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欄春色美,牆頭綠意濃。”
樂府中一眾歌女正在吟唱新曲,要為下次宮中的宴會表演準備。
等這長冬過了,宮裡的宴會便會多起來,樂府的舞姬伶人也要為此獻藝。
可突然出現的哭喊聲,打斷了這悠揚的歌聲,引得大家紛紛側目。
“我要找我娘!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
循聲望去,哭泣的人是昨天新來的舞姬應腰於,她淚流不止,口中哭喊著要回家。
周圍的舞姬麵麵相覷,到這裡來的人都已經被賣給樂府了,怎麼還能有人要找自己的娘?
達官貴人沒有人會送女兒來樂府,這裡的人幾乎都是平民百姓出身。
能到樂府當舞姬,對她們來說是一條不錯的出路,有俸祿不說,若是將來被達官貴人看上了,娶回家去,哪怕是作妾,自然也是富貴無憂。
這個女孩反而鬨著要回家,怕不是傻的?
周圍的舞姬伶人聽到吵鬨聲都竊竊私語。
應腰於昨晚在樂府睡了一夜,早上起來。她同和自己同住一屋的舞姬王薔說自己的母親要來找自己之事。
王薔吃驚道:“你娘?我們賣身樂府,就是樂府的人了,我們出不去,外人也進不來,你娘不可能來這裡。”
應腰於吃驚,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母親昨天和她說的話都是托辭,隻是為了讓她願意來這樂府中為舞姬的借口。
王薔撲閃著自己的大眼睛又說:“誰和你說你娘能來樂府,肯定是騙你。”
應腰於腦中五雷轟頂一般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便大哭起來。
昨晚,馬車疾馳,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的透進來的光突然亮了些,馬兒嘶鳴一聲,馬車便停了下來。應腰於看著坐在自己麵前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宋陳,怯生生地不敢說話。
車內光線明了些,她這才看清他的長相,雖然他閉著眼睛,也能看出他是一個俊美的男子。他眉毛似是劍一般,斜上而長,英氣勃勃,鼻梁高挺,嘴唇不薄不厚,緊緊閉著,臉型窄長,輪廓分明。身上穿一件白玉色的圓領長袍,腰上係著一個玉佩,修長的雙手微微彎曲平置於雙腿之上,整個人氣質不俗。
他好像額頭上長了眼睛一般,像是知道自己在看他,說了句:“到了就下車。”
應腰於從車窗往外看了看,馬車前停在了一個燈火通明的府邸前,門口掛著兩個大大的燈籠,上麵的牌匾寫著兩個金色的大字“樂府”。
她把宋陳方才丟給自己的白色的裘皮從身上拿開放到了一旁,緩緩起身。
聽到響動,他才睜開了眼睛。
“你不冷嗎?”他看她將裘皮放下,便問。
應腰於搖了搖頭:“外麵有雪,我怕弄臟了它。”
他笑著指了指她的身上:“你穿上就不臟了?”
意思是你的身上一樣臟。
應腰於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臉色一紅,她又仔細看了看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裘皮,上麵果然有了一些臟汙,她麵露難色,把頭垂下。
宋陳神色冷靜地說:“不用為難,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將它穿上吧,天氣嚴寒,彆凍壞了。”
見應腰於一動不動,他又說:“下次還給我便是。”
應腰於這才慢慢拿起那狐白裘,披在了身上,這是男子的衣服,過於寬大,穿上下擺就拖了地,她便用手將下擺抱在手裡。華貴的狐白裘罩著她的上半身,露出來的腳確穿著一雙破舊不合腳的黑色布鞋。
宋陳注意到她的舉動說:“你很為彆人考慮,怕弄臟了彆人的衣服。”
應腰於不說話,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就是怕弄臟了這位宋大人的衣服。
車外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腳步踩在雪上的聲音,這是有人來了。
“宋大人,敢問夜晚到訪樂府所為何事?”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應腰於看宋陳站起了身,掀開布幔,走下了馬車,他的腳踏到了雪地上,發出了微微的響動。
她便在車裡聽著他們的對話。
“張大人,我給您送人來了。”
“如此,下官明白了,不知道是何家女子要勞煩宋大人親自去接?”
“咚咚”車廂被敲了兩下,“應姑娘,下來吧。”
應腰於一隻手抱著狐白裘的下擺,一隻手掀開布幔走出了車廂。她這才將這府邸看得更清楚了些,朱漆大門兩丈高,氣派十足,裡麵還隱隱約約飄出一些香味。
車旁邊站著一位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張大人,他身後還跟著兩個中年女人。
宋陳對她伸出了手:“下來吧。”
應腰於便將手伸到了他的手裡,他的手比自己的暖,握上去,暖意就從手掌中蔓延開來。
衛臨站在一旁看著,心中有些吃驚,宋大人不光把價值千金的狐白裘給她穿,還能乾這種扶人下馬車的事?他心中隱隱有些感覺,宋大人對這少女不一般,莫不是這冷麵判官也難過這美人關?
“這是樂府令,張大人。”宋陳對著應腰於說。
應腰於自幼長於貧家,何曾見過這樣的人,來過這樣的地方,一時間窘迫地不知道要說什麼。
樂府令張延書看這少女,未施粉黛,膚白如雪,鳳眼微微上挑,倔強清冷,鼻梁挺巧,他這樂府中來來去去的都是美人,可這少女卻有一種獨特的清冷疏離的氣質,那種美,美得獨特。尤其,還能得宋陳大人如此照顧,便笑著說:“應姑娘,請隨這兩位都管進去吧。”
應腰於有些害怕,但仍舊點了點頭,舞姬在她的印象裡,就是上元節在遊船上跳舞的姑娘。其實也差不了太多,她隻是不用去遊船上跳舞而已。
樂府令身後的兩個中年女人都是樂府的都管,負責教導舞技、歌技和規矩,她們雖然年紀稍長,但看起來氣質不俗,想必是在這樂府裡麵呆久了,整日與歌舞打交道,沒有沾染世俗的柴米油鹽的緣故。
“應姑娘,請隨我們來。”其中一個都管對她說,然後示意她同她們一起往大門走去。
應腰於看了宋陳一眼。
他對她點了點頭:“去吧。”
應腰於將手中的狐白裘抱的緊了些,她生怕一不留神掉落在了地上。
她那時候哪裡知道這樂府的大門,這輩子走進去,出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樂府裡麵裝飾華麗,很多東西是宮裡的工匠打造的,橫梁上栩栩如生的荷花,房頂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瓦,應腰於哪裡看過這些物件,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這裡的每一個物件,都是她從未見過的華麗。
空氣中香氣四溢,像是有人不停拿著一束鮮花在你鼻子下麵掠過一般,她禁不住吸了吸鼻子。
幫她引路的兩個人一個是劉都管,一個是謝都管,兩人都是在這樂府中呆了一輩子的人。
她們兩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劉都管開口問:“應姑娘,和宋大人是什麼關係,莫非是他府上的人?”
應腰於不知道她這話是在打探背景,就說了實話:“不是,宋大人隻是將我從家裡接到了這邊。”
“家裡?你家在哪裡?”
“永安巷。”
這兩位都管沒有再說話,永安巷,是這都城裡最貧窮破敗的地方,你可以在那裡找到最不堪的人。
她們領她到了一個轉角的房間,說:“你以後就住這裡。”
說完敲了敲門,對著門內說:“王薔,開門。”
沒一會,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臉圓圓皮膚白裡透紅的嬌俏女孩將門打開了,見到門口兩位教頭,便低頭屈膝行禮,然後恭敬地開口:“劉都管,謝都管。”
“嗯,這是新來的舞姬,應腰於,今後就同你一起。你幫她收拾一下吧,洗個澡,換個衣服。”
“是。”王薔回,含笑看了應腰於一眼,又對她說:“進來吧。”
應腰於亦對她笑著點了點頭,進了房門,兩位都管便走了。
王薔在門口觀望了一下,見兩位都管走遠,才轉頭對應腰於說:“你怎麼那麼晚才來,我以為我都要一個人住呢。”
應腰於看著她不知道怎麼解釋,她是夜晚才被賣來這樂府的。
半晌,才說了句:“有事耽誤了。”
王薔打量著麵前的人,她樣貌極美,身上穿著一件華貴的狐裘,一隻手抱著狐裘的下擺,腳上穿著破破爛爛的鞋子。王薔想問什麼,卻又沒有說出口。
“來,把衣服脫了,我去給你打點熱水洗澡。”王薔看著她笑,嬌憨可愛。
洗澡,這個冬天她隻能燒點熱水,粗略地擦一下身體,熱水澡很久沒有洗過了,他父親還在的時候,家中條件尚可,隻是今年父親過世,家中斷了錢財,日子過不下去,能賣的東西早就賣光了,洗熱水澡這個事情,好奢侈。
應腰於猶豫了一下,脫下了身上的狐裘,露出了打著補丁的衣裙,袖口磨損的都開了邊。
王薔看她破洞的灰褐色麻布衣裙,隻是說,讓她等著,給她打點熱水。
來回好幾趟,王薔將房中的澡盆倒滿了熱水,頭上也出現了點點汗珠。應腰於說要幫忙,她卻說不用麻煩。
“進去洗吧,我不看你。”王薔笑,說著便轉過身去。
應腰於褪去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自己雪白清瘦的身體,跨入盆中,熱水包裹著自己的身體,她有一種由內而外的放鬆感。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她心想,要是娘也能住在這裡就好了。。
她看著王薔躺在床上背對著她的背影,說了句:“多謝,王薔姑娘。”
“客氣。”王薔小聲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