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有人問我:那日不是尋死嗎,怎麼沒死成?
我也奇怪。
為什麼我一心求死時,總有事情需要我來做?
三更半夜,我餓得實在受不了。思忖著李大夫說的話有道理,再餓下去,怕是得找吃的,死不成了。
剛準備投湖,一身影先我一步紮入湖中。
很怪。
況且,這兒分明隻有我一人,哪兒突然冒出個人來?
野蒿劇烈晃動,像受到什麼不得了的驚嚇。我連連後退,湖水沒過我的小腿。
我不怕痛,但如果可以選擇死法,我希望是淹死後被野獸分食,而不是現在。
野蒿後,不是什麼獸類。是一群人,一群身著黑衣手持亮劍、步履矯健的人。
“小沙彌,有沒有見到什麼人?”
見到了。你們和...投湖那人...是在躲避仇家?
“沒有。”我一臉真誠地撒謊。
儘管月光下影影綽綽,他們不一定能看清我的表情;儘管我自己也不懂,為什麼要替對方隱瞞。
或許他們人多勢眾,令我覺得他們欺負人;或許投湖的人過於乾脆,令我心生憐憫。
“大哥,這和尚留不得。”一黑影向問話人靠攏,甕聲甕氣。
“你們看起來是有經驗的,一下砍死,麻煩了。”有人樂意送一程挺好,跳湖嗆死不如這利索,“不要怕哈,我去往極樂淨土,會為你們念上幾段,抹去這殺孽。”
“啪!”
問話人抬手給黑影一巴掌,黑影毫無防備,被打得不輕,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老子做事,何時輪到你指手畫腳!”
問話人左右掃視一遍,見除我確無他人,一聲喝令:
“撤!”
這群人像來時一樣,四散於野蒿中。
為什麼不殺我?是覺得我修為不高,去不了極樂淨土嗎?
我歎口氣,走向湖的更深處。
湖水吞沒腰腹,我伸手四下尋索。一隻冰涼滑膩的手攀附上我,我緊緊抓住,往岸上拖去。
“咳咳...咳咳!”
對方吃水過多,嗆得五臟六腑都快咳出來了,我邊輕拍他的後背,邊想捂住他的嘴巴。
咳聲,我聽過太多...
後來,我成為一位公子哥兒的小廝。
他感激我生死關頭救他一命,決定把我帶在身邊,還賜我一名,為“何如”。沒人再喊我“小沙彌”。
他不知我往事,我也不問他一身錢財何來。
我們相處得很愉快。
他經常帶我出入形形色色的人家中,府內的拜帖、邀約函永遠都收不完。
甚至有人為了討好他,竟偷偷給我塞銀子。
我不要,就哭爹喊娘地長跪不起。
沒辦法,我隻得收下,以示寬慰。
“何如,取我那雙鑲著鴿血色紅寶石的馬靴來。今日,我要跟禦史大人賽馬。”
公子喚我。
我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盞,去金絲楠木打造的衣櫃中為他找那雙馬靴。
“你那個破杯子,從我收下你那年就在用。那玉不是什麼好玉,得空換了去,彆丟爺的臉麵。”公子接過我遞給他的靴子,囉嗦起來。
公子的耳朵真是靈敏,我在隔壁放茶盞的微弱聲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並準確判斷出盞具的材質。
“嗯。”我服侍他把靴子穿好,順從地應一聲。
公子賽馬,穿戴向來選頂好的。回來時,一身穿戴消失不見,變成普通著裝。
我認為他在拿金銀玉石討好著誰,因公子賽馬從不讓人跟,一直不得見公子討好的對象。
思來想去,推斷出一人選。那就是禦史大人,禦史大人約他賽馬次數最多。
公子無官職在身,花錢大手大腳,或是家底雄厚。這禦史大人,多大的官啊,還貪墨受賄,真讓人從心底愛不起來。
公子要同這樣的人廝混,我沒來由地心情不好。伺候公子出府後,回屋在床上躺下,不想動彈。
酉時,我睜開眼睛,去府門迎公子回府。
在院中等了許久,不見人歸。一直等到申時,還是聽不見公子的馬蹄聲。奇了怪了,公子雖平日有諸多毛病,但在守時這點,他保持得很好。
我有些著急,打算前往馬場尋他。
前腳走出府門,府外一陌生小廝堆笑而來:“請問此處是綏詰公子的府邸嗎?”
“是的。”我上前應聲。
“你家公子派我前來傳話,要專門說給一位名為‘何如’的哥哥聽,說他今晚在禦史大人處歇下,不必等他。”那小廝顯然不知道我是誰,說著話問我,“請問,‘何如’是哪位兄弟?我把話傳給他聽。”
歇下?不必等他?這禦史大人還真越來越膽大妄為,要了公子一身金銀玉器不說,還敢不放人了?!
“我就是。”我語氣不善地回過去。
“啊...啊...那小的先回去了。”小廝見我麵色不好,退出府門,轉身欲走。
我攔住他,從腰間掏出碎銀,放在他手中:“煩請兄弟稍等片刻,深秋寒露,我跟著兄弟去一趟,給公子送件大氅。”
小廝握握碎銀:“這....大人也沒說不能去,兄弟你拿東西可快些,耽誤不得我交差。”
“放心。”我拍拍他的手背。
回寢院隨意取件大氅,從匣盒中取出一遝銀票放在褲腿裡,跟著小廝出了府門。
公子待我不薄。
若是被人為難,無法歸家,這些錢財或可救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