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後,他疼得臉色慘白冷汗煞時流了全臉,他快速脫下外衣,一手捂眼睛一手伸給我,“穿,穿,穿這個。”
我飛快的穿上,說,“好了。”第一次作為人張口說話的感覺很奇妙,但我無暇顧及這些,“你的腿怎麼樣?我扶你進屋裡吧。”
他看看我,點頭。
我架著他,他的胸膛貼在我的背上,很溫暖。這個懷抱我再熟悉不過,可由狐狸變成了人,我的心砰砰的快要跳出來。
那天晚上他知道了我是個要修仙的狐狸,我不知為什麼自己突然就變成了人。他說他當時拿著玉佩敲了我一下,說著還把那個他摔下屋頂都沒放手的玉佩給我看,我研究片刻,未果。
我們剛剛進屋不久,外麵就電閃雷鳴下了大雨,給我生生嚇掉半條狐狸命,還以為是天劫來了。不過八月十六的天劫總不至於十五就來,如此我便安心幫他處理傷口。我學藝不精,法術顛來倒去的也不知怎麼用,心急如焚。
他靠在床上看著我,突然感慨,“第一次見麵便是你為我采藥,那時你笨得不像話,草藥嚼著嚼著便咽了,哈哈哈。”
我終於如願以償白了他一眼,“分明是你笨,還說你不餓,你餓我還能給你吃草嗎。”
他又笑,不過臉色倒是紅潤了許多。
屋子裡靜了下來,我終於放棄法術去翻家裡剩的草藥,“我一會兒就走。”
他腿一抖,“乾什麼?”
“因為我是妖怪。”聽說人類不喜歡妖怪,鬆鼠說人類知道誰是妖怪就會找人燒了他。如果,我是說如果,他要燒掉我。
他坐起來看著我,“是妖又如何,你吃我的住我的這麼久,隻憑一句你是妖怪就要賴賬?”
我有點懵,“你不介意?”
“那個不是問題。”他正色,“現在我們麵臨的問題是,我們隻有一張床,但是有兩個人。”
我呆,“要不,我再變回狐狸?”
他哈哈大笑。
我以為,那個晚上會是我日後幸福快樂的起點,我會一直和他生活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大山裡,過著平淡幸福的小日子。我可以不修仙,即便老去甚至死去也沒關係,隻要他在。
可到最後我悲痛欲絕,卻隻能想到一句,造化弄人,那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走向死亡的岔路。
過了一個時辰,我變回了狐身。他笑著抓住我的尾巴,“彆鬨了,你就是人也沒關係,我睡地上我睡地上。”
我眨眨眼,想說我沒鬨,我也不知怎麼了。可一個字也說不出,發出的隻有狐音。
他笑說了兩句,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你變不回來了?”
我晃晃尾巴。
他急忙拿出玉佩在我頭上碰了一下,沒反應,再碰一下,依然沒反應。嘴巴,耳朵,背毛,肚皮,尾巴。他拿著玉佩從頭試了一遍甚至讓我叼了一會兒。
我晃著尾巴,耷拉著耳朵,忍不住鑽進他懷裡。他抱緊我,過了一會兒才低低的說,“這樣抱著也好,你這樣也好。”
然而這天還沒完,沒多久他便開始發燒,越來越燙,我把僅有的藥都給他用了,會的那點法術也根本派不上用場。若是再不用藥,他怕是挺不過今晚。
與我操碎了一顆狐狸心相比,他還是那樣笑得不知死活,“彆忙了,有你大狐仙保佑,我估計死不了。”
我又氣又急,看看外麵呼嘯的狂風和在大雨裡顯得猙獰無比的樹林。榕樹婆婆那裡有她的靈藥,距離子時還有半個時辰,隻要我速去速回,就趕得及在十六之前回來,況且就算是天雷也沒有準時到子時就來劈我的吧。
我躥到他身邊,用頭輕輕碰了碰他的下巴,轉身衝進了大雨中。
榕樹婆婆已經睡了,見我衝進來趕快伸出枝椏抱住我,“這麼大的雨,你這孩子明天還要渡劫……”
沒時間解釋,我飛速道,“婆婆救命啊,給我一瓶靈藥吧,楚沛腿摔斷了快死了!”
婆婆也變了臉色,二話沒說給我藥,拉著我,“外麵風雨大的不正常,你臨近渡劫,我送你。”
“不行!”婆婆的根在這裡,她不能離開,我推開她讓她放心,再次衝進大雨,心裡焦灼想著,楚沛你可一定要等我啊 。
狂風大作的雨夜裡,天空猛地亮了起來,我驚恐翻身想要躲起來,卻是已經來不及,一陣劇痛迅速傳遍全身,我連慘叫尚且來不及,重重摔在地上。
這種全身每一寸的撕心疼痛的感覺我再清楚不過,是天劫。儘管大雨磅礴,空氣中還是有淡淡的糊味。
疼痛居然讓我的腦子比平時好用了一些,這不對勁,還未到子時,而且天雷比上一次強了不少。今天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難道是因為我提前化作人形?我咬著牙想要站起來。
“雲歸!”
我抬頭,在突然亮如白晝的雨夜裡,楚沛拖著一條腿正在朝我跑過來,麵色驚恐。
你的腿!我想提醒他,你的腿斷了,不要跑。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落入那個懷抱的一瞬間,我看見那道似藍色錦緞的天雷打在他背上。
山神大人說過,這種天雷對人類沒用……
“你,沒事吧。”他輕輕咳嗽一聲。
我想說我沒事,我多想問問他怎麼樣,可我什麼都說不出,從來沒有如此痛恨自己的狐身。他突然推了我一把,我向後摔去的同時,他就一如往常那樣笑著,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斷崖!
他剛才就在斷崖邊上了!
我慌了,抬腿就想跳。
“怎麼回事。”狼哥突然出現,咬著我的尾巴將我甩上去。
我覺得眩暈,大叫,“他掉下去了!楚沛被天雷打了!”
“我跟你下去。”狼哥說著原地突然變成了一個男人,抱起我飛下斷崖。
我語無倫次大哭,“都怪我,跑到斷崖邊上,那天雷真的傷的到他,他掉下去了……”
很快,我們在山下找到已經摔得麵目全非的楚沛,他的身體變形了,攤在一堆石頭上,大雨凶狠地砸在上麵,砸出大朵大朵紅色的花。
我終於徹底崩潰,昏過去。
幾人眼前一黑,已經來到人間,雲歸來尋他的轉世了。
那年韓員外老來得子,取名韓書揚。
同日夫人在繈褓中發現一塊冰藍佩,道觀裡大師看過,“此乃天賜吉祥,可保小公子一生安順。”小狐狸蹲在樹枝上,目不轉睛盯著屋裡的孩子。
人間歲月輕薄,轉瞬即過,韓書揚一天天長大。雲歸偽裝成孤女到員外家做工,為大夫人倒洗澡水時幸得近處瞧了他一眼,雖隻有月餘,眉眼間竟依稀可見當年風采。
韓書揚三歲習文,雲歸靠在回廊上閉眼聽著,稚嫩的童音軟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
“阿香!你怎麼在這兒偷懶,跟我倒臟水去!”廚房大媽揪著雲歸辮子拖走。
韓書揚六歲習武……習武……習武……
“欸呦,娘,我腳疼,腰也好酸,脖子疼,嗚嗚”他皺著白白嫩嫩的小臉,一臉可憐相,“娘親,讓我歇會兒吧。”
第二天,員外府又找了個四十多歲的老媽子倒臟水,那也是雲歸。
又過四年,這一世的韓書揚十歲,已經長的清朗雋秀,飽讀詩書,四體不勤。某次去戲院看過一次戲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以十歲幼童之軀閉關三日,寫出首場他個人的折子戲,叫賣扇女。
幾日後雲歸走進城裡最大的戲院,梨落苑。豔曲幾人目送她的背影,仿佛看見大廈將傾,覆水難收,
韓書揚愛上雲歸,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雲歸講了狐妖的故事給他,韓書揚問她結局如何,雲歸眼含熱淚,“她尋到了那人轉世,然後故事就到這裡結束吧,好嗎?她一定很累了。”
可她忘記了,這一世韓書揚有父母親朋,不再是那個孤身一人的楚沛。夫人不同意自己兒子迎娶戲子,不惜囚禁韓書揚以死相逼,直到最後雲歸用了幻術讓夫人點頭了。
天罰場的統領玉耳對此最是敏感,濫用幻術強行與凡人成親,要依據造成後果的嚴重程度實施懲處。膽大妄為的雲歸沒有等到玉耳仙君,先等來了邢月蔓,當年的風神,邢月曼。
婚禮上,幻術被她破了。
驕陽不忍心再看,“夢妖讓我們看這個的目的是什麼?”
“記得最後一幕是什麼嗎?”玉耳問。
驕陽還沒意識到,但豔曲是知道的,“大火燒山,他想一網打儘。”
邢月蔓不想直接殺雲歸,而是把她帶回藺山設下禁製,不讓她離開藺山一步,事情鬨大了對她也沒有好處,韓書揚這世結束情劫就算安穩渡過,可以回九重天。
可她沒想到,韓書揚根據雲歸講的故事找到藺山去了,這一世他又選擇了藺山,選擇了雲歸。
最後一夜,終於到了,當年的藺山眾人還未察覺到風雨欲來,如今夢境中的四人卻嚴陣以待。
天火降臨,整個藺山轉眼已是火海,從入夢開始便置身事外的四人也察覺到了火焰灼燒的切膚之痛,離音先將四人籠罩在寒冰中。
“從一開始夢境裡的東西接觸不到我們,現在燒到我們的火一定是夢妖在這裡控製的,他就在這附近。”豔曲道,“玉耳仙君,當年你來過嗎,夢妖會藏在哪裡?”
玉耳無言,她沒來過,當年所有人都晚了一步,大火中的藺山孤立無援。
耳朵裡都是藺山上萬千生靈被烈火灼燒的痛苦哀嚎,空氣中彌漫焦糊味和詭異的肉香。遠處的邢月蔓並沒有滿足於大火燒山,她要親手殺掉雲歸,陪雲歸一起戰鬥的還有那個狼哥和狼叔,火裡漸漸帶上血腥味,豔曲呼吸急促起來。
離音是第一個發現的,搭上她的手腕,“怎麼了?”
豔曲竭力壓抑鼓噪的血液,附耳道,“賣扇女。”
下一刻,離音破開寒冰,玉耳和驕陽一前一後兩道雷電劈向前方纏鬥的狼叔。
這幾日世人慕名來看《一世為妖》,梨落苑沒有再唱《賣扇女》,而《一世為妖》這出戲的唱詞裡也沒有細寫賣扇女到底是個什麼故事,夢妖不知道,狼叔不在這裡,他回去找扇子,死於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