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 “你發燒了”(1 / 1)

“有眉目了嗎?”黑暗中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語調很平,冷若薄冰,聲色卻是泠泠如環佩撞擊。

“稟報公子,都在這裡。”地上的人單膝跪地,雙手呈上某物。

男子偏頭輕咳兩聲,手伸出來,接過一張紙條。少頃,燭火跳躍,“嗶啵”兩聲,紙條燃燒成為灰燼。他推開門,走到了院中,房間裡已是空無一人。

清輝月光,灑向小院,倒映在天井裡。謝崢抬頭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喃喃道:“天快亮了。”

“誰?!”謝崢猛地側頭,袖中箭矢隨之飛射出去,滑過房簷,沒入夜色。

沒有人。

或者說,這個人比箭飛出的速度還要快。

這時,內院的門被輕輕扣了兩聲,在沉寂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謝崢緩緩走了過去,“吱呀”一聲,門開了。

“是你?”不動聲色地,捏緊的短刀被謝崢收了回去。

“大晚上的,還能有誰。”李笙笙笑得曖昧,倒是一點也不認生,提著裙子就邁了進來,“喲,你這地不錯啊?”

沒等她說完,謝崢合上了門:“多謝李老板誇獎,坐。”

李笙笙坐了下來,挑眉道:“解老板看起來很是驚訝。怎麼,沒收到我的信嗎?”

謝崢:“什麼信?”

李笙笙:“我就知道這家夥不靠譜,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看我回頭不好好收拾他!”

李笙笙是個生意人,她深夜到訪,謝崢約莫猜到了原因,笑道:“李老板可是有事需要我幫忙?”

“解老板聰明人。”李笙笙情緒轉變得快,方才還怒睜的一雙狐狸眼,立馬就眯了起來,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前日,李笙笙幫他解決了孔聖這個大麻煩,現在便是要還上她這個人情了。謝崢也不糾結:“李老板不妨直說。”

“對解老板來說,倒也不是什麼麻煩事。下個月不就是三年一度的仙劍大會了嘛,上京城裡的貴人肯定不少,我希望……解老板能把瓜果類的進貨渠道讓我一半。”

李笙笙攥了下手帕。生意場上,利益最重,其次人情,從來沒有相讓這個說法。她上來就要了解昭一半的貨源,心裡也打鼓,不確定解昭會不會同意。

“沒有問題。”謝崢微微一笑,答應得爽快。

忽而頓住。

“但是,我有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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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李笙笙,謝崢徹底沒了睡意,他坐在院子裡吹了會風,直到公雞啼曉,晨光初乍,才回了房間。

“老板,你臉色好像不太好。”小樓看著謝崢,隻見他唇色發白,眼底也有淡淡的疲憊。

謝崢擺擺手:“沒睡好,不妨事。唉,也可能是老了。”

沒等小樓反駁“老板你才二十出頭怎麼就老了”,就聽見一道冷淡的聲音傳來:“風寒。”

“什麼?”謝崢的眼珠緩緩轉動,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

在他愣神的空當,盛濯走到了謝崢身前,眉心微皺:“風寒入體,須得服藥。”

謝崢沒忍住彎了下嘴角。看來這世道真是變了,太陽也從西邊升起來了,盛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多管閒事?不過謝崢不會嘴上得罪他,隻笑道:“多謝公子關心。”說完轉身,腳底抹油就要跑。

吃藥?他才不要。苦死了不說,這點小病小痛的謝崢早習慣了,睡一覺就好了,他心道。

盛濯停在原地,手指微蜷,目光隨著謝崢的身影逐漸遠去。

“老板,喝藥。”謝崢正在休息,小樓端著白瓷碗走了進來,一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麼東西,謝崢瞧了一眼,就偏過頭去。

“不喝。”謝崢拒絕得毫不猶豫,忽而又道,“你從哪兒弄來的藥?”雖然小樓一向衷心,但是體貼迅速到這份上,還是頭一回。

他不禁有種孩子終於長大了的欣慰感。

小樓囁嚅了一下:“罐子燉的。”

謝崢動作一頓,立刻察覺出不對勁來:“哪碗藥不是用藥罐子燉來的?說實話。”

小樓本來就沒有瞞著謝崢的意思,畢竟……他這時候也覺出一點不對勁來。

小樓:“算了算了,老板你先彆喝這藥了。我去找隔壁醫館給你再開個方子來。”

謝崢:“所以,這碗藥——”

小樓:“是那位盛公子給我的。他是盛家的人,穿著華貴,人瞧著也還行,我就沒有多想。但是現在我明白了,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謝崢點點頭,冒了點冷汗:“明白就好。記著,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就算那盛公子再高貴,跟咱們也是非親非故。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僅非親非故,而且還是曾經的死對頭,謝崢簡直不敢深想。如果盛濯真的知道自己是誰的話,隻怕是要在裡麵下藥吧,致死量的那種。

還好他不知道。

謝崢揮揮手,示意小樓先走,又端起那碗藥,施施然倒進了床旁邊的小花盆裡,小花盆裡栽著一株已經快凋謝的蘭花。

“委屈你啦,小蘭花。怪我,連株花也養不活。”說完,他咳了兩聲,一裹被子,直接睡了過去。

晚上。

睡了一覺,謝崢精神頭好了許多,就是咳得厲害,他沒再管,穿過二樓走廊,在儘頭停住,有夥計正守在這裡。

謝崢頷首,拐彎,拾級而上。上頭有個小閣樓,隻設了一間包廂,非重要客人不得入。他推門進去。

“解老板,你來啦。”桌上的人舉起酒杯致意。

“怎麼樣,各位道長。菜還滿意嗎?”謝崢從善如流。

“自是滿意。難為解老板了,還專程來為我們作陪。”一位衣著矜貴、仙風道骨的男子笑著開口。

謝崢:“哪裡的話,陸公子光臨駕仙樓,是我們的榮幸。”

談笑間,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賓客儘歡。就在謝崢起身,準備離席的時候,“咻”地一聲,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謝崢下意識抬手,電光火石間,硬是收了回去,隻往後輕巧一躲,對著桌上的一眾人飛快賠罪:“有人找麻煩找到駕仙樓來了,還望各位道長海涵。”

立馬有人道:“無事。不管這人是衝著誰來的,今天來都是找死!”

劍光流矢間,眼花繚亂,謝崢心道這話倒是不假,也不看看這一屋子都是些什麼人,基本上都是仙家上三門下三門出來的弟子,不至於打不過幾個刺客。

不過片刻,闖入此間的兩個蒙麵人已經被踩在腳下。

“說,誰派你們來的?”發話的人即便慍怒,也是一副好脾氣,沒什麼戾氣,正是陸公子,陸家家主的親侄子陸風。

蒙麵人沒有說話,側過臉,掀起眼皮冷冷看了他們一眼,謝崢馬上意識到了不對勁:“掰開他的嘴,他要自儘!”

話音未落,陸風已經用手掰開蒙麵人的下巴,卻仍然慢了一步,蒙麵人頭一偏,血水從他的鼻喉耳朵眼睛湧了出來。

竟是七竅流血而死。

包廂安靜下來,鬨劇收場,滿地狼藉。不知為何,謝崢總有種還沒結束的感覺,但他壓下心頭異樣,先安撫了眾位客人,說是免了這頓飯錢,下次再給各位道長好好賠罪。

這些人都是見慣了生死的,擺擺手說算了。道上混的,誰沒幾個仇家?雖然不知道是衝著他們中的哪一位來的,總歸事情解決了,下次總有機會查清楚,怪不到一個酒樓老板身上。

謝崢頷首稱是,笑著將他們送走,眼神冷了下來。如果他沒猜錯,今天的刺客是衝他來的。

他再次走到頂樓,掀開幕簾,繞過屏風,手指在一個不起眼的花瓶上輕輕敲打了幾下,確認東西還在這裡。

駕仙樓是否盈利,盈利多少,謝崢其實渾不在意。就像這間包廂,從它設立的那一天開始,就隻是一個擺設,障眼法而已。

重要的東西在花瓶裡,它將所有的仙門秘辛全部記錄下來。

謝崢也不擔心會有人發現這裡的異樣,畢竟當年他登頂修仙界,一劍轟動九州的時候,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裡苦修苦練。

他踱步到窗前,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灰,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到鼻子前,輕輕聞了聞。與此同時,一支短箭飛竄過來,被謝崢淩空折斷。

謝崢不禁偏頭咳了兩聲,對著箭飛過來的方向,很輕地笑了一下,吐出來的語氣卻是有些不耐:“還沒死乾淨呢。”

話音未落,他提步跟上,深夜的上京城裡,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展開追逐。謝崢不知對麵是誰,但應該是想把他引去哪裡。無所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全部殺掉就好了。

謝崢留了五分實力,在黑衣人沒入一條小巷的時候,終於將他追上,一手禁錮住對方的肩,一手立刻掰過他的下巴,隱隱骨碎的聲音聽得人牙酸。

“說吧,把我引到這裡來的目的是什麼?”謝崢嘴角微勾,漫不經心道。

“當然……是……殺了你!”黑衣人的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裡蹦出來的,眼珠本能地朝某處轉了一下。

沒有任何猶豫地,謝崢朝那個方向的相反處一躲,果然下一瞬,一把大刀就劈了下來,“刺啦——"

最初引他來的那個黑衣人趁機掙脫,和後來的三個人對視一眼,一起朝謝崢攻了過來。

謝崢仍舊隻使出了五分力,和對麵正好打個平手,他躲過左邊的劍影,又接住右邊的刀,直接往後一拽,人和刀便一起飛了出去。轟地一聲,牆倒了,剩下兩個人又撲過來。

半炷香時間過去,地上躺著四個人,隱忍地打滾叫喚。謝崢蹲下來,屏息聽了下周圍的動靜,放下心來,戳了戳黑衣人的臉,將他下巴一把捏住:“喂,還能說話不?”

“雖然不知道你們給誰賣命,但是不管為了什麼,付出生命總歸是不劃算的。這樣吧,你告訴我你的目的,我保你絕對死不了,怎麼樣?”謝崢笑吟吟道。

“呸!”躺著的人絲毫不領情,硬是從喉嚨裡擠出一口唾沫來。

謝崢下意識往後一仰,說那時遲那時快,他背後的一個黑衣人突然暴起,趁這個空擋,抽出袖箭裡的匕首,徑直捅了過去。

寒光一閃,脖頸處一涼,謝崢心道大意,生病礙事,這回約莫是要見點血了。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謝崢就地一滾,滾到旁邊爬了起來,這才發現剛剛躺著的四個人已經都死了,個個見血封喉。

抬眼一看,夜幕之下,一個人正提著劍,沐浴在清冷的月光裡,一錯不錯地看著他。

“喂!”謝崢真的生氣了,這個死盛濯,怎麼陰魂不散!把他要留下的人都殺光啦!

謝崢顫顫巍巍地伸出指頭,有些喘不上氣:“他們……他們都死了?”

“嗯。”盛濯點頭,眼眸微凝,“死透了。”

“死透了,死透了。”一番打鬥下來,謝崢終於感覺腦子有些發暈,還沒等他繼續開口,一雙冰涼的手就覆上了他的額頭。

“你發燒了。”盛濯道。

謝崢:“哦。”

盛濯:“你要查什麼?我可以幫你。”

幫我?謝崢倏爾抬頭,似乎是在掂量盛濯這句話幾分真幾分假,勾了勾嘴角,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忽然,謝崢用腳尖踢了踢盛濯,笑道:“我說,你不會喜歡我吧?盛大公子。”

盛濯握緊劍柄,沒有回答,麵無表情地側過頭,耳朵尖卻是紅透了。

這回輪到謝崢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