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你挨我一巴掌,這事就算了了”……(1 / 1)

“老子今天就要你的狗命!”

轉眼間,劍鋒呼嘯而至,眼見就要血濺駕仙樓當場。

“少俠,且慢。”

玉石之聲傳來,硬是生生逼停了那劍鋒一刻。與此同時,一粒極小的石子竄了出來,將那柄古劍打歪過去。

執劍之人聲如洪鐘,身高八尺有餘,“噌”地一聲把劍收了回去,舉頭四望,竟是沒有發現剛才是誰人在說話,那粒石子又是從何而來。

正當他準備開口質問時,隻見二樓幕簾之後,走下來一個白衣公子,膚白清瘦,氣質出塵,開口卻是:“都怪我們酒樓的夥計不長眼,得罪了貴客。不知少俠從何方而來,所遇何事,要在駕仙樓……”

那公子環視大堂一周,隻見桌子凳子,倒得倒散得散,缺胳膊又少腿的,眼中浮現一絲心疼。

執劍之人嗤笑一聲,神色不屑。

“我說,你就是這酒樓的老板吧?我乃仙門上三門孔家家主的侍衛孔聖,此次來上京就是為了給家主辦事,誰知道你們家夥計走路不長眼,把菜湯潑到老子身上不說,弄臟了我的公文密信,還死不認錯。你說,該不該罰!”

“該罰該罰,自然該罰。”說話間,駕仙樓老板謝崢已經走到了一樓,下意識避開地上的菜湯,來到了孔聖麵前致歉,行了一個標準的仙門禮。

“解老板,我……”闖禍的夥計神色焦急,剛開口,被謝崢的一句“閉嘴”打斷。

謝崢繼續道:“這事兒確實是我家夥計做得不對。這頓飯錢,還有少俠的衣裳錢,我駕仙樓全都賠給您。敢問孔少俠的密信弄臟了多少,您開個價,我們也一應賠付,您看如何?”

孔聖的眼神像蛇一樣從謝崢臉上掃過。說實話,眼前這個男人算得上漂亮,鼻梁高挺,嘴唇含笑,麵中一顆小痣,更添幾分風情

——眉峰上挑,卻是透出一股英氣來。

孔聖最喜歡折磨這樣的小白臉,看他們受辱痛苦,雌伏於自己身下。

他慢悠悠道:“衣裳飯錢事小,密信汙損事大,我必會受到家主懲罰,輕則閉過,重則棍刑。這樣,你挨我一巴掌,這事就算了了,如何?”

謝崢神情凝滯,眼中閃過一瞬殺意,又飛快消逝,叫人無法捕捉。

“不可!”那夥計終於忍不住了,眸子通紅,“撲通”一聲跪到孔聖身前,“做錯事的是我……你打我吧!”

門外早就圍了一圈看熱鬨的人,聽到這裡,愈發吵嚷起來。

這駕仙樓的老板解昭,平日裡倒是和他們關係處得不錯,麵子上十分看得過去。但是駕仙樓作為上京生意最好的幾家酒樓之一,多少也搶了他們這條街其他酒樓小店的生意。

利益紛爭處,他們自然不希望謝崢好過。

“哎,你說這解老板會乖乖挨巴掌嗎?他可精得很呐。”

“再精有什麼用?這可是孔家!仙家上三門總共就三個家族,從前是謝家、盛家和陸家,現在是盛家、陸家和孔家,孔家勢頭如此迅猛,解昭這個小老板怎麼敢得罪。”

“也是,有好戲看咯!”說著,段楠豐不知從哪兒抓了把瓜子,遞給醉月樓的老板娘,李笙笙。

這條街的人都知道,李笙笙向來和這解老板不對付,嫌他們駕仙樓進貨總把那最新鮮的菜都進了去,讓他們家姑娘和客人都沒得吃。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李笙笙翻了個白眼,一把推走他的瓜子。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段楠豐也不去管她發什麼瘋,不吃就不吃,不吃他還省了。

謝崢沒有太注意外麵的動靜,他微微一笑,又朝孔聖走近了一步,圍觀的人瞬間屏住了呼吸,想看謝崢會作何反應。

“好啊。隻要孔少俠能夠消氣,以後多多關照我們駕仙樓的生意,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說著,謝崢踢了一腳還跪著的夥計:“起來!像什麼話。”

孔聖點點頭,滿意道:“那是自然。”

說著,他舉起手來,眼看著巴掌就要落到謝崢的臉上,外麵不約而同地響起抽氣聲。

段楠豐愣住了,瓜子掉在地上:“還真打啊……也不知道解老板那身子骨,受不受得住,哎,你乾什麼去——”

“孔公子,消消氣。”嬌媚的聲音傳來,隻見李笙笙揮著手帕走了進來,“天涯何處不相逢,出門在外的,把您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被這道聲音打斷,孔聖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已經不耐到了極點:“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東西!”

“瞧您這話說的。”李笙笙捂著胸口,一副被嚇到的樣子,“奴家是醉月樓的老板,李笙笙。聽說您喜歡我們醉月樓的芙蓉是不是?哎呀,她這幾天原本是不見人的,但您是貴客,就由她來接待您,如何?”

孔聖猶豫了一瞬。芙蓉是醉月樓花魁,非有名之士,輕易不見客。很多人連芙蓉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如果能讓她……

“行,既然李老板這麼說,那孔某就交了這個朋友。”孔聖臉上現出一個笑來,肉都擠在了一處,“解老板,那麼,這次的事情就這麼算了。”

謝崢:“是是是,您慢走。”說著,他朝李笙笙的方向行了一禮,以表感謝。

李笙笙薄唇微掀,作口型道:“你欠我一個人情。”說完,一扭腰走了。

人群散去,駕仙樓一片狼藉。

自己也沒察覺到地,謝崢鬆了一口氣,轉身扶起小樓,歎氣道:“哭什麼。”

“老板……老板……”小樓哭得更大聲了,“都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我該讓你好好休息的。”謝崢拍了拍小樓的肩。

半月前,小樓的母親過世,謝崢給他放了一月的假。然而駕仙樓生意很好,著實缺人,謝崢又對小樓有恩,所以小樓料理完母親的喪事,過了頭七,就回來幫忙了。

誰知那孔聖走路不看路,小樓小心避讓,又出聲提醒,還是灑了點菜湯到孔聖身上。

小樓立馬連聲道歉,孔聖卻出言辱罵他的母親,正好踩在小樓的傷心處,兩人爭吵起來,這才鬨到了最後的場麵。

小樓嚎啕大哭:“就應該讓我來替您的,怎麼能,怎麼能讓公子你……”

謝崢:“噓!”

小樓意識到說錯話了,左右看看,還好這裡沒有旁人。他揉了揉發紅的眼睛,道:“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能讓您受這樣的折辱。”

謝崢笑了:“這算什麼。而且……你不懂,隻有讓他打了我,才會消氣的。”

這些年,謝崢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有些時候,就是得鬨到難以收場的地步,事情才能翻篇。

特彆對於孔聖這樣的人來說,打小樓肯定是不能讓他消氣的,隻有打了他……想到這裡,謝崢的眸色微沉,孔聖心裡揣著什麼齷齪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但是,孔聖他還不能得罪。

五年了,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麵子算什麼,挨一巴掌算什麼,謝崢扯了扯嘴角,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身嬌肉貴的謝家少爺。

正想著,他的餘光裡出現了一個人影,謝崢下意識側頭:“駕仙樓暫時打烊,客人您……”

剩下的話,他咽進了喉嚨裡。

門口,一個高大的人影負劍站立,白衣廣袖,袖口繡有蓮花暗紋,腰間係著上好玉帶,眉目冷清,薄唇高鼻。外麵的人路過他,都下意識加快了步伐,周遭竟是一片冷清。

這家夥,怎麼還是這副老樣子。謝崢心裡哧了聲。

五歲時,在謝家,謝崢第一次見到了跟隨盛家家主前來拜訪的盛濯。盛濯比他大兩歲,個子也高些,謝崢主動跟他打招呼,盛濯卻是隻瞟了一眼自己,沒有說話。

謝崢父親立馬拍了一下謝崢,輕斥道:“不懂規矩!”小輩尚未給給長輩行禮,就私底下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

盛母倒是個溫柔的女人,捂嘴笑道:“孩子還小。”

謝崢當時不懂事,想著,什麼意思嘛?父親的意思就是他沒有盛濯懂規矩唄。明明都是小孩子,盛濯卻看起來那麼成熟,像個古董花瓶一樣!

謝崢不服氣,忍不住將目光再次投向盛濯。接下來的三天,他都偷偷跟在盛濯屁股後麵,吃飯睡覺,上山下樹,終於讓他逮住一個機會。

謝崢往盛濯的香囊裡放了條小蛇,沒毒的,但是肯定能嚇死他了。

果然,當那條小蛇鑽出來的時候,盛濯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浮動,抬眼,朝謝崢望了過來。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謝崢撫掌,笑彎了腰。

謝父和盛父花園談事,路過這裡,正巧看了個明明白白。謝清覺提起謝崢,就把他打了一頓。

那是謝崢第一次挨打。

謝清覺不痛不癢的巴掌落在謝崢屁股上,惹得他嚎啕大叫。我記住你了,你個死呆子!謝崢不禁邊哭邊想。

然而等到長大後,謝崢懂事了,正逢盛濯在仙門中初露頭角,他回憶起自己做過的一籮筐破爛事,私以為的確有些過分。

盛濯肯定討厭死我了吧,他想。

暗地裡,謝崢有時也會下意識地和盛濯比較,然後覺得還是自己更厲害一點。明麵上,謝崢則是能繞著他走,就繞著他走。

——因著小時候的事情,謝崢多少還是有點心虛的。

所以,現在是仇家死對頭找上了門嗎?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謝崢他長變了相,還易了容,料那小子也認不出自己來。至於駕仙樓,恕不接待。

盛濯矗立在門口,視線落在謝崢臉上,死死盯著。

謝崢被他看得有些奇怪,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臟東西,本能地上手一摸,隻摸到一顆痣——這是這幾年才慢慢長起來的痣,盛濯不可能認識。

於是謝崢放下心來,耐心重複:“這位公子,我們小店今日打烊了,勞煩您到彆處看看吧。”

盛濯仍舊死死盯著他:“無妨,我住店。”

謝崢心裡翻了個白眼,微微一笑:“抱歉,店滿了。”

“老板,我退房!老板?”一個客人從樓上走了下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此刻來退房。

順理成章地,盛濯邁過門檻,掏出一錠金子:“住店,三個月。”

“三個月?”謝崢沒忍住驚訝出聲。

盛濯看向自己的鞋尖,麵無表情地點頭:“嗯。”

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憐。

盛濯這家夥有家不回,跑到外頭來住著,難不成……是被家裡趕出來了?謝崢不禁覺得好笑,原來盛大公子也有這一天。

盛濯沒再說話,放下金子,繞過謝崢,就往樓上走去。

然而實際上,隱藏在寬大的袖袍底下,盛濯的手微微顫抖,竟是有些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