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幻見林暮一直盯著這幅畫,走到林暮身邊伸手想要牽住林暮。
林暮的餘光看見一隻手從旁邊伸過來,靠近她垂在身側的手,然後緩慢地重疊在一起,恍然間她好像感覺到了一隻帶著體溫的柔軟的手劃過她的手心。
林幻的手一點點退回去,然後用她的指尖一點點地描摹那隻手,一點點順著手臂的皮膚向上攀爬。
明明感知不到,林暮卻覺得皮膚上升起一陣陣戰栗。
林幻這個人在各方麵來說都是外麵的,長相,性格,以及更多的方麵,就好像這是一個在林暮腦中能想象的到的最完美的人類模板。
比如在她的手臂上攀爬向上的手。
美術館的燈光很明亮,讓她得以清晰地去觀察那隻手,素白,纖細,修長,指節彎曲再伸直,再彎曲,再伸直,一點點向她靠近。
林幻的手指留了一點指甲,本該在她手臂上按下一個又一個凹陷的,但因為觸碰不到,她的手看似按在林暮手臂上,其實根本像是一陣輕風滑過去一樣,半點痕跡都無。
這樣想著,明明美術館裡沒有風,林暮卻覺得好像真的有風從她的手臂上吹過去,帶起絲絲的癢意。
周圍很安靜。
林暮突然想到今天是工作日,美術館這種地方平常來的人本來就不多,更彆提現在是工作日了,所以林暮的目光所及之處更本看不到彆人,這塊開闊的地方安靜地隻有她們兩個的呼吸聲。
林暮的耳邊,隻有林幻的呼吸聲以及在她逐漸靠近時裙子的布料摩擦帶來的輕微的聲響,林暮妄圖用這些聲響來掩蓋那一聲又一聲,越來越響幾乎能在她自己耳邊炸開的心跳聲。
等林暮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隻素白的手已經到了她的脖子側邊,她的餘光看見那隻手捧起了自己的臉頰。
林暮終於側頭去看。
不僅僅是那雙手,林幻的臉也幾乎貼到了自己麵前。
依舊是笑。
和林幻“重逢”這幾天林暮好像很少在林幻臉上看到除了笑以外的表情,天真的笑,懵懂的笑,帶著喜悅的笑,以及更多的時候,那種溫柔得像是在看著自己的情人的笑。
有的時候,林暮甚至會覺得林幻就是一個針對她的陷阱,不然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怎麼合她的心意,一顰一笑,每一個動作,她都是喜歡的。
在經曆林幻跳樓這點事之後,林暮曾經在腦海中無數次建模過她們初見時的場景,有段時間她其實把這種念念不忘粗暴地歸入一見鐘情,畢竟林幻就長了張會讓她心動的臉。
後來又覺得不是,她覺得林幻就是她在那個混亂又顛倒的世界唯一的真實,這才是她念念不忘的原因。
再後來,一切又回歸了一見鐘情,這是一個在各方麵都對她而言都極儘完美的人,多一分少一分都不算是完美。
林幻在林暮耳邊用幾乎嬌嗔的語氣叫著:“暮暮,妹妹。”
這是在林幻尚且“活著”時,對她最後的稱呼。
林暮的腦子麻了一瞬間,渾身像過電一般。
但下一瞬間,理智回籠。
林暮看著林幻,開始思考在最近的亂象中,她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林暮不相信巧合,美術館是林幻引著她來的,目的就是見到這張李風逸的這幅畫。
林幻和李風逸是有聯係的,甚至林暮有理由相信,現在這個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的林幻的意識,原本是存在於那幅畫著她自己的畫上的,所以才會在她把畫帶回來之後出現在她麵前。
至今為止,出現在林暮麵前大致能分為三方人。
一是,那些所謂的看著她的人以及安瑾嫻之類的在她麵前塑造著一個看似真實,幾乎找不到破綻的世界的人;二是,封玦,這個拿著本小說,說這個世界是本小說的人;三,就是林幻和李風逸,這兩個在林暮的認知中已經死去的人。
每個人都好像參與其中,在給林暮編織一場真真假假的夢。
林暮看到林幻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自己唇前,做了一個噓聲的姿勢。
她好像在恢複記憶。
其實在她攀上林暮手臂上的時候,林暮就該意識到,她相比之前懵懂的樣子成熟太多了,那種動作其實本可以解釋為好奇的無意之舉,但林暮感覺得到,那個動作裡有一股成熟的挑逗意味。
她在挑逗她。
為什麼?
林暮想不明白這個動作背後的原因,她承認自己確實對林幻一見鐘情,這是事實她無可辯駁,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一見鐘情的同時,她一見鐘情的對象也對她一見鐘情的概率有多大?幾乎是不可能,更彆提這兩個人還是同性,這個社會,同性戀並不普及。
那麼隻能是,另有目的。
或者另有原因。
林暮其實想要向林幻開口詢問原因,但她不能開口,她雖然願意林幻,但要讓她把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林幻暴露在那一方可能一直在看著她的目的未知的人麵前,這是她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但林暮雖然沒有開口問,林幻卻已經看出她想問什麼了。
林幻的眼中劃過一絲不被信任的受傷。
林暮知道她這是打算向她解釋了。
她們的真的很合拍,往往隻要一個眼神,有的時候甚至不需要眼神就明白對方在想什麼了,這幾天林暮雖然不能和林幻說話,但相處交流起來真的毫無障礙,林幻很懂她,即使在失憶懵懂的狀態下。
林暮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你知道的暮暮,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隻是知道,我必須帶你來這裡一趟,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知道的。”
確實,林暮該是知道的,林幻確實什麼都不記得的,林暮從來都沒懷疑過這一點,偽裝失憶這種可能性根本不存在,林幻騙不過她。
但林幻的記憶至少有一定程度的恢複了。
“我確實記起了一些事,不過這些應該都不是你想知道的那些。”
林幻垂眸,盯著林暮脖頸上的這片皮膚,陷入了回憶:“我想起了一些很小的記憶片段,在那段記憶中暮暮死活不肯叫我姐姐,還非要搶弟弟的玩具,非說我隻能給你送禮物,我送出來的都是你的,弟弟又哭又鬨,但因為年紀小長得矮,搶不到,隻能跑過來抱著我的腿哭。”
弟弟?
哪來的弟弟?
林幻所描述的記憶片段在林暮的腦海裡也從未存在過。
在之前即使有再多的“物證”和“人證”證明林暮的記憶不真實,她的記憶是假的,林幻從來不存在,林暮也未曾懷疑過自己的記憶的真實性,但現在,她是真的有些懷疑了,她的記憶真的是真實的嗎,還是說有所缺失。
“弟弟就是弟弟,我也不記得了,那段記憶中他就是個四五歲的小孩,我們也比他大不了多少,就算現在把他放在我麵前我也應該認不出來了,我們應該都長大了,外貌也變了。”
林幻隔著空氣按了按林暮的額頭。
“暮暮,你太急了,你不能總是在想這件事,我們還有時間的,你這樣太累了。”
林幻走到了林暮麵前。
林暮看見林幻踮了一下腳。
林幻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她感知不到的吻。
她感知不到,但好像融化在她額頭上,一點點浸進她的皮膚裡的吻。
她的意識好像蕩了起來,一時間找不到落點,於是就這樣飄在空中,看見林幻覆在自己身前,唇落在她的額頭上,又緩慢地離開,踮起的腳回落,站穩。
“今天不想這些事了,陪我去玩怎麼樣?”
林暮沒有拒絕的餘地。
她看見自己疲憊的身體帶著自己疲憊的靈魂跟在林幻的身後,一步一步地向著美術館外走去。
外麵的太陽已經算得上烈了。
灑在地麵上,外麵的地麵上好像都發著光。
林幻向著外麵走的一瞬間,林暮覺得她好像融入了光裡。
烈日灼人。
林幻帶著林暮在烈日下狂奔而過,裙角劃過陽光的幅度。
她們在一處屋簷下站住,這片屋簷下那是一片陰涼處,但這片地方很小,兩個人的身體有大半都重疊在了一起。
林暮的腦中浮現出一句話。
林幻替她說了出來:“我們是見不得光嗎?”
這句話也是某種意義上的一語雙關。
莫名戳中了兩人的笑點。
林暮不能笑得太過分,隻是稍微扯了下嘴角,林幻確實肆無忌憚,她靠在牆邊,看上去就像是靠在林暮的肩膀上,肆無忌憚地笑著,就好像在替林暮把她那一份也笑回去。
接下來該去哪呢?
林幻什麼都不記得了,自然也不知道周圍有什麼地方可以去玩,林暮對於這周圍的了解甚至比林幻還少。
林暮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一顆石頭上。
“不如我們試試投石問路,把那顆石頭丟出去,石頭跑到哪我們就去哪。”
奇跡般的默契。
林暮走過去撿起那個被曬得稍微有點燙的石頭,隨手一拋。
石頭滾遠,走過去撿起來。
拋起。
算得上空蕩的路邊,有兩個人反複撿起石頭又拋出。
像是傻子。
幼稚,林暮在心裡第無數次對這個遊戲做出評價。
但看到林幻追逐著的時候的笑臉。
好像也不是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