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潯有些心煩意亂。他似乎看見十年前的那團濃墨的魔頭舔著刀尖上的人血,笑嘻嘻的打量著哭哭啼啼的平民百姓。滿天的紅光中,他看見蒼老佝僂的身體擋在自己麵前,滿臉縱橫的淚砸的自己心頭滴血。
他想說,爹爹,你快走,快跑,彆管我了。
他想說,阿爹,我以後再也不亂跑了,一定會聽你的話。
他想說,爹,你救救我,我好怕,爹你救救我啊爹,我還不想死。
下一秒,親人的頭顱被脫皮剝出,麵無表情的惡魔聽不見愛子心切者苦苦的哀求。噴湧的血染紅了地,胭脂了粗布衣裳。轟然倒地的身軀,眼睛還直愣愣的盯著前方,不肯合上。
魔頭滿意的舔完手上的血,拈起刀將屍體剖開。
十三歲的少年縮在陰影裡嗚嗚哭咽,周圍的人哭聲罵聲雜然一片。
有膽怯無助痛苦悲傷仇恨。他痛到了麻木,對惡魔也恨之入骨。
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父親的小小少年,不再清風悵狂做一世英雄,也不再世事安然是天真無邪。他沉穩許多,厚悶許多,被救出來後不言語不爭搶,不歡笑不清狂。本是清濁年少郎,偏做沉安不語生。
弱冠一過,他便上了雲尋寺。
紅塵不留客,青衣作挽客。我願長生年年守佛前,願我生前平平得不欠。入得紅塵知世哭,跪前弟子剃虛空。佛堪歎言哀不止,弟子世前牽無掛。六情麻,虛根度,從此吳潯化十潯。
一爭博天肆,十有八九不出尋。
“...俗塵弟子吳潯,你...可想好了?”
“...長老。我沒有可值得留戀的事物。”
終於,空中長歎一聲。憐憫的佛像將祥光投向地上跪著的塵中人。
“好....
“那貧僧,隻好做那個惡人了。
“剃發虛空,就算入了我佛門。遁我青燈空,入我佛門修。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豔色的轎子鋪開了血色的嗜烈花,輕羅轎被無頭鬼魂四穩抬起。被捆作一團的年輕壯男們被硬塞住口,在嗚嗚咽咽的抽泣。
拎花籃的紫氣煞化作少女模樣,嬌嬌的往四處撒著厭魂粉,一股惡臭猛然升起。不少被捆的人紛紛暈厥了過去。
轎子忽然停了,紫氣煞作的女子輕拍玉手,口裡調子尖了幾分:“娘娘來了,可以開宴了。”
寂靜的荒洞靜了幾分,一股邪風從洞外吹了進來。幾個鶯鶯燕燕的女子曼笑著走了進來,邪魅的眼神垂涎的在那群壯男身上滴溜了一圈,鮮腥的紅舌抵了抵唇尖,笑著揚了揚手中的細繩:“好姐姐,這就來了。娘娘一定會喜歡這清淡滋味。”
細繩長長的垂耷在地上,過了幾秒鐘,一群雙眼失神的六、七歲幼童像無知覺的被困縛在繩上,如行屍走肉般一板一眼邁進山洞。
童子的味道充斥在洞裡,轎子裡忽然逸出一條長長的白鱗蛇。它暗金色的瞳子裡流露出貪婪,還未等它撲上去,轎子裡安坐的女子媚聲開了口:“怎的這可不矜持?今個兒可是饞壞了?還不回來給娘娘我捏捏腿?”
白鱗蛇身忽地一扭,放棄了攻勢,爬回了轎子裡。
轎子裡一陣幻香,斜坐著的女人紫色眸子向上挑了挑,拉開了衣擺。
白鱗蛇變成一個俊美少年的模樣,在她的腳背上恭敬親了一口,開始柔順的捏了起來。
女子似乎來了興致,挑起少年下頜看了幾秒,忽然怒色浮現在臉上:“滾出去。”
“嘭——”的一聲,有什麼東西重重落在了地上。正在宴樂的大小惡鬼們紛紛停住手中動作,目瞪口呆的看向從煞娘娘轎裡拋出的少年。
少年摔在地上,臉上的白粉簌簌落下,塗抹了胭脂的臉更顯得幾分嫵媚可人。
但下一秒,尖銳的聲音怒不可遏的從轎子裡傳出:
“可真是大膽....
“我的小心肝兒啊....
“...誰允許你塗脂抹粉的?”
少年唯唯諾諾的跪在地上,身體不住顫抖:
“是我愚笨...觸了娘娘黴頭...本是想討娘娘歡心....”
少年的身體顫若枯朽秋葉,轎中坐著的女子怒氣滿麵。
陰氣森森的荒洞裡一眾惡鬼俯首,悄若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