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意翎背對他，蜷縮在寬大的白色浴缸裡，白熾燈明晃晃的光束打在他身上。
肌膚冷生生的白，肩胛骨過分突出明晰，顯得病態，在這樣白皙脆弱的身體密密麻麻交織著各類疤痕，無孔不入，整個上身每片皮膚都被疤痕侵占著。
疤痕覆著疤痕，遍體鱗傷，觸目驚心。
上次在醫院周琳琅也撒了慌，他給鹿意翎換衣服的時候沒有閉眼，當時是怕不小心弄疼了他。
也不知道鹿意翎為什麼介意彆人看他的身體，但他也不想趁鹿意翎生病占他的便宜，所以關了燈。
不過他大概知道了，後來也一直很小心避免提到。
而現在這具身體毫無遮擋暴露在他麵前，周琳琅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聰明的腦子高速運作想出了個粉飾太平的法子，他很小心地靠近，想要把鹿意翎抱回床上。
但手還沒碰到他，鹿意翎就醒了過來，沙啞地解釋：“我有點站不穩，想休息一下……”
“嗯，”周琳琅把手放到他麵前，“要我拉你一把嗎？”
鹿意翎盯著周琳琅的眼睛看，“怎麼哭了？嚇到了？”
周琳琅不說話，伸手把他抱出浴缸，順手打開開關放水。
他扶鹿意翎站穩，打開花灑調高了溫度往他身上衝，麵無表情，一言不發，動作流利，像隻是在完成一份既定工作。
但事實上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能讓鹿意翎受到更少的傷害。
而且即使被提醒，也清楚地記得鹿意翎在最初的命令，但怎麼都克製不住。
心臟像被什麼利器在傾刻間穿透，當下就痛得難耐，隨著時間推移愈漸加重，最後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鹿意翎本身溫度太低，被衝刷得不住發抖，他咬牙忍著不掙紮，“洗不掉的。”
“你要是太冷，可以抱我，我身上熱。”
鹿意翎愣愣地看著他，沒有反應，他就自己抱上去，把體溫傳給他，又問：“你想接吻嗎？”
懷裡的人又僵又冷，回答他說：“我還沒有刷牙。”
周琳琅問：“那你現在可以刷嗎？”
鹿意翎：“……”
他愣了幾秒，手裡就被行動派的周琳琅塞上了擠好牙膏的刷牙。
“好不好，阿翎？要不阿翎你這樣，”周琳琅的到他對麵，做了個把牙齒都露出的表情示範，“我幫你刷。”
鹿意翎：“……”
完了，給高材生嚇傻了，罪過大了。
鹿意翎接過牙刷，刷牙的動作稍顯僵硬，費了好一會兒才刷好。
等鹿意翎刷完漱口，浴缸裡的水也放好了，“你先泡一會兒，我也刷一刷。”
沒給鹿意翎反應的時間就把他抱進了浴缸，“等我刷完。”
然後他刷了整十分鐘沒刷好，其間還往浴缸裡加了熱水。
等鹿意翎嘴唇不再發白，白皙的皮膚泛起一層淡淡的粉色，周琳琅才終於結束了他的刷牙大業。
給鹿意翎裹上浴袍，嘴唇碰上嘴唇，接了一個特彆淺的薄荷味道的吻。
吻完周琳琅突然紅了臉，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鹿意翎抖了一下。
但沒有任何掙紮。
周琳琅在外麵叫他，他其實聽見了。
所以今晚他默許一切發生。
然後周琳琅抱他回到床上，又拿了吹風筒要給他吹起了頭發，吹完還給了他一個穿衣服的機會。
“我今天晚上想跟你一起睡，”他說。
鹿意翎：我同意，難道表現得還不明顯？
周琳琅在他迷茫地注視中，把他的要穿的衣服放到床上，說：“你先穿衣服，我去下衛生間，不用勉強，也可以等我出來幫你。”
鹿意翎：“……”
他慢吞吞穿上衣服，蓋上被子，突然意識到床單被罩已經不是他匆匆趕回來時那一套了。
鵝黃色絨製的床單和同款的帶小鴨子的被罩，舒適又可愛。
周琳琅過了好久從衛生間出來，關上了燈，輕手輕腳地躺到另一側。
“我今天下午如果沒有醒過來，你打算騙我活動取消，然後幫我付違約金？”
“我……”周琳琅沉吟了片刻，說：“我明天有課。”
“不值得。”鹿意翎言解意賅總結，就不再說話了。
這三個字不知道刺激早八大學生的那根神經，話又多了起來。
“我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你了，鹿意翎。”
“跟著你的腳步一路走過來，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成為現在的周琳琅，可能會任由自己墮落下去，甚至……放棄掉生命。”
鹿意翎思考了幾秒，覺得周琳琅可能在回答喜歡他的理由。
“誇張了，小玉。”
“我是真的喜歡《易生》，瀕臨絕境，不放棄生的希望，曆經黑暗，最終還是做出絕對正確的抉擇。”
“方易生，他的上升渠道是玩/弄男男女女的感情，臨到死了裝模作樣，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好人想上天堂應該先殺人放火？”
“所以你比要角色更熠熠生輝。”
即使沒有那樣一次偶然的邂逅，他還是會有無數個機會愛上銀幕裡的人。
“而你閃閃發光時，光芒實實在在照耀了我。”
這話太空泛，中二，又假，但說話人那麼懇切真摯，像在念什麼風雨同舟的婚禮誓詞。
“好經典追星發言，”鹿意翎翻了個身，在黑暗裡摸索一下，捧住周琳琅的臉。
“多看文獻，少刷微博，高材生。”
周高材生說：“你值得，所有，一切。”
“我是說花錢付違約金不值得。”
“值得。”
認死理的家夥。
鹿意翎：“好，你去問問唐小俊違約金多少，轉給我，滿意了嗎？”
他捂住周琳琅的嘴巴，大概有半分鐘後又講：“給你一個反悔的機會，馬上閉嘴睡覺。”
周琳琅親吻他的手心，“我不反悔，晚安。”
不到床上喝醉的鹿意翎能鬨一個通宵，但一沾到枕頭，陷進周田螺姑娘鋪得舒舒服服的大床裡，很快就覺得眼皮重得不行。
“手給我。”
“嗯，好。”
周琳琅聽話地把手遞給他，被鹿意翎抓住蹭了蹭手心並不存在的口水。
蹭完也沒鬆手，虛虛握著周琳琅的三根手指睡了過去。
周琳琅把手往他手心裡靠了靠，也合上了眼睛，但好久都沒能真正睡著。
晚上發生的太多事都叫他猝不及防，親曆時隻顧著粉飾太平故作淡定，沒能夠細細體會。
而此時夜深人靜，是個情緒反撲的好機會，沉沉思考，無數想法和情緒如同漲潮的浪頭一樣把人整個淹沒，臨近窒息又退卻，稍稍放鬆又吞沒，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鹿意翎睡姿十分固定，朝向一遍側睡，會把自己蜷起來，睡著後很少翻身。
手指一直搭在周琳琅手背上沒有移開，呼吸清清淺淺的，好像睡得不深，碰一碰就會醒。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周琳琅小心翼翼把另一隻手貼到了鹿意翎的手背上虛虛握著。
——
“我吵醒你了？時間還早，阿翎再睡一會兒吧。”周琳琅準備起床時，鹿意翎也碰巧醒了，捂住嘴巴打著哈欠。
“我要去廁所，你要去上學了？現在幾點？”
鹿意翎掀開被子往廁所走，周琳琅跟上去，答話：“嗯，要去上學了。”
果然人不能沒有睡眠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這抓的什麼重點。
鹿意翎睡得喉嚨疼，懶得再問，想在上完廁所去客廳喝水的時候，自己看一看鐘。
結果從廁所出來就被周琳琅塞了一杯溫水，周琳琅看著他喝完，在邊上巴拉巴拉交代了一堆。
什麼早餐放在哪哪哪兒，吃前記得加熱，午餐不要吃太刺激，起來可以喝一點蜂蜜水，蜂蜜就在客廳桌子上，眼看馬上要事無巨細到什麼不要給陌生人開門，不要濕手摸電器上去。
大概知道了時間的鹿意翎喊了停：“彆念了，你再睡一會兒，七點老趙過來送你，路上買點吃的，六點四十起完全來得及，你會不會安排時間？”
“我餓了會自己解決，找人送，點外賣，再不行冰箱那麼多東西我還能餓死？”
鹿意翎發泄了一下起床氣，想起了他的溫柔靦腆人設，聲音柔了點，又說：“著急回學校有要緊的事嗎？要不我給你在你們學校周圍租個房子，有早課的時候就住那邊怎麼樣？”
周琳琅抱抱了他家好像有點入戲太深的金主，“我已經醒了，就睡不著了。”
怎麼還軟硬不吃呢？
鹿意翎略思索，點點頭：“行吧，我今天會給你租好房子，明天不是也有課？晚上不用回來了。”
還是要挾最有效，鹿意翎成功把大學生忽悠回床上，蠻苦口婆心地勸了幾句。
類似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術研究，積澱知識能力，彆整天操不該操的心，在鍋碗瓢盆裡轉來轉去。
結果周同學說：“我喜歡的，阿翎。”
阿翎默默想，這溫柔可真難裝。
“你做了也白做，我不會吃的。”
“哦，這樣啊。”
周同學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落，鹿意翎又說：“我起不來的，撒嬌也沒用，起不來就是起不來。”
“保守估計，你下午回來我可能剛好起床，大概能一起吃晚飯，放心了吧？”
溫柔體貼裝得有點累了，需要緩緩，鹿意翎換了強硬些的命令口吻。
“躺下，我要抱。”
秋天晝夜溫差大，天氣涼，而睡起的身體微微發熱，梔子茉莉的香氣都變得溫溫熱熱的，抱在懷裡實在是美妙了。
——
早上的拉扯最後以鹿意翎的勝利告終，周同學還是太年紀，完全不是對手。
令色令智是最終結果。
周大學生不得不起床上學時，鹿意翎已經睡得有點迷糊了，抱著周琳琅的肩膀蹭了會兒才鬆手。
換了小鹿玩偶抱著，揉著眼睛搖頭感歎：“好可憐哦。”
周琳琅輕輕捏他的臉頰，“要不是今天真的有事，我會覺得翹掉一節課也沒什麼關係。”
當然隻是感歎一下，最後還是乖乖上課去了。
畢竟昨天他家喝醉的金主還對他好一番勸學，他也答應過會惜時如金，好好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