房屋中央的大床上,襯得薑沁整個人如天降神女一般,渾身沐浴著金光,盛滿暖意。
薑禾對著油畫一般光影絢爛的場景,忽地,朝著床上的人揚起了大大的、明媚的笑臉。
“那就先謝謝薑總啦!”
薑沁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神。
良久,自己的唇角也勾了勾。
這就是她妹妹,薑禾。
更準確地說。
這才是薑禾,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