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當時新建起來一批宅子,皇上要賜給各位開國功臣,宋陳住的宅子本來是要封給建南候的,太後寵愛他,便將這宅子賜給了他,當時在朝中引來了不滿。
都說,他憑什麼?
憑的就是宋陳大人深得太後和皇上的信任。
他從宮中回來,便在書房中寫詩。他當時在宮中和同太子一同讀書的時候,太傅總說文人學了點墨水,喜歡吟詩作對,浪費時間,要他們不要扭了心思在研究無用的辭藻之上,學治國之理,要以史為鑒,多讀史書。
他便不常寫詩,隻是這冬景甚美,今早見外麵銀裝素裹,有感而發,便寫下了幾句詩。
他提筆,墨香便在書房中蔓延,有點點的清香。
卻聽下人在外麵說:“宋大人,衛臨衛大人來了。”
宋陳意外,今天不是給衛臨告假了嗎?
“讓他進來。”宋陳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衛臨走了進來,喘著氣,看樣子是有急事。
“什麼事情把你急成這樣?”宋陳看了他一眼,雙手背後。
“昨日,我們送去樂府那個姑娘,應腰於,出了點事。”衛臨長籲了一口氣,緩了一下說。
“出事?死了?”宋陳挑眉,麵帶疑惑。
“死了還不至於,若是大人不去關照下,估計就離死不遠了。”衛臨回。
“那是發生了何事?有話快說。”衛臨這喜歡賣關子的習慣,他著實不喜歡。
衛臨回:“那個應姑娘,進了樂府後,今天吵鬨著要見她的娘,讓她乾什麼也不乾,就是哭,按照樂府的規矩,要打五十大板。樂府令張大人這不是看大人您和那應姑娘有些交情,不敢下令,托人讓下官來問下大人您的意見,這該如何是好。下官這才急匆匆來見您。”
宋陳皺了皺眉:“交情?我和她有什麼交情。”
衛臨一時語塞,心想,我的天,宋大人您昨天連太後賜的狐白裘都給人家穿了,又伸手扶人家下車,長著眼睛的人都看出來有交情,現在能問出這個問題?
衛臨硬擠出了一個笑容:“宋大人,這張大人不是看您的狐白裘穿在她身上嘛,又伸手扶人家下車,張大人估計認為你們二人私交匪淺。”
宋城瞪了他一眼,似是有一些不滿,但沒有說話。他無法反駁,畢竟,這是事實。想到這裡他懊惱自己當日的做法,是不是有些欠妥當,引人非議了。
“備車,去樂府看看。”他說,雖然心裡想著莫要引人非議,這嘴上還是決定去一趟樂府。
“下官的小馬車已經在外麵候著了,大人不嫌棄就直接坐,或者我讓您府上的馬夫重新去備車?這就要花些時間。”衛臨嘗試著問,他不知道這宋陳大人是不是更在意排場,畢竟自己的小木馬車比不了宋大人的金絲楠木精製馬車。
“少說廢話,走。”宋陳先他一步出了房門,往府邸大門走去。
“是。”衛臨恭敬地說,然後快步跟上了他。
衛臨的馬車小而窄,宋陳上了車,身材高大的他便縮著身體坐在那裡,頗為局促,馬兒一跑,車廂便咯吱咯吱的響了起來。
這聲音,令宋陳眉毛一皺,他對著坐在外麵駕車的衛臨說:“給你的俸祿也不算少,這車可以換換。”
衛臨嘴一撇:“下官隻是七品小官,俸祿少的可憐,再說,下官沒那麼高的要求,這馬車夠下官用了。今天委屈大人您了。”
宋陳看了外麵一眼:“我怎麼感覺你話裡有話?”
“下官不敢。”衛臨嘴上這麼說著,心裡麵卻嘀咕,您宋大人多有錢啊,拿我跟你比,想的出來。
小馬駒一溜跑,到了城南的樂府大門便停了下來。宋陳下了馬車,伸展了一下身體,好似剛才憋屈的慌。衛臨見他這樣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坐他的車有這麼難受?自己的小馬車陪自己風裡來雨裡去,自己對它很是有感情。
宋陳徑直走向了大門,衛臨跟在他的身後。他們人還在在回廊上,遠遠的就聽見大廳裡傳來的嘈雜的人聲,走近一看,應腰於正站在那裡,將頭埋得很低,雙肩抖動,抽泣聲不斷。
“樂府是有規矩的地方,你這樣三番五次的哭鬨,我也很為難。”張大人捋了捋胡子對她說。
宋陳看見這情景,走進大廳,開口便問:“張大人,這是發生了什麼?”
他心裡自然知道是發生了什麼,隻是該問的還是要問,該演的戲還是要演。
樂府令張延書見他來了,躬身行禮,麵色為難地說:“宋大人,你看這情況,這應姑娘吵鬨著要回家,要找她娘,說什麼也不聽,下官為難的很。”
“回家?找娘?”宋陳冷哼了一聲,重複道。
張大人為難的看了一眼哭泣的應腰於,又看了一眼宋陳,沒有說話。
周圍圍著一堆舞姬伶人,有人看熱鬨,有人卻在打量宋陳,這樣貌俊俏,身材挺拔的男子,還是個官,引得周圍有的舞姬麵色嬌羞,向他投來愛慕的眼光。
宋陳沒有留意到周圍的人,隻是走到低頭哭泣的應腰於麵前:“應姑娘,請隨我來。”
應腰於抬頭看了他一眼,紅腫的眼睛下還掛著淚珠,睫毛被淚水打濕,粘連在了一起。她頭發梳成了一個斜髻,垂在右耳畔,身上穿著一件藕色錦緞深衣,係一條白色腰帶,已然是一副樂府舞姬的打扮。
宋陳湊近她,非常小聲地說:“你不是要回家嗎?我帶你去。”
應腰於抬起頭,眼中發出了欣喜的光芒,期待地看著宋陳。
宋陳轉頭對樂府令說:“張大人,這事情我來處理。”
樂府令笑說:“有勞了。”
宋陳轉頭對應腰於說了句:“走吧。”
應腰於擦了擦眼淚點了點頭。
衛臨打量了一下這應姑娘,今天她衣衫合體,梳妝打扮後,果然清麗動人,他看著她霎時間有一絲晃神。
“愣著乾嘛,走。”宋陳走過衛臨身邊的時候,扭頭瞪了他一眼。
“是,宋大人。”衛臨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頭說。
隨後,他們三人便在眾人的注視的目光裡,轉身走出了樂府的大廳。
宋陳在前麵邁大步走的快,衣擺微微飄起,今天他穿著一件灰色的厚長袍,黑色的腰帶上裝飾著褐色的玉石,衣領袖口處是黑色的毛皮。
衛臨緊緊跟著他,時不時回頭看下應腰於。
他們兩人身材高大,步子也邁得大,為了跟上他們,應腰於在最後麵一路小。她穿著單薄,冷得縮起了身子。宋陳給她的狐白裘,她疊好放在了床上,不敢再碰,因為聽王薔說狐白裘,一件抵千金。
宋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走到馬車前才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裡,背對著他們。
衛臨站在宋陳身後,小聲問了句:“大人,去哪?送她回去?”
宋陳沒有回答,衛臨便不敢再問,他知道閻王不說話就是要發難了。
應腰於小跑著過來,見宋陳和衛臨停在那裡,便放慢了腳步,緩緩走到他們身後,停住,才小聲說了句:“宋大人。”
“你還真是個傻子。”宋陳還是背對著她,他背著手,高大的身材在應腰於的麵前,像一堵牆。
應腰於不懂他的意思隻是小聲說了句:“我娘。”她想她娘,她想見她娘。
衛臨已經感覺到了宋陳壓抑的怒氣,可這應姑娘好像腦子少根筋,沒有感覺到。他看了一眼應腰於,張嘴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你真考慮過你娘嗎?”宋陳說完這句話,才轉過身來,看著她。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垂著眼睛,那眼神說不上來是什麼意思。
應腰於抬頭看著她,她沒說話,因為她不懂他的意思。
“上車。”宋陳冷冷地說了句,然後轉身上了馬車。
應腰於以為這是要送她回家的意思,也跟著宋陳爬上了馬車,這次沒有人扶她。她是拉著車沿爬上去的,模樣狼狽。
噠噠,她踩在馬車上,發出了聲響,她便儘力放輕自己的腳步,避免發出雜音。
應腰於才坐下,宋陳就對外麵的衛臨說了句:“去貴香樓。”
貴香樓,這是都城最大的妓院。衛臨雖然吃驚,但沒有多問,上了車,一抽馬鞭,駕著馬車就往西邊去了。
“宋大人,為什麼要去貴香樓?那是什麼地方?”應腰於小聲問,眼眸中儘是不安。
“我帶你去看看你以後要呆的地方。”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毫無波瀾的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我以後要呆的地方?”應腰於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你以為樂府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你家拿了朝廷兩錠金子,你就賣給樂府了,這輩子都是朝廷的人。哪裡還有反悔的道理。”
應腰於一時啞語,她張開嘴,想說什麼,沒有說出一個字,她握緊了手。她想起了那兩錠金子,那兩錠她母親口中救命的金子。
宋陳看她低頭不語的模樣,又繼續說:“應姑娘,我原來以為你這樣出身的女孩,總會比彆人懂事些。怎麼那種千金小姐離不開娘的戲碼,在你這樣的人這裡也會發生呢?”
她這樣的人也是有娘的,她便說:“我娘說過她會來找我。”
“不知你是天真還是傻?你娘說的話,明顯是為了讓你乖乖地進樂府撒的謊,這樂府是朝廷的地方,哪裡有外人隨便進的道理。這點事情,還要我點醒你嗎?”
應腰於瞪大了眼睛,瞳孔猛地一縮,這不諳世事的少女好像第一次發現,她的母親真的對她撒了一個謊。
街上行人不多,但那貴香樓卻熱鬨的很,隔著一條街都聽見裡麵歌樂和歡笑聲。
馬車停了下來,在貴香樓門口。
“下去吧。”宋陳看了她一眼,又說,“貴香樓,是妓院。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你以後脫光了衣服陪人睡覺賺錢的地方。”
應腰於猛地搖頭,眼中含著淚花:“不,不,我不去。”
“不去?你娘拿了兩錠金子,你不替樂府做事,這錢隻有這麼還最快。下車!!立刻!!”他提高音量,讓她下車。那模樣,是生氣了,就那樣瞪著她,像是在嗬斥一條不聽話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