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了貴香樓門口,貴香樓的小廝便迎了上來,對著衛臨笑說:“大人,是來這裡玩的嗎?”
衛臨不知道說什麼,畢竟車裡的閻王還沒有開口,他便從懷裡掏出了點碎銀子,遞給那小廝,揮了揮手示意他一邊呆著去。
小廝接過銀子笑了笑,剛準備要走。馬車的布幔就被掀開了,宋陳將頭探了出來,問:“你們這裡都有什麼花活?給我說說。”
小廝見他氣質不俗,衣著華貴,知道是個財主,便笑說:“我們貴香樓的姑娘,個頂個的漂亮,膚白貌美,胸大臀圓,最近最火的花活就是冰火兩重天、□□,雙姝爭豔。隻要您有錢,什麼花活都可以。”
宋陳問:“什麼是冰火兩重天?”
“就是找個您喜歡的姑娘口含冰水,服侍您,片刻,再將冰水吐出來,換成熱水,一冷一熱,來來去去,快樂極致。”
衛臨一聽瞪大了眼睛,想笑又憋住了,心想真會玩,我的媽。他裝作不經意回頭往馬車裡看了一眼,應姑娘的臉色驚恐不已。
宋陳又問:“我有兩錠金子的話,能在這玩多久?”
“這裡最漂亮的姑娘,一天服侍您一次,整整一年。”那小廝說。
“多謝。”宋城對他點了點頭,將布幔放下,轉頭看向麵露驚恐的應腰於。
他直直地看著她,眼神玩味,嘴角含笑:“你聽見了嗎?快下去,在這裡呆一年你就可以回去見你娘了。”
應腰於心中有一些恐懼加憤怒,她覺得這是一種侮辱,但是這種侮辱她似乎又沒有辦法反駁,她直勾勾地看著他的麵龐,這樣英俊的一個人此刻似乎是在刻意看她的笑話,見證她的狼狽。
她往後縮了縮身子,用身體表示著抗拒。
“害怕了?你在樂府哭鬨的時候怎麼想不到這後果呢?沒有人同你說過嗎?壞了規矩,五十大板,屢教不改,論罪當斬。樂府也是朝廷的地方,輪的到你又哭又鬨地找娘?是三歲小孩?”宋陳在冰冷地批駁著她的行為,她的愚蠢。
應腰於看著他冰冷地眼神,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他看不上的物件。她不說話,低下了頭。在樂府的時候,她隻是一味地哭,對家庭和母親的思念讓她沒有辦法考慮她不停哭泣的後果。她那時還不知道權力的可怖,可怖到可以將她碾壓的渣都不剩。
她不知道若不是忌憚宋陳,換了彆人,她估計現在已經被打的傷痕累累等死了。
“你一直不說話,是什麼意思?不願意當妓女?”
“我不願意,不願意。”應腰於這才急忙開口,她是懇求,是在懇求,她不願在這貴香樓。
“你們家的情況,若是你不被賣去樂府,估計你也要被賣給彆人,做妾也好丫鬟也好,總歸是要用你換些錢財。在樂府,不比當妾、當丫鬟、當妓女來的好?”
應腰於不過十五歲,很多事情她沒有想過,也不明白,她知道自己家境貧寒,父親在世的時候,捕魚歸來,能帶回些銀錢,父親意外過世後,母親還帶著弟弟和她,隻能靠做些針線維持生計,但這個寒冷冬天尤其困苦。
而今天,宋陳把一些事情拋到了她的麵前。
“我今日再教你一課,”宋陳看著她,頓了頓又對外說“衛臨,去永安巷。”
衛臨應了聲“是”,便揮鞭駕車去往永安巷。
白日到這永安巷,才看清它真正的模樣,這裡都是破爛的磚瓦房,房頂堆放著稻草,有的房子看起來甚至半傾斜著,搖搖欲墜,但仍舊住著人。進進出出的人都衣衫破爛,看起來麵黃肌瘦。
今年辰朝糧食欠收,物價飛漲,普通百姓的日子更是不好過,吃不飽是家常便飯。
隻是這樣的場景,都城裡的達官貴人看不到,宮裡的人更看不到。這都城大,富貴和貧困都被圍牆圍在了一塊地裡,但又像在兩個世界。
“下車吧,你回家看看。”宋陳拋出了這麼一句話。
應腰於這次沒有猶豫,站起身走出車門下了馬車,她不知道宋陳帶她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隻是,她想可以見到她娘。
她急匆匆地跑進巷子,可是到了家門口,她就停住了。家裡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沒有娘,也沒有弟弟,甚至連房門都沒關。
應腰於的淚水馬上落了下來,她意識到自己被拋棄了。她娘不光不會去找她,甚至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就是換那兩錠金子的物件而已。淚珠噠噠噠的墜下,一顆,兩顆,隻是她的眼淚不是珍珠,不值錢。
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宋陳也走到了這間屋子前。
就像能聽到她的心聲一樣,他開口道:“你是不是在想你娘為什麼要走?讓我告訴你為什麼?第一、你娘有了兩錠金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帶你弟弟去看病,這個地方四處透風實在不適合養病,所以她肯定會搬家。第二、若是你在樂府出了問題,也沒有人有辦法找到她要回這兩錠金子,這是為了什麼,這是因為,她已經徹底拋棄你了。”
“不,不,你彆說了。”這樣殘酷的將人性展示在她麵前,她一時接受不了。應腰於使勁搖頭,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想再聽。
“這就是我要教會你的,你會被所有人拋棄,包括你的母親。”
“不!你彆說了,彆說了!”
宋陳提高了音量:“所以!你要變成讓彆人拋棄不了的人!讓彆人看到你的價值!”
他像是在對應腰於說,他經常對自己說的話。他年幼父母雙亡,雖然受太後和聖上的關照,但亦承受了不少旁人的非議,說他得到的一切名不正言不順。
“你的母親雖然拋棄了你,但其實替你選了一條最好的路。我那日在樂府,都城中許多百姓都帶女兒來應征舞姬,你母親冒著風雪來了,說她有一女,美貌出眾,隻是家中有事無法前來,問樂府能不能去收人。我說無法前來,那也不必有這種機會。你母親說是因為家中有病人,天冷無人照顧,所以無法出行,我這才動了惻隱之心去了一趟永安巷。她其實也在考慮你,冒著風雪來為你謀一條好出路,哪怕決絕殘忍了一些。”
應腰於又落下淚來,她想起來那天白日,她母親出去了幾個時辰,沒說去哪,隻是讓她在家中照顧弟弟。她還擔心母親衣著單薄,出去會凍病了,原來是去了樂府。
“我言儘於此,若你還是不願意,那就隻能···”
“我願意,我願意。”應腰於似乎是想明白了,她小聲說,神色悵然若失,似乎是還沒有從被自己母親拋棄的傷痛中平複。
宋陳看著她,眼神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犀利,此刻表情平靜,像是已經不想把殘酷的事實再擺在這個少女麵前:“如此甚好,那我便送應姑娘回樂府,希望應姑娘以後注意自己的言行,很多事情下不為例。這個世道,很多人的選擇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包括你的母親。”
應腰於環顧了一下周圍,眼神中透露著一種虛弱和無力。
“走吧。”宋陳說完,就走出了房門。
衛臨一直站在門口聽著他們的對話,宋陳走出大門,他也跟了上去,邊走,他邊轉過頭對著應腰於使了個眼色。
他走出了十來步,回頭看,應腰於還沒有跟上來。
“宋大人,應姑娘還在後麵。”衛臨提醒道,他心中擔心這應姑娘打擊太大,會尋短見。
“不用管她,她要來便來,不來,就隨她去吧,是餓死在這裡,還是去妓院,看她的造化了。”宋陳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隻是輕飄飄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到了馬車前,宋陳停下了腳步,片刻,才轉身回頭看,見到應腰於的身影出現在了巷口,正緩緩往外走,他微微挑了挑眉,直接上了馬車。
應腰於一步一步往前走,但腳似乎很重,今天和前晚上那個雪夜不一樣,那晚她離開這裡的時候還有期待,今天,她什麼期待也沒有了,畢竟沒有了家人。
那輛馬車就在那裡,上去吧,上去吧,她對自己說。
衛臨坐在車上,手拿著韁繩,對她點頭,示意她上車。
應腰於走近馬車旁,對著他擠出了一絲笑容,衛臨伸出手將她拉上車。
“多謝。”應腰於小聲說了句。
她猶豫了一瞬,掀開車門的布幔,坐了進去。
宋陳閉著眼睛坐在那裡,像是睡著了,但應腰於知道他沒有睡著。
她也不說話,將頭往後仰,靠在車上,一樣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