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壯觀了。”
盛裝出席的哈德森太太發出一聲驚奇的讚歎,不停地仰頭張望著,試圖一窺眼前宏偉艦船的全貌——這艘號稱世界上規模最大、荷載人數最多的豪華客輪“諾亞迪克號”將於今日在維多利亞港首航,麥考夫作為政府代表受邀登船,還特地給住在貝克街的三人弄來了一等艙的船票。
“你說是吧,夏洛克?”哈德森太太興奮地看向身邊的人,希望得到對方的讚同。
“是是是,非常壯觀——”
“你這家夥……”哈德森太太被他敷衍的態度氣得捏緊拳頭。她四下張望,露出疑惑的表情,“珀珀呢?”
“她現在應該和麥考夫在一起,首航儀式的會場有特供的甜點,”特地打上了新領帶,氣質卻與一身正裝完全不符的夏洛克雙手插兜,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真不知道那種無聊的儀式有什麼參加的必要。”
聽到這裡,哈德森太太總算知道為什麼他從今早開始就一副被人欠了幾百萬英鎊的不爽表情了,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的胸口,落井下石道:“嘖嘖嘖,某人在妹妹心裡的地位居然還比不過點心。”
被戳中痛處的夏洛克冷哼一聲,想到特地告知他們這個消息的麥考夫,咬牙切齒道:
“居然用這種手段,真是卑鄙……”
與此同時,早早在會場裡等待的麥考夫心有所感似地望向窗外。坐在他對麵吃得正開心的薇珀爾注意到他的動作,跟著扭頭,目光所及卻隻有如鋪著的藍色玻璃般的平靜海麵。
“我在想,夏利或許正因為你沒有陪他一起上船而氣得跳腳呢。”麥考夫收回視線,腦海中關於夏洛克吃癟表情的想象讓他心情頗好。
“不,絕對不可能,”含含糊糊的否認聲過後,薇珀爾咽下最後一口蛋糕,信誓旦旦地說,“夏利才不會生我的氣,他隻會怪你用這種招數‘引誘’我。”
“是的,沒有人會忍心責怪你,”麥考夫被她恃寵而驕的言論逗笑,折起餐巾擦去她嘴角邊的奶油,“你明年這個時候就畢業了,決定好之後要做什麼了嗎?”
這番話讓原本懶散著的薇珀爾警惕起來:“是哪個教授又寫信給你了嗎?”
“好幾個,都是希望你能留在學校的——真是受歡迎啊。”
“呃,其實幾乎每個教授都已經私下裡找過我說過這件事了,我本人倒是無所謂,”薇珀爾撓了撓頭發,“但我目前又在考慮修第二學位,或者等明年拿到學位證之後……”
她的聲音被汽笛的長嘯打斷,歡呼聲遙遠地傳來,這艘與“諾亞方舟”同名的艦船在萬眾矚目中緩緩離開港口,推開層疊的浪花,無數泡沫在波濤起伏中不斷幻滅與再生。
“在想什麼?”
薇珀爾的思緒被麥考夫拉回,她一時沒有跟上這跳脫的話題,神情困惑:“為什麼覺得我在想事情?”
“你心裡有事的時候總會咬住什麼東西,”麥考夫看向她緊咬著的銀叉,“就像現在一樣。”
一時間,兩人都再沒有說話。最後還是薇珀爾打破了僵硬的氛圍:
“我明年就能拿到學位證了。”
察覺到她內心的想法,麥考夫歎了口氣:“是啊。”
他的聲音很輕,雙眼卻如鷹隼般直勾勾地盯著薇珀爾,用其中濃重的壓迫感無聲地告訴她——
她將要踏上的是一條無比艱難的路途。
“嗯,”薇珀爾毫不畏懼地接住了他的視線,語氣堅決,“我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麥考夫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才是福爾摩斯家的女兒應該有的魄力,”他讚賞地說,“不過,如果每一個選項你都難以割舍的話,為什麼不試試‘全都要’呢?”
“我哪有那麼多精力和時間?又不是機器,隻要給足燃料就能一直轉下去……”這次薇珀爾一改先前自信的態度,“但是如果你期望的話,嗯……我儘量?”
她露出了“那我努力試試”的表情。
話音落下,身著黑色製服、白發銀髯的船長在船員的陪同下走進了艙室,在場的乘客們見狀紛紛停下手中的事務,等待他的致辭。
“感謝諸位蒞臨本次首航儀式,”男人拿著講稿,朗聲道,“本船諾亞迪克號,即將啟航阿姆斯特丹進行遊覽,明天將會上演史無前例的海上芭蕾,希望各位在享受航行的同時,敬請期待 。”
說完,船長向眾人鞠躬致謝,乘客之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我還以為儀式會很長。”薇珀爾一邊鼓掌一邊嘀咕。
“大概船長也知道沒多少人能坐得住,所以隻是走個過場。”麥考夫扶著椅子站了起來。
“你要走了?”
“是啊,政府要員可是很忙的。”
“那我可以去你的房間呆著嗎?”
“為什麼不?”麥考夫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會更想在船上散散步。”
“我打算晚餐過後再逛一逛,”薇珀爾跟上他,和他並肩走向室外的觀光走廊,“之前在德國買到的書還剩一點就翻譯完了,不想留個尾巴。”
“這一點夏利真該向你學習,而不是每天無所事事地躺在公寓的沙發上,或者在房間裡擺弄他那些奇怪的實驗。”
薇珀爾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麼挽回一下夏洛克在麥考夫眼裡的形象,一種“被盯上”的寒意卻突然從脊背躥上顱頂,驚得她立刻回頭尋找那股視線的來源。
“怎麼了?”
她的異常讓麥考夫的臉色冷了下來。
“剛才好像有人在看我。”薇珀爾看著身後熙熙攘攘的人群,喃喃自語道。
“希望是我的錯覺吧……”
……
黃昏已至,霞光將雲層被渲染成豔麗的玫紅。落日的餘暉顯得醇厚而濃釅,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鋪就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路。
威廉冷眼旁觀著他此次行動的目標——布利茲·恩德斯正因為路過的小姑娘不小心把飲料弄撒在自己身上而麵色惱怒,掐好時間,上前與之攀談起來。
“真是災難啊,”他在恩德斯看向自己時戴上了友善的笑容,並向他遞出了手帕,“如果不介意的話,請用。”
“嗯,不好意思。”恩德斯心不在焉地回應道,接過手帕不斷擦拭著方才自己身上沾著的汙漬,臉上滿是煩躁和不耐。
並不在意他堪稱輕慢的態度,威廉保持著優雅的儀態,自我介紹道:“我的名字是莫裡亞蒂,威廉·詹姆斯·莫裡亞蒂。”
聽到熟悉的姓氏,恩德斯這才分出了一部分視線給身旁的陌生人,但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與此同時,已經為他安排好座位的侍者走到了恩德斯的麵前說明來意,亞麻色卷發的男人便隨手將手帕還給了威廉,態度敷衍地衝他擺了擺手便跟隨侍者離開了。
威廉臉上的笑在對方轉過身的瞬間消失不見。緊接著,他將視線轉向被恩德斯的一席話嚇到撲在母親懷裡哭泣的女孩——這“噪音”讓餐廳裡的不少人都露出了譴責的目光,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母親隻能一邊不斷向周圍人道著歉,一邊手足無措地安撫受驚的女兒。
想著自己為了計劃利用了女孩的單純,威廉歎了口氣,正欲走向她們安撫幾句,但有人卻先他一步出現在那對母女身邊。
他看見薇珀爾在女孩的麵前蹲下,先向她展示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緊接著向虛空一握,再鬆開拳頭時,裡麵居然靜靜地躺著幾枚糖果。
這個簡單的魔術讓小姑娘瞬間忘記了哭泣,興奮地接過那些“禮物”。見女兒被轉移了注意,她的母親終於鬆了口氣,轉過身一個勁地朝她鞠躬道謝。
“下次不要讓她在餐廳裡亂跑了,容易撞到人,而且萬一撞到上菜的服務員會很危險。”
“我知道我知道,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您——”
談話間,女孩扯了扯薇珀爾西裝的衣角,仰頭看她,語氣天真:“姐姐,你為什麼穿著男生的衣服呀?”
“艾米!”女孩的母親厲聲喝止她。
“沒關係,女士,”薇珀爾輕拍她的肩膀安撫她,又抱起被稱為“艾米”的女孩,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為什麼說這是‘男生的衣服’?”
“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女孩子這樣穿。”
“那有沒有人規定過女孩子不能這樣穿?”
小姑娘皺著眉頭絞儘腦汁地回憶起來,半晌後懵懂地搖了搖頭。
“那以後我也可以打扮的這麼帥氣嗎?”她期待地問。
“當然,你有決定自己穿什麼的權力,”薇珀爾說完,轉向自己身旁表情怔忪、不知道想了些什麼的母親,“冒昧地問一句,您接下來的行程是?”
身著深藍色長裙的女性如夢初醒:“我們正要去甲板上吹風……”
“我有這個榮幸與您同行一段嗎?我要去畫廊參觀,正好會路過甲板。”
“當然,該這麼說的是我才對。”
“……”
威廉目送她們交談著漸行漸遠,緊抱住薇珀爾脖頸的艾米發現有人在看自己,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回以一個溫柔的笑,女孩便立刻羞澀地把臉埋進抱著她的青年的懷裡,又探出半個腦袋怯怯地覷他。
威廉收回視線。目標已經達成,他亦不願在此久留,於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漫無目的地在船上散著步,他思考著接下來的計劃,直至被阻擋在自己麵前的華麗的旋轉樓梯吸引。威廉後退一步,仰頭靜默觀望著,一麵計算樓層的高度,並在腦海中構築起樓梯那漂亮的螺旋。
“那,那一位呢?你能猜到那一位的職業嗎?”
“嗯,我知道。”
他的思緒被一陣略帶沙啞的男音打斷打斷,轉頭看向聲源處——那是一個被三名不同的女性包圍著的男人,之前高亢的女聲就來自他左手邊那位身著紅裙的年輕女性。
注意到他的目光,意識到自己的談論聲有些過大的女子對他露出歉意的笑容,並向他說明了為什麼他們會聚集在這裡。而直到被精準地點出了“數學家”的職業,威廉才終於看到這位“頗受歡迎”的男子的真實麵貌——
夏洛克·福爾摩斯。
在對方還侃侃而談著自己為什麼能一眼看出他真正的職業的同時,威廉的思緒卻已經不自覺飄遠。
僅憑觀察就能得出這麼多信息……何等恐怖的洞察力。
並且,從他的話語中不難判斷出,自他進入這條長廊之後對方就一直在觀察他,而自己居然絲毫沒有“被盯著”的感覺,由此可見,他的偵察能力也相當優秀。
偵探啊……
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讓威廉久違地產生了興奮的情緒。他捏著下巴,打量起眼前不斷調整領帶鬆緊的男人。
左手指尖和右手食指的第二指節處生了繭,且左手沒有指甲。但他的左手沒有出現因高強度訓練而導致的職業病,所以——
“你會拉小提琴,但並非專業的演奏家。”
他的站姿看似隨意,卻是破綻最少的一種姿勢,不難看出——
“而且體能了得,擅長格鬥,外加對科學實驗也感興趣。”
後一個判斷發散於他對數學理論的了解和他靠近自己時身上化學藥品的氣味。
說到這裡,威廉背著手走到他麵前,作勢嗅了嗅,湊在他耳邊,笑容意味深長:“還有藥物依賴的嫌疑。”
見夏洛克因為自己這番話變了臉色,威廉滿意地他拉開距離,輕描淡寫地點出了他的出身,並在對方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的時候繼續說道:“你不是家中的長子,而且下麵還有一個妹妹。”
“你怎麼知道我有一個妹妹。”夏洛克的聲線忽然冷了下來。
哦……果然更在意妹妹一些。
威廉在心裡補充道。他垂眸笑了笑——雖然是看著答案說過程,但奈何夏洛克表現的實在過於明顯——
“你的西裝看上去很皺,領帶卻是全新的,而且你從剛才開始就不斷調整領帶的鬆緊,顯得很不習慣,但即便如此你也沒有想過把領帶摘下……送你這條領帶的人一定非常重要吧,”威廉說道,“至於為什麼不是戀人——
“我想沒有誰能夠放任戀人被好幾位如此優雅美麗的女性包圍的 。”
被恭維了一番的三位女子頓時笑得花枝亂顫。
嘈雜的背景音裡,夏洛克麵無表情地與笑容溫和的威廉對視。而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中,夏洛克卻“噗”地一聲笑了,緊接著前仰後合地哈哈大笑起來。
“你真的很有趣呢。”他緊盯著那雙鮮紅的瞳孔,眼神裡燃起熊熊戰意。
麵對他的熱切,威廉隻是語氣平淡地反問:“是這樣嗎?”
兩人僵持不下之時,幾名女子再度包圍了夏洛克,挽著他的胳膊請求他前往甲板繼續這場“猜職業”的遊戲。
“那麼再見了,數學家。”
路過威廉麵前的時候,夏洛克驀地扭頭看向他,臉上寫滿了“我對你很感興趣”,丟下這句話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威廉看著夏洛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儘頭——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的身上有一種和薇珀爾相似的自由和叛逆,而“不掩飾自己對某個人的態度”這點則幾乎一模一樣。
“這就是你說讓我們要小心的那個人?”
見威廉因夏洛克的離去而陷入沉思,打扮成工作人員的塞巴斯蒂安·莫蘭上前詢問。
“啊,不過沒關係,”威廉回答,“計劃很完美,不會因為他的存在而受到影響。”
當然,這也是測試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否有資格登上舞台的一環。
……
大約是白天的新鮮勁已經過去,這個時候甲板上的人少了很多。薇珀爾與那位自稱“卡羅琳”的女性在一處僻靜的角落並肩而立。
“獨自照顧孩子很辛苦吧?”看著因好不容易把鬨騰的艾米哄睡了而鬆了口氣的卡羅琳,薇珀爾問。
卡羅琳輕拍著女兒的手頓了頓。
“有這麼明顯嗎?”她望向薇珀爾,臉上浮現出一種被人看出婚姻不幸的尷尬和羞赧的笑。
薇珀爾點了點頭——從在船艙內看見她左手無名指上戒指的痕跡時她就已經有所預感,而一路的聊天下來艾米都沒有提起過與“父親”有關的話題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是嗎?”卡羅琳淺棕色的眼裡布滿了哀傷。她扯起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薇珀爾小姐,請原諒我的唐突,我……請問您願意聽我說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家事嗎?”
“當然。”薇珀爾看見了她眼中祈求的神情,不忍拒絕。
“真是太感謝您了,”卡羅琳仔細打量了她一會兒,確定薇珀爾的眼中沒有嘲諷和不耐,才終於鬆了口氣,垂下肩膀,低聲說,“我的丈夫他……是一名商人。當初在他追求我的時候許諾會一輩子對我好,所以我辭掉了原本的工作,嫁給了他,結果在我懷孕之後……他……”
她哽咽了,薇珀爾見狀立刻掏出手帕遞給卡羅琳,卡羅琳兩眼含淚地接過道謝。
“事情敗露之後,我的丈夫下跪發誓不會再犯,周圍的人也都勸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忍一忍,所以我……所以我原諒了他,但是沒想到半年之後,又被我發現他在外麵和彆的女人……”
卡羅琳再也控製不住。從她斷斷續續的泣音之中,薇珀爾拚湊出了完整的故事——
第二次出軌的男人已經沒了最初的做賊心虛,反而理直氣壯地表示是生育過後身材走形的卡羅琳讓自己無法提起興致。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卡羅琳當即給了他一耳光,而同樣被激怒的男人直接對她大打出手,緊接著摔門離開。
在這之後,丈夫連表麵上的體麵都不願意維持了,光明正大地把情人帶回家過夜;無奈卡羅琳隻能求助父母,可父母給她的回答隻有讓她和丈夫回去重新過日子。
丈夫的步步緊逼、父母的冷眼旁觀、自己的無能為力……孤立無援的卡羅琳隻能帶著艾米回到了那個男人的身邊。
卡羅琳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了,而讓本就痛苦的生活雪上加霜的是,隨著生意的失敗,男人開始對她施加暴力——
“我不怪任何人,我隻恨自己識人不清,我現在隻希望艾米能平安長大,不要走我的老路。”
薇珀爾輕輕摟住了滿臉淚水的卡羅琳的肩膀。
“真的……非常感謝您,我已經壓抑太久了,再找不到人傾訴我可能會瘋掉。”積壓多年的心聲終於有機會釋放,卡羅琳終於平複過來,擦乾眼淚,擠出笑容。
海浪拍打著船身,發出輕柔的濤聲。
“……”薇珀爾沉默良久,“卡羅琳小姐,雖然這種事情由我一個外人來說有些唐突,但是——
“您有想過真正離開那個男人嗎?”
卡洛琳瞠目結舌,她聽見了自己發顫的聲音:“您在說……什麼啊?”
“就是字麵意思,和那個男人離婚——通奸和虐待——您已經滿足向法院訴訟離婚的條件了,”薇珀爾看向她,語氣平淡,仿佛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隻要法院判定您和他離婚,您就能擺脫這種生活。”
“……不,不行的,”卡洛琳連連搖頭,慌忙道,“我——能和我說說您的故事嗎?從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被您的氣質深深吸引了。”
話題被生硬地轉移,知道自己給眼前的女人帶來了過大衝擊的薇珀爾也沒有強求。
“這大概和我的家庭有關,”薇珀爾思索了一會兒,回答道,“父母在我的生命裡是缺席的,兩位兄長共同承擔了撫養我的責任,我在他們的關愛下長大,對這個世界最初的認知也大都沿襲自他們。
“兄長們並沒有用所謂‘完美女性’的教條束縛我的天性,讓我在一個自由的環境裡野蠻生長,這引起了很多人的非議。但是當我發現那些被我遠遠甩在後方的人們隻能揪住我‘沒有女人該有的樣子’一點攻擊我的時候,我覺得他們都是一群無能狂怒的可憐蟲,那既然如此——
“我為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糾結一群蟲豸的胡言亂語上呢?”
薇珀爾望著夜色下黑沉的海麵。那種冷漠的、猶如某種捕獵著的冷血動物的眼神讓卡羅琳有些毛骨悚然,卻也讓她萌生出一種隱秘的興奮感。
“您真的,非常……非常厲害。”她半天才想出這麼一個形容詞,語氣裡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羨慕。
“您也非常厲害。”
“呃?”薇珀爾突然的恭維讓卡羅琳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曾經是一位教師,對嗎?”
卡羅琳愣愣地點頭。
“在這個時代,光憑這一點就足夠證明您的優秀了,”薇珀爾說,“而且,您能在這種畸形的家庭環境裡讓艾米無憂無慮地長大,實在是非常厲害,如果換位一下,我可能沒辦法把她照顧得這麼好。”
卡羅琳被誇得麵紅耳赤:“不不不……您太誇張了……”
氣氛烘托到這裡,薇珀爾話鋒一轉:
“但是,艾米會長大,她總有一天會明白您和您丈夫之間的抵牾,到那時,您又該如何糊弄過去呢?或者,您又該如何保證,你的丈夫不會在某一天把拳頭揮向幼小的艾米呢?——卡羅琳小姐,就當是為了艾米,您也應該和他離婚——您有能力重新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和女兒,而不是依附他生活。”
“……您知道嗎?”卡羅琳啞然,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您是唯一一個讓我為了艾米離開他的。我的父母、鄰居……甚至連被打時叫來的警官也都……讓我看在女兒的份上原諒他……可是,我……我……”
她又陷入了糾結。
“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逼迫您,卡羅琳小姐,隻是就您的現狀提出一些淺薄的見解,我尊重您對生活的看法,”薇珀爾放緩語氣,輕聲說,“但是,我希望您做出的決定——與那個男人離婚也好,繼續和他生活也罷,都是您深思熟慮後發自內心的選擇。”
“我知道了……”
薇珀爾看著她陷入沉思的模樣,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了,卡羅琳小姐。”
說完,她朝卡羅琳微微頷首,獨自離開。卡羅琳表情怔忪地看著她瘦削卻挺拔的、幾乎融入夜色之中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媽媽,”懷裡的女兒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抱著她的肩膀迷迷糊糊地四處張望,“那個姐姐已經走了嗎?”
“是啊,姐姐還有其他的事情。”卡羅琳露出了溫柔的笑。
艾米看著卡羅琳紅彤彤的雙眼,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媽媽為什麼哭了?是爸爸又讓你不開心了嗎?”
女兒的話讓卡羅琳如遭雷擊,原本已經平複的心緒再度變得波濤洶湧了起來,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的艾米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卡羅琳將自己的額頭緊貼住艾米的臉,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樣:“艾米……如果以後,隻有……我們兩個人一起生活,你會不會……難過?”
“不會,”艾米回答,“我有媽媽就好了,爸爸讓媽媽不開心,爸爸壞,我們不要他。”
女兒天真無邪的話語讓卡羅琳再也忍耐不住。她的雙眼失控般地流出淚水,淚眼朦朧中,卡羅琳看見艾米擔憂的眼神。
“我沒事……我沒事,艾米,”她吻了吻艾米的發頂,強壓住顫抖的聲線,哽咽著說,“甲板上風太大了,吹得媽媽的眼睛有點痛……”
卡羅琳仰起頭,隻見夜空中明月高懸,繁星點點。
明天一定會是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