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威廉:被直球嚇暈(並不)……(1 / 1)

下達了“繼續執行計劃”的指令後,威廉與莫蘭分頭行動,卻在獨處時又一次陷入了繁雜的思緒之中。他無意識地規避迎麵而來的行人,又完全按照本能走過了幾個轉角,絲毫沒有考慮自己即將去往何處。

等終於從精神世界裡脫身而出,威廉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置身於一條筆直的、牆壁上掛滿了畫的長廊裡了。

他環視一周。注意到遠處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威廉不自覺揚起了嘴角,索性也欣賞起牆上的畫來,安靜地等待著對方走到他的麵前。

……

與卡羅琳母女分開後,薇珀爾獨自一人來到了畫廊——這裡是這艘船上少有的寂靜之地,遊客們大多數都專注地看著那些風格各異的掛畫,幾乎聽不見什麼交談聲。

她打算在兩個小時內走完整條長廊,因此在每幅畫前麵停留的時間非常短,幾乎是辨認出風格和筆觸之後便再不留戀,隻有少數幾乎畫麵格外引人注目的才能讓薇珀爾稍微駐足。

“居然能在這裡遇見你,福爾摩斯小姐。”

在那副仿繪的《蒙娜麗莎》前站定時,側後方傳來的熟悉的聲音讓她的肩膀輕輕顫了顫。

“晚上好,莫裡亞蒂教授。”薇珀爾緩緩轉身,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瞳。

威廉點頭問好,背著手上前一步與她並肩站在畫前,側過頭微笑著問:“你喜歡印象派的畫嗎?”

雖然是疑問句式,他的語氣卻格外篤定,顯然是將少女囫圇吞棗式的遊覽儘收眼底。

“……嗯。”薇珀爾縮了縮脖子,有些尷尬,但還是點頭承認了。她對著牆壁上的畫發起呆來,試圖把身邊的人當成空氣。

威廉沒有給她掩耳盜鈴的機會:

“實際上,我現在有一個問題,非常希望能夠得到福爾摩斯小姐的回答。”

在一段幾乎能稱得上令人窒息的漫長冷場過後,薇珀爾強迫自己把視線掰向威廉,艱難地擠出了幾個詞:

“您,請說。”

“家兄阿爾伯特上周和我提到了他偶然遇見過你的事,並且說你是個性格活潑的人,”威廉凝視著她的眼睛,“所以是我做了什麼令人反感的事,才會讓你對我這麼冷淡嗎?”

“沒有!”薇珀爾立刻回答,停頓了片刻,小聲說,“我隻是,呃,不太擅長麵對不太熟悉的長輩。”

“……長輩?”

沒有覺察到威廉怪異的語氣,薇珀爾點了點頭:“您知道的,我和您第一次見麵就是替人上課被發現,所以之後再見到您難免會有些尷尬……然後是推薦書單那次……”

威廉說:“我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

“其實也差不多……不不,我的意思是,因為那個時候我感覺到您真正想和我說的應該是彆的事情,但您就是一直在彎彎繞繞,我都暗示您兩遍了您也不肯進入正題……”薇珀爾撓撓頭發,解釋道,“如非必要,我喜歡‘有話直說’式的交流。”

“哦,那的確是我的問題,”威廉終於理解了聊天的最後她兩次問到自己還有沒有“彆的事”以及那種困惑的眼神到底是何意,並又一次在內心感歎她敏銳的直覺,“因為我真正想說的話題有些失禮,所以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向你開口。”

“您可以直說的,無論什麼話我都不會介意。”薇珀爾覺得最嚴重的也就是為她替盧西恩上課這件事數落自己一頓。

“真的嗎?”

“當然。”

於是威廉深吸一口氣,用視線牢牢將她攥住,語調溫和而平緩地說道:

“我希望能夠與你有不僅限於教授和學生之間的羈絆——換句話說,我有那個榮幸成為你的朋友嗎,福爾摩斯小姐?”

他的聲音不大,但薇珀爾還是被嚇得後退了一步。察覺到威廉語氣裡的認真,她驚疑不定地盯著他看了半晌,踹懷著“這或許是句玩笑”的僥幸心理試探性地問:“您是認真的嗎?”

威廉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大概是她表現出的震驚太過明顯,他麵露困惑:“這應該是你喜歡的‘直白的交流’,對吧?”

但是這也太直白了!

薇珀爾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剛才要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什麼都不介意了。在對麵的人暗含期許的目光中,她飛快地斟酌了一下用詞,回答道:

“如果您是因為聽說了那些關於我的傳言而對我感到好奇的話,您會非常失望的——我其實並不是多麼特彆的人。”

“所以你的回答是‘拒絕’嗎?”讀出了她長篇大論中的潛台詞,威廉抿起唇,無意識抱住了自己的雙臂,嗓音低沉。

金發青年的眼瞼緩緩垂下,輕顫著、如同抖動雙翼的蝴蝶般的纖長睫毛遮住了他明顯變暗的紅瞳——這一瞬間薇珀爾突然就理解了諾佤口中的“破碎感”到底是種怎樣的氣質。

“我隻是覺得我們還需要經曆一個互相了解的階段,這樣您就可以了解我真正的為人,從而及時止損,”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薇珀爾萌生出某種微妙的負罪感。她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放緩了語速,“而且,我也需要確定您是否是我想要繼續交往的類型——我不會委屈自己和不喜歡的人交朋友。”

“哦,也就是所謂的‘考核期’,對嗎?”聞言威廉抬眼看向她,單手捏著下巴,緊繃著的嘴角慢慢軟化。

見他的臉色舒緩下來,薇珀爾鬆了口氣。即使潛意識裡覺得他的用詞有些彆扭,她也沒想太多:“對,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那期限呢?”威廉追問。

“截止到今年暑假之前?”

“隻有兩個月嗎?……那看來我要努力才行呢。”

麵對他的自我調侃薇珀爾隻是聳了聳肩,實際上,她認為所謂的“考核期”隻是添頭罷了。

“但是我必須要‘警告’您,莫裡亞蒂教授,”她加重了語氣,“拿哲學做比喻,起初您或許是因為一兩個有趣的理論而對它產生了興趣,但一旦深入學習後,您會發現它實際上晦澀又枯燥,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會讓您產生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我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決定要了解我的話,就要做好麵對我所有優點和缺點的準備,當然在這方麵我也一樣——我會帶著接受您的‘一切’的心情增進對您的了解的。”

說這些話時,薇珀爾的表情十分認真。她的雙眼直白而專注地凝望著威廉,其中是毫不作假的真摯和誠懇,又帶著一種獨屬於女性的溫柔和包容——這樣熾熱如同驕陽、仿佛能夠洞見一切的眼神幾乎將他灼傷。

接受……一切。

威廉感到她的視線似乎化作了實質的繩索絞緊了他的咽喉,讓他無法發出聲音。待隱於背後的指尖不再顫栗,他維持著得體的笑容,將手伸到了薇珀爾麵前。

見狀,少女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她會意輕輕握住威廉的手,禮節性地晃了晃便鬆開了他。

隨著她情態的改變,那種令人心悸的被凝視感消失了。但威廉僵硬的肩膀還沒來得及放鬆薇珀爾略帶擔憂的聲音便又一次砸進了他的耳朵:

“您還好嗎?”

威廉有些啞然——他自認為自己完美的假麵沒有露出破綻。秉著說的越多錯的越多的心態,他抿著唇輕輕搖了搖頭,移開了自己的雙眼,在看見了什麼東西後迅速收回,並對麵前的少女露出了一個飽含歉意的笑容:“抱歉,剛才我好像看到了一個熟人,恐怕要失陪了。”

“那我就不打擾您們重聚了。”察覺到他急切地想要獨處的心情,薇珀爾體貼地結束了這次短暫的會麵。

於是威廉與薇珀爾擦肩而過,朝著與她背道而馳的方向走去。他步履緩慢地走向了昏暗的轉角,那雙黑色的皮鞋在踏上被畫廊的暖黃色燈光充盈的最後一片空間時微微停頓。

突然,他有所感似地轉過頭,望向了身後沐浴在光芒之中的人。他長久地凝視著那雙淺藍色瞳孔裡自己的倒影,繼而收回視線,一步一步地、再無留戀地走向了無光的領域。

“您需要的肉品已經準備好了,”拐角的陰影之中,身著製服的男人微微鞠躬,露出了一抹神秘莫測的微笑,“另外,大門也已為您打開。”

威廉目不斜視,隻在經過他麵前的瞬間淡淡地“嗯”了一聲。

提前知會所有人不要出現在他們麵前果然是個明智的決定。他想。

雖然就算被察覺到他與莫蘭並非完全是陌生人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揣懷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威廉還不希望這麼早就在兩位預定的“明日之星”的麵前暴露太多。

幾分鐘後,他站在了目標人物的房前。

“恩德斯卿,我是莫裡亞蒂,你沒事吧?有一位小姐告訴我,你的房間裡傳來了慘叫聲,所以就過來看看情況,”捏出擔憂和好奇的語氣,威廉裝模作樣地敲了敲質地厚重的紅木房門,探向了已經被莫蘭提前解鎖的金屬把手,“啊呀,門沒鎖呢,那麼我進來了?”

他無視了房間裡慌亂的阻止聲,徑自推門而入。在看到意料之中的胡子拉碴、賊眉鼠眼的男人胸口插著刀刃倒在血泊之中的場景時,威廉捏住下巴,將目光轉向屍體旁手足無措表情猙獰的恩德斯。

“哦呀,”金發青年感歎道,眯了眯眼,“這可真是不得了啊……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呢……”

他的語氣平靜而和緩,仿佛真的對眼前的場景感到疑惑似的,如果忽略掉他看向屍體時略有些眼底的嫌惡的話——這個入室搶劫外加□□殺人的慣犯,總算也體會到那些無辜的被害人臨死前的絕望了。

而完全不知道他內心所想的恩德斯則陷入了被同一階層的貴族撞破殺人現場的恐慌之中,心跳加速、大腦嗡鳴。他的瞳孔驟然縮小,眼中布滿了驚慌,而在聽威廉“難道是你……”的欲言又止的話語,並發現他正以一種猶疑的神色望著自己時,恩德斯不假思索地將黑鍋推給了被他殺死的男人。

急於解釋屍體出現原因的恩德斯全然沒有發現對方那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態度,和他恰到好處的出現時間。當威廉表現出了相信他“出於被襲擊後的正當防衛”的說辭後,男人那顆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在威廉的刻意引導下,恩德斯將屍體拋向大海。而實際上那具屍體早已被威廉提前安排好的人用漁網攔下——作為重要的道具,為後續的演出發揮餘熱。

海風凜冽,看似平靜的航行之中,實際早已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