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長公主今個兒去了夥營,屬下聽聞有幾個將士在背後亂嚼舌根。”瑩吟跪在地上彙報著,目光小心翼翼往上瞥了一眼。
“繼續。”柳錦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麵無表情道。
看上去頗被這位嬌矜公主攪得多少有些頭疼。
“....那幾個將士在討論將軍何時才能將公主娶回家。”瑩吟頓了一下,將聽到的內容原句複述給柳小將軍。
柳錦:“.....”
什麼人這麼大膽?!!軍營裡怎麼成天說些不著際的瘋話。
柳錦目光凝了幾分,她偏頭咳了一聲,用拳抵住唇弱弱道:“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這群人,倒真會找樂子。也是邊疆沒個女人,便把和親公主拿來硬配!?多多少少是有些荒謬了。
瑩吟恭敬的點了點頭:“是。”
我也沒當真啊。
“此為第四封。”瑩吟起身上前,從袖袋裡摸出一段薄薄的卷紙,遞給柳錦:“屬下是在老地方收到的。沙鴿是飛向了中原腹地。”
柳錦聽著瑩吟篤定的語氣,眉頭又皺了起來。她展開卷紙,紙上寥寥幾個七倒八歪的中原字:“權相病重。”
語氣言簡意賅。
如今朝廷上怕是又掀起一陣血雨腥風。多少人對左丞相的位置覬覦已久。權辜讓這左丞相的位子是坐了許久,他有心機卻不狡詐,他有貪念卻不賣國。是個亦正亦邪的人。說他貪吧,他家中有黃金賞賜不計其數,卻也舍得在荒年賑粥施善行;說他毒吧,多少忠義大臣與他鬥智鬥勇而被他誣陷下位,卻也願意給朝廷提拔些做官的好苗子。
相比之下,先帝想辦法與他權力製衡,便特意挑了位野心勃勃的右丞相——方福仁,來屈居於他下位,倒是顯得安分不少。
這官兒吧,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更何況這方福仁的野心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乖乖這樣子,是讓權辜讓心驚了不少,作事的狂爪也收斂了不少。
權辜讓知道這是先帝在他頭上懸了一把刀,他整日在下麵吃著甜頭,保不準哪天頭上的刀就掉了下來,讓他死不瞑目。
所以新帝上台,權辜讓的中立黨立刻不安分了起來。天知道,他可曾被太後劃走去了,幸好風聲夠緊,倒也不至於落個滿門抄斬。
新帝的動作本是消停了一陣子,卻不想紙終是包不住火,這火是燒到了紙的一星半點,卻也足夠引起李建炎的警覺。
後黨劉家的人已經連根拔起,權辜讓已經得不到這泥菩薩的庇護,隻好撩起星點,將火勢燒到了一直想打倒權家的方相身上。可憐方相兢兢業業,倒也是個賢良,反而這野心卻害了他。
下完早朝後,權辜讓走進了新帝的南書房。
李建炎改著折子,眼中的興味不減:“哦?朕該用何來相信權愛卿呢?權愛卿,你的一字一句可當真不是向朕說謊?”
權辜讓小心翼翼的揣摩聖意:
“臣豈敢說謊。”
回到家後,權辜讓收買了十幾個劉家充妓的女子,假意將他多年作假的賬本以及官鹽私賣的證據泄露風口,並將一切事情暗中打理的明明白白。
這方福仁倒是上了鉤。
泄春樓的包間裡,方福仁剛將那幾個充妓女子抓住,下一秒就被權辜讓帶領的錦衣衛團團圍住。
“奉新帝命令,捉拿逆賊。”
方福仁入獄大理寺,受進折磨,那幾個女子倒也可笑,一本正經的死咬住方福仁不鬆口。
說方家多年經營的官本生意作假,說方家大子偷販私鹽也不成器,說方福仁曾暗中利用權力給幾個塞了銀子的惡霸安了官職來欺壓百姓,說方家和後黨勾結,曾經想叛先帝...
方福仁是惡人,他做儘壞事;方福仁是非不明,他陷害忠良。
沉冤不得見血,可汙蔑卻百口不清。
方福仁內心明白,這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不甘心,一腔雄心不甘化作泡影,他方福仁,要麵聖澄清。
很快,方福仁的至交好友上元中書令李廣元將他暗中救出,但還沒來得及進宮,權辜讓帶著一眾錦衣衛將李廣元鋃鐺下獄,罪名是包藏朝廷重犯。同時權辜讓也揪出了李廣元的風流史,向皇上呈了禦狀,說他作風不檢。
天子大怒。李廣元恨極了權辜讓,便收買了牢役,讓牢役假傳權辜讓的命令賜他毒酒。牢役不忍,將毒酒換成了假死藥。
權辜讓得知李廣元暴斃在獄的消息,被聖上責罰,又帶了一名仵作去查驗李廣元屍體。清風仵作痛恨權辜讓的陰險下流,同情李廣元,稱他已亡。
後來被聖上查出,新帝怒仵作欺君,下令杖斃清風仵作。
方福仁不甘心,在大理寺叫冤叫屈,要求麵聖。
李建炎便傳令讓方福仁進宮。跪在一旁的權辜讓身軀一僵:“皇上....”
李建炎置若罔聞,描著宣紙上的壁花。
經過漫長的牢獄之災,方福仁瘋瘋癲癲被傳喚進宮。寶殿的台階共三百四十二階,他一走一跪一磕一叩。長長的血跡從台階下蔓延到進宮的紅毯。一旁的宮人不忍:“方大人不必如此...”
方福仁宛如瘋子,佝僂的腰深深陷了下去,身上的囚服汙穢不堪,與在朝堂叱吒風雲的右丞相判若兩人。
“我要麵聖,要讓他死罪...我是清白的...”
進了南書房,方福仁“撲通”跪下,號叫了一聲:“皇上...”我是被冤枉的。
李建炎輕輕擺了擺手:“朕清楚。”清楚一切。
“來人,賜酒。”李建炎沒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兩人。
方福仁身子塌了一瞬,臉上閃過絕望:“皇上,臣是冤枉的...臣....”
臣對皇上的忠心是天地可鑒啊。
皇上,皇上...奸臣是權辜讓,是權辜讓啊!
內侍公公端著一個小巧的酒杯尖著嗓子在南書房外叫:
“皇上,酒到了。”
“給方大人。”李建炎的眼皮也沒掀一下,淡淡道。
一步,一步。宮綢緞的鞋麵停在了絕望人的麵前。
內侍公公揚起和藹的笑:“大人這是作甚麼,聖賜的酒旁人想喝卻喝不到呢。還不快接著。”
裡麵的液體輕輕搖晃,水影恍恍惚惚中映了絕望人的臉。
“嗬,嗬,嗬...”像是聽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似的,方福仁拿著酒,喪心病狂的笑了起來。他直挺挺的起了身,手中的酒杯不住搖晃。
“力拔山兮...氣蓋世....”
“保護皇上!”有影衛“唰——”的抽出劍,指著南書房中央的瘋子。權辜讓也一臉驚愕的看著他。
李建炎的眉毛皺在了一起,衣袖下的手無意識的輕攥了起來。
“時不利兮...騅不逝...”方福仁搖搖晃晃,低啞道。
七歲作神童,十三吟儘城中花。弱冠拜宰相,佳妻齊眉舉案前。
“虞兮虞兮...奈若何...”方福仁仰頭飲儘杯中酒。
家已亡。君奸臣虞,這不是盛世。
先帝啊...
你的江山....怕是臣愧對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