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琳琅直直望著他，一下子就被拉回來高二那年的春天，陽光絢爛明媚照著學校先花後葉的粉色花樹。
美好出塵的人陡然從開滿桃紅花朵的樹叢中出現，視線落到他身上，遙遙一笑。
周琳琅不知道鹿意翎是想到了之前的事，還是把他錯認作了孟筠，隻是無論哪種情況都是因為他的過失。
他都真真切切覺得心疼難過。
“對不起，我之前不夠勇敢，”周琳琅遲疑了下問他，“現在晚了嗎？”
鹿意翎捕捉到關鍵詞，環住周琳琅的腰抱上去，胡亂拍他的後背，“我不好，你不要道歉，我不好，我脾氣太壞。”
“你是好意，但是我總是克製不住……”
“我總是克製不住發脾氣。”鹿意翎的聲音裡透露出濃濃的脆弱和不安，像是陷入了困境的小獸。
話題跳躍得有點快，耽於回憶的周琳琅回過神想了會兒，並沒有搜尋到鹿意翎有什麼因克製不住情緒做出的過分行徑。
沒有打人，沒有摔東西，連臟話都不罵。
一個需要吃藥治療的病人還要怎麼克製？
周琳琅放棄了去衝一杯蜂蜜水，轉而把鹿意翎扶回沙發上，塞了一隻毛茸玩偶給他，把毯子披到他肩膀上，最後緊緊擁抱住他。
溫聲問：“是在劇組的時候有人因為這個指責你了嗎？”
鹿意翎輕輕抽氣，找回一點無理取鬨氣勢，“我是那種在外麵受了氣，回家發的人嗎？那是窩裡橫，窩囊廢物，我才不是！”
周琳琅被他一個“家”字弄得心裡泛軟，讓他安置在自己懷裡靠好，望著他的眼睛，真誠地提出。
“你可以的，可以把情緒給我，我很願意。”
鹿意翎仰頭看他，似乎在確定這話的真實性，他看了好一會兒，說：“從前，有一個脾氣很壞的小男孩，總也克製不住情緒，他的父親就告訴他，以後你再克製不住想發脾氣的時候就往木板上釘一根釘子……”
“這個故事你聽過吧？”鹿意翎邏輯清晰地講述故事，讓人疑心他根本沒醉。
“後來即使釘子拔出來了，木板上還是留下了永遠無法消除的釘孔，那些傷害是不可逆轉，無法消弭的。”
鹿意翎瑟縮了下，稍一放鬆，眼淚就爭先恐後從眼眶灑出來，大滴大滴地滾落，像斷線的珠子一樣。
這是一個耳熟能詳的啟發孩子控製情緒的故事，壞情緒也確實會有很多的弊端。
但是這個故事混著淚水從鹿意翎口中講出來，周琳琅一點點擦掉他的淚水。
他動作太輕柔，手指不受控製地有些抖，聲音也是。
“阿翎，你換一塊新木板吧。”
周琳琅清醒的知道，鹿意翎是有心上人的，能讓鹿意翎在意至此的。
大概是在進組的這段時間孟筠聯係過他，說了什麼傷害他的話。周琳琅這麼推測。
鹿意翎歪了下腦袋表示不解。
“稍微用力就會釘穿的木板不要也罷，”鹿意翎對他也隻是生生悶氣，對心上人又能過分到哪裡去？
“你這麼一點馬上就消的小脾氣能傷害到誰？他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在周琳琅看來鹿意翎發脾氣就跟小貓鬨彆扭一樣，就是失控咬了他，也不過就像被貓兒輕撓一下。
再說貓咪抓他，難道他就沒有錯了嗎？
想到很可能是因為他沒有及早出現在鹿意翎身邊解除掉原不應有的誤會，才使得鹿意翎愛上了一個不適合他的人。
周琳琅瞬間就覺得自己比孟筠還要可恨。
如果沒有弄丟玉佩，如果他早一點告訴鹿意翎孟筠並不是他“贈玉佩”的對象，鹿意翎是不是就不會喜歡上孟筠。
他不敢認為鹿意翎知道真相後喜歡上他。
那算不切實際自戀過了頭的妄想。
儘管鹿意翎曾因為那塊玉佩愛上品性惡劣的孟筠。
至少該遇到一個真心待他的人。
周琳琅簡直不敢想鹿意翎這樣美好，善良，品行端正，會因為一點點小事內疚自責的人，愛上一個對他不好的人要受多少委屈。
“你可以對我發脾氣，我喜歡你對我發脾氣。”周琳琅說。
“不是說要我彆生氣？”鹿意翎挑他能聽懂的回答。
“那是因為生氣會傷身體，不想讓你難受，但是發脾氣和生氣是不一樣的。”
周琳琅引用鹿意翎教他的知識：“生氣會傷身體，但發脾氣是情趣。”
鹿老師疑惑地看著他，開始思考高材生的大腦結構是不是有異於常人。
他的表情有點茫然，周琳琅以為他沒有懂，低頭輕吻他的眼底，采用更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釋。
“我反悔了，阿翎，你可以隨便對我發脾氣，對我生氣，怎麼樣都可以。”
“小玉。”
鹿意翎蠻嚴肅地叫道，周琳琅嚴肅地應聲說：“我在。”
“幫我拿下紙巾。”鼻子癢破壞了氣氛。
周琳琅還是很嚴肅專注，點了點頭，抽了茶幾上的紙巾給他。
“還要一張。”
“好。”
鹿意翎把臉上的眼淚鼻涕都處理乾淨，還用手背貼上去確認擦乾淨了，把臉埋進周琳琅懷裡。
“小玉，”他的聲音又啞又悶，“我在吃藥了，應該會好起來。”
鹿意翎叫的是他的名字。
並且主動把服藥治療的事告訴他。
周琳琅心軟得不行，環緊手臂，把鹿意翎完全圈在懷裡，想給他一點點安慰。
“會好起來的，我陪著你，我們慢慢來。”
慢慢來，他會對鹿意翎更好一點，選擇合適的時機把現在瞞著鹿意翎的事一點點告訴他，最終能得到一個永遠陪在他身邊的身份。
“阿翎，現在已經到該睡覺的時間了。”周琳琅撫著他的脊背輕輕地說。
周琳琅還是沒忘記要給鹿意翎衝一杯蜂蜜水，溫聲商量說：“等我一會兒好嗎？”
鹿意翎點點頭。
周琳琅把剛剛弄亂的毯子整理一下重新披到鹿意翎肩頭，又把玩偶重新放到他懷裡陪著他，“我會很快。”
鹿意翎又點了點頭。
周琳琅摸了摸他的臉頰，誇他好乖，被鹿意翎咬了耳朵才起身去了廚房。
最終還是不放心鹿意翎一個人待太久，把杯子水壺蜂蜜一應拿到客廳。
鹿意翎正在揪公仔熊的鼻子，小聲嘟噥著什麼，周琳琅想聽一聽內容，還沒聽清就被鹿意翎發現了。
“這麼快？”鹿意翎注意到去而複返的周琳琅鬆開了熊鼻子，甚至調整了一下坐姿。
他端端正正坐著，毛絨熊擺在大腿上，兩隻手規矩地交疊其上，哭過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困惑地往向周琳琅。
周琳琅沒忍住湊過去抱了他。
鹿意翎眨了下眼睛，仰起脖子把下巴搭到他肩膀上乖乖由著他抱。
周琳琅抱完有些不好意思，飛速勾兌好蜂蜜水放到鹿意翎手裡。
幸好喝醉的鹿意翎反應慢，還乖，接過去很快喝掉了，還給周琳琅展示了下喝完的杯子。
周琳琅又上手抱了他。
鹿意翎在他的懷裡待了一會兒，突然想到，“小玉，我的禮物呢？”
周琳琅當然給他準備了禮物，仔細認真，但還是怕鹿意翎不喜歡，畢竟鹿意翎實在是什麼都不缺。
更何況鹿意翎主動提起，便更覺得配不上他。
鹿意翎捕捉到他的遲疑，仰頭問他：“是忘記了嗎？”
什麼都不缺的鹿意翎說：“那這樣吧，你明天從學校回來給我帶一塊巧克力。”
“你看著我做什麼？”鹿意翎摸了摸自己的臉，想到，“哦，對，你可以錄下來，要我明天酒醒了反悔衝你發脾氣，可以放過我聽。”
周琳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由衷地感歎：“你怎麼這麼好。”
“我手機……”鹿意翎在沙發上摸了摸沒找到，“對了，我手機在小俊哪兒，你的給我一下。”
周琳琅沒給他，而是一把抱起他往房間走，“我準備了，而且你可以對我發脾氣。”
“我放下來，彆隨便抱我，而且我要洗澡！”
“走之前不是洗過？不臟的。”
“臟，要洗。”
“沒關係，明天我給你換新的床單被套。”周琳琅說：“或者今天晚上睡我房間好不好？”
“不！”
周琳琅低頭看了鹿意翎一會兒，良久，特認真地說：“你剛剛已經洗過了。”
鹿意翎：“……你把我當傻子？”
喝了酒的鹿意翎看起來確實有點好騙。
周琳琅抱他進了房間，要把他往床上放時，鹿意翎用力抱緊他的脖子，惡狠狠地要挾：“你要是鬆手我就咬你，很用力咬。”
“不要，我臟，琳琅，不要。”
周琳琅驟然一疼，哪裡還舍得逼迫他，轉了個方向，把鹿意翎安置到床邊的椅子上，“不怕不怕，阿翎不怕。”
醉酒後淚腺格外脆弱，眼眶燒紅，淚滴墜在下巴上，看起來是氣狠了。
他咬了周琳琅，踉蹌地往浴室走，周琳琅跟上去想扶被一把拍開，再扶又被拍。
鹿意翎進了浴室周琳琅不好再跟，在浴室前站了會兒，聽著水聲如常。
快速去了自己房間拿了個盒子，是準備送給鹿意翎禮物，他盯著盒子看了看，把盒子拆了，將裡麵的東西擺到床頭櫃上。
周琳琅再次覺得這禮物配不上鹿意翎，但更舍得他期待落空，忍住沒把禮物裝回盒子。
轉身去隔壁房間的衛生間洗了手，又重新回到浴室門前等鹿意翎。
等很久都沒等到鹿意翎叫他，浴室裡也沒再傳出水聲，“阿翎，洗好了嗎？”
鹿意翎進浴室時沒拿換洗衣服，他不敢貿然闖進去，不停在門外同鹿意翎講話，希望能得到回應。
“意翎，你回我一句，我有點擔心，”一次次委婉地試探沒有回應，周琳琅實在放心不下，開始自己嚇唬自己。
想是不是他剛剛不在時鹿意翎摔倒他沒有聽見。
喝了酒洗澡可能會造成暈倒。
越想越覺得心慌，“阿翎，你如果再不回我，我就要進去了。阿翎，鹿意翎——”
他叫了全名也沒有得到回應，不再猶豫，手指稍微用力打開了浴室的門。
“意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