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金釵(一)(1 / 1)

遊夢記 cate 1966 字 12個月前

師父在時,我從未下過山。師父不在了,我便不願長久在一處待著。

我想離開鹿雲鎮。

想離開這件事,起初我隻跟老板娘說過。老板娘體弱,她隻低頭為我上藥,並不理會我的言語,我再說時,她歎了一聲氣。

我又提。

她溫柔似水地看著我:“小沙彌,我不是不同意你離開。隻是怕你不知道要去哪裡,你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世間漫無目的,這滋味不好受。

我那時既撿了你,便是希望這世間少一孤家寡人。”

老板娘體質雖弱,但舉止從容、言談大度,從不失半分傲骨。

她講的話,我一向沒來由地悉數照做。

就像那天我渾渾噩噩地躺在長街上,由著眾人遞我烈酒,取笑我,不停地讓我念“往生經”,她突然出現,為我披上一件大氅,眼中全是破敗不堪的我,說:“隨我來。”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跟隨她回到客棧。

唯獨離開這件事,在這裡待得越久,我越堅定。因為這世上的人都會像師父一樣,離開。

老板娘也會離開,產生感情後的離開是很痛的。我不想再痛,也不想誰為我而痛。

所以,我決定繼續前行。

了了找到我,問我是否真的要離開。

我停頓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她。了了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總是一副對我很凶的樣子,可實際上,她同老板娘一樣,十分關心我。

初來這裡時,偶有三五愛起哄的人前來戲謔我,了了會強勢地站在客棧門前,大聲地罵過去:“一群兔崽子,沒事彆在老娘的地盤看熱鬨,誰敢再多說一句,老娘割了他的舌頭!”

我不想讓她失望。

“切!你知道嗎?我之前非常非常討厭你。但現在你說你要走,我又不那麼討厭你了。”

了了在我的房內茶桌邊坐下,自然地給自己倒了盞茶:“既然你要走,走之前,我給你講個這小鎮中再無第三人知曉的故事。

你一直以為老板娘是體弱才藥不離口,其實不然,老板娘早已病入膏肓。

我之所以留在這兒,是打算等孑然一身的老板娘去世後,取得這間客棧以及她寶貝的那支金簪。

之所以討厭你,是因為你不走,便多了一人與我搶這些錢財的風險。

嗯...該從哪裡跟你講起呢?是她那一身病?還是她那支寶貝不得了的金簪?抑或是早點兒盼她死的我呢?”

正說著,了了低頭側目看向窗外的太陽,告訴我,她準備去煎藥了,讓我等她煎完藥,隨即她火急火燎地往小廚房跑去。

今日客少,我也無事,索性拖著又痛又癢的瘸腿跟了過去。

了了瞥見我,漫不經心地嘲弄一句:“和尚也有這麼重的好奇心呢?”

我看著她用一把蒲扇,小心且謹慎地扇著藥爐中的炭火,木炭被這頗有節奏的扇風扇得“劈裡啪啦”自在作響。

“你明明不希望老板娘死。”

了了是很擰巴的人,她雖言語刻薄,可從未真正害過誰,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已全心全意地為對方好。

比如,了了身體康健,可她身上的藥味兒,一點兒也不比老板娘身上的藥味兒輕。

“你...其實很希望老板娘活著吧?”

了了恢複了往日對我厭惡的表情:

“說你笨,誰知你是真蠢。

既然你想聽,那我便將老板娘的故事講給你聽吧。

老板娘原名金芝,乃山東濟源富商金藏滿獨女。這金藏滿說來也是個趣人,他本是秀才,一心想入仕,三十七歲那年科考仍未中舉,患了失心瘋,出榜場一頭紮進旁邊的臭湖中,想要終結此生。

幸得好人相救。

他在家中臥床數月,某天,‘噔’地坐起來,匆匆將家中所剩無幾的錢財儘數變賣,拋下懷有身孕的妻子,卷著所有錢財一聲不吭地去了江南。

這一去,便是兩年多。

待他歸來,搖身一變成為富甲一方的商賈。他未曾再娶,仍將故時的妻兒接回府中,給予最大的彌補。

金藏滿的妻子無福,這兩年來她鬱鬱寡歡,為能生存耗儘身體,已是風中殘燭,不多久便去世。

金藏滿自覺愧對妻子,終身未再娶妻。隻將他們膝下唯一的女兒當作大家閨秀悉心培養,琴棋書畫,樣樣不落。

眾人表麵不說,背地裡卻嘲他自甘墮落,秀才不當,非當下賤商賈,又說他女兒無論學什麼,都揮不去那一身的銅臭味兒。

金藏滿不是不知,但他隻能裝聾作啞,一心培養他的女兒金芝,隻盼著她能嫁入高門,為他洗去這商賈賤名。

為能讓女兒高嫁,他埋頭苦乾,在千百般搭橋牽線中,成為一介皇商,不再是低賤商賈,同時,也為他女兒迎來一門‘好親事’。

對方是侯門世家、書香門第,還是家中的嫡長子。

原本這樣好的親事是萬萬輪不到金藏滿這樣小小皇商的,奈何對方府內不善經營,錢財虧損厲害,大有敗落趨勢,隻得屈服現實,降低門楣。

金藏滿打聽到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