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裡,禦扶忽然夢見了白發齊腰人臉馬身的山神英招。
“禦扶君,禦扶君!我是英招,最近我聽聞,說天後欲促成你和斯年公主的婚事,你知道,我被天帝所罰不可離開隗江山半步,隻能用這種方式來告知禦扶君,你現在看到的和羽兒樣貌彆無二致的女子並非是她,而是她的孿生妹妹,據我所知,羽兒去凡間曆劫仍舊未歸,你趕緊去尋羽兒的下落,萬不可應了這樁婚事,還有,但凡是有羽兒的地方,鳥雀都尤其多,要想找到她,其實並不難,記住!”。
禦扶從夢中驚醒,發現水府之人自得了天後有意擇他為婿的佳音後,竟在悄無聲息地開始準備婚娶事宜,他怒不可厄地發了一通無名火,便親自去那鳥鵲眾多之處尋羽兒了。
禦扶前腳剛走,小怪便隨著蚌精,來到了葫蘆島上曬太陽。
剛上得葫蘆島,便有眾多鳥雀紛至遝來――原先在水府裡,一條水帶將小怪的追隨者水陸相隔,這會,她剛一露頭,葫蘆島上便落滿了鳥兒,隻可惜老蚌全然不知,小怪也毫不在意。
羽兒獨自一人踱到那隻殘破的繭衣前,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身邊,恨自己有口難言,更恨自己不能隨意決定自己的去留,她對著繭衣拚命地撕扯,扯完,仍不解恨,她緊握雙拳拚命擊打著自己的胸口,那裡有一口氣一直鬱然於心,使她不吐不快,卻又無處訴說,最終在痛錘了自己幾拳後,對著岸上的方向大喊出了一句:啊――!
“本想下去找你,不想你卻自己上來了,卻是相宜得很,羽兒姑娘這是想通了,要與我家主君合作嗎?其實不必親自上來,我說過,點著那根銀絲,我可親自去找姑娘。”身後響起的聲音,令她嚇了一大跳。
那個穿著夜行衣的黑衣女子再次出現在了羽兒麵前,她身後的兩隻蚌精,不知何時已軟軟倒了下去。
“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一看便非磊落之人。”和她從前會說話時一樣,她一開始說話,就能說大段大段的話了,但她並不想和眼前的這個人有太多瓜葛。
“既然來了,又何必急著走?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見羽兒並不想與自己搭話,黑衣人不依不撓地向前一步說道。
羽兒心想,自己真正的身世,英招早就告知她了,故而並不理那黑衣人,隻自顧自地走到那兩隻蚌精身邊,蹲下身去,察看那兩隻蚌精的情況。
“她們沒死,隻是中了軟身散和迷藥,要睡一會,一時半會醒不了,待我與姑娘說完話,其毒自然便解了。”
“我來島上,隻是想曬會太陽,並不是為了見你,你可以走了。”羽兒並不抬頭,將一隻蚌精輕輕放下了。
“為何要拒人於千裡呢?你可知,你本是天帝與天後所生的嫡女,真身乃是一隻金色鳳凰,本來自出生起便尊貴無比,隻可惜與你一同出生的,還有一個雙生的妹妹,所以,天後想要賜婚給禦扶君的,應該便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
聽到這裡,羽兒的臉上沒有一絲驚異的神情。
“你的妹妹,本是個短命的,可你的母親,卻不願讓她這麼早便去了,於是,她讓司命,私下修改了你姐妹二人的命薄,用你的上等命格去補你妹妹的早夭命數,你現在變成這副模樣,屢屢被人欺侮踐踏甚至幾次三番有人要致你於死地,其實你的母親,她都知道!但是她卻從不肯為你出頭,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這種事屢屢發生,因為在她的心裡,隻疼愛自己的小女兒……”見羽兒並不驚異,黑衣人加重了語速和口氣說道。
“住嘴,我江其羽隻有一個母親,叫月娘!”說這話時,羽兒語意堅決,神色凝重。
“人間有雲,百鳥朝鳳,你想想看,是不是自你出生起,但凡是有你的地方,便有成群結對的鳥兒,若不是它們,我們也不會如此輕易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便找到你,即便這一世,你投身為一介凡人,這些靈物還是願意追隨你,生生世世追隨於你。”那黑衣人擺擺手,示意她看看身邊成群結隊環繞而飛的燕鵲。
羽兒真想告訴眼前這黑衣人,她說的這些,英招早都告訴她了。其實早些時候,好多事情,她也是困惑過的:不論她變做何等模樣,的確有她的地方,便總有成群的鳥兒尾隨其後;還有禦扶書房中的許多典藉,她明明是最近才看到的,但看了便心生歡喜,而且似乎隻要輕輕看過一遍,就全然記下了;還有她在江家和哥哥們一起學習的那些聖賢古籍,她幾乎都能過目成誦,那些東西仿佛原本便長在她的腦海裡,隻需要輕輕打通回路,所有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湧現於心了。還有那個長得和十八歲的她一模一樣的公主,那次從她的手中奪走手串時,她的確能感覺到她氣若遊絲、底盤飄浮。
而這黑衣人怎會知曉這些?她離間天後與自己的關係是為了哪般?它會不會和離侖有什麼關聯?可是離侖不是已經化為蚓無遁入地下永無出頭之日了嗎?雖已然化為了蚓無,但似乎這世間,她能想到的,隻有離侖,隻有曾在天界任神職的她會如此了解自己,知曉自己的身世來曆,有如此深長的謀算與手眼通天的能耐,也隻有她,對自己有著如此深遠而又刻骨的仇恨。
“你是離侖的什麼人?如何會得知這些?”
見羽兒突然間將一切拆穿,黑衣人顯然有些措手不及,她停頓了片刻,終於言道:“事已至此,實不相瞞,我便是離侖當年座下的那條銀蛇,當年,離侖在被王母收服前,預感到自己斷難逃出生天,便假裝化作一道閃電要逃走,其實不過是她老人家施的障眼法,她將黑袍褪下將我蓋在了那黑袍裡,我便因這黑袍的庇護,遁入了地下,方得以不死。”
“跟著離侖的人,自然應當都不是什麼好人,你告訴我這些,卻是意欲何為?”
“離侖的黑袍雖護住了我,讓我免於一死,但是我仍被王母玉瓶中的淨氣所傷,不論白天黑夜均不能以真麵目示人,需一生一世苟活於這黑袍之下,否則便會立刻煙消雲散,當年天後斬殺坤魔,並未完全將他殺死,他尚有一絲遊魂,存於世間,隻要姑娘你與坤魔簽了血契,得了坤魔之力,你便會成為這天地間最厲害的神,不論仙界還是凡間的妖魔都會唯你的馬首是瞻,你所有受過的苦可以讓那些害你的人都品嘗一遍,可以讓他們生不如死,也可以讓他們在你的腳下臣服,隻要你想,你,都能做到!”
“哦?最厲害的神!既如此,為何離侖不與坤魔簽,或是你,不與坤魔簽那血契呢?”
“離侖現在不過一隻小小的蚓無,莫說是坤魔之力,哪怕普普通通百年修為的靈力她也承受不住。而我,也不過區區千年修為,又被玉瓶之水傷了根本,根本駕馭不了坤魔之氣。但你不同,你乃是天帝天後所生的仙胎,擁有高貴不凡的鳳凰血脈,隻要你與坤魔簽了血契,它定能助你殺上九重天,奪回你應得的,那些欺你、害你之人,隻要你願意,都可以讓他們付出代價,不論你想做什麼,都可如願!撼天動地還是毀天滅地可隨你所欲,無所不能!”黑衣人說著,將一隻手舉到羽兒近前,一張開,一縷似有苦無的黑色魂魄遊離在眼前。
“那麼你呢?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的好處,便是,能借助您的神力,解了我的不見天日之苦。”
“原來如此!你可能忘了,可我沒忘,當年離侖可是設了好大一盤局要置我於死地的,我倒不信她或是坤魔會如此好心,替我著想?有道是: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即便你所謂的那位天後對我再不仁,我也絕不會因仇或恨便輕易與魔鬼做交易,你也實在是高估我了,你也看到了,我亦不過是肉身凡胎,也無福消受這坤魔之力。”小怪顯是不為所動,淡淡說道,言罷又欲離開。
“難道你就真的甘心嗎?你的妹妹馬上便要奉旨和禦扶成親了,難道你就不想,為自己,做點什麼?”
“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長不了,那離侖爭了幾萬年,到頭來,最後不還是沒爭到英招,反被打入地下了嗎?再說了,你說天後私改命薄,有何憑據,天界的秘密又豈是你一個下界的小妖能夠知曉的?”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個令人厭棄的熟悉的聲音自黑衣人的袖籠裡響起,順著那聲音看過去,袖籠裡隱隱約約有東西在蠕動----正是醜陋無比化為蚓無的離侖。
“事到如今不妨便實話告訴你!當年,我被人設計,被眾神取笑,而我離侖豈會輕易放過害我之人,我找到了那個設計我的小仙,原來,她竟是司命星君手下一介小小的女仙,也偷偷愛慕英招,見我也屬意於他,便使了個一石三鳥的手段,那個小仙靈力低微,被我尋跡查明後,為求活命,做為交換的籌碼,便告訴了我這個天大的秘密。”
“嗬嗬,天大的秘密?就算天後改了自己兩個女兒的命格,與你何乾?”
“當然有乾,就是從她處,我才得知,原來英招這輩子,和他有因果關聯的那個女子,居然是你,一個還沒長大的小毛孩,所以,你必須死,而且不論我怎麼下手,你的母親都不會插手,隻不過我沒想到,一再出手的結果是在天界被貶,在下界又被王母罰,不過她們可能永遠也想不到,我還要下更大的一盤棋,你既敬酒不吃非要吃這罰酒,我便成全了你,今日這坤魔之力,你要或不要,恐怕由不得你了!”她的話音剛落,那黑衣人已挺身到了羽兒的近前,欲抓住她的手。
“你以為我同你一樣,為了心愛之人便能不擇手段!隻可惜,這次你還得失算一回!你若真的置身苦海,我倒不吝再渡你一回!”此時的羽兒,剛被簡兮從天界那三處鬼門關裡蹉磨出來,雖說吃了不少苦頭,卻著實增加了不少神力,也將那些她從前並不全部通曉的法門通通了然與胸了。言罷,羽兒施展輕功輕鬆繞過黑衣人,在那繭殼旁坐了下來,口裡一張一合念起了一段經文,她似乎不假思索,便知曉要念哪一段最為致命,那經文如同自天際滾下的炸雷一般,瞬間便令黑衣人和蚓無疼得在地上直打滾,一個勁地求饒道:“莫念了,莫念了,求求你,莫念了,我的頭要痛死了。”
羽兒卻並未停下,她先前便吃過離侖的虧,知道她必不會輕易作罷的。
“不知好歹的東西!”蚓無拚儘最後的力氣,指使銀蛇對準羽兒便直直撲來,然而,她二人還遠未近身,便有三根蠶絲自天空處伸了過來,眨眼功夫便將銀蛇、蚓無和那抹遊魂吞進了自己的肚裡。
就在羽兒剛能說話的幾天前,昆侖山上發生了一件所有人都不知曉的大事。
王母自現身隗江山收回搖仙鈴後,便回了昆侖山處閉關修煉,那隻被她帶回裝在玉盒中的火蠶,已被取用了三回,且進食過多,食用無度,生發過猛,以致在隗江山時便生出了雙翼,此刻,它正被一個仙侍從玉盒中取出。
“姐姐這是要做什麼?”一個身著白色仙衣的仙娥見四處無人小聲地急問對麵的仙子道。
“我聽說,這火蠶吐出的蠶絲,可做成世間絕無僅有的最華美的衣裙,此次我去會令可,怎能不打扮得豔麗些?”黃衣女子邊說邊念出咒語令火蠶吐絲。
“你這是,這是要……可是姐姐,沒有王母之命,我等絕不可擅自取用啊。”白衣女子不解地按住了對麵仙子的手。
“我在來仙界前便與令可相好,但卻陰差陽錯被王母選中,在她近前侍奉,從此仙妖殊途,本以為與他再不可能有結果了,但是,此番,卻是王母這九千年來仙力最弱的一年,她已然閉關修煉了這麼久,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出來,如若不趁此機會見令可一回,可能永生永世都再無可能了。”穿黃色仙衣的仙娥道。
“你私自外出已是死罪,再動用不該動的東西,若回頭王母得知,姐姐豈不是要重重受罰?”
“怕什麼,不過一隻小蟲而已,這火蠶幾萬年也用不了一兩回,這等小事,王母怎會親自放在心上?我知道此去之險,妹妹放心,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已安排了一個假身替我掩護,這短短幾日一般人斷發覺不了我去凡間了,若時運不濟當真王母閉關回來,我還未歸,妹妹替我傳個口信就好。”
“可是……”
“妹妹不必擔心,王母出關之時,妹妹隻需將這隻鈴蘭花點燃,我便會知曉,天上地下,隻要你我二人不說,必不會連累妹妹。”說完那女子將一株小小的鈴蘭花遞到了著白色仙衣的女子手中。
“這件事天知地知,妹妹一定替我保密。”說罷,那黃色仙衣女子打開了玉盒。
然而,本已生出雙翼的火蠶,再次被取出時,卻突然發了狂,他全然沒有按照那侍女的吩咐老老實實地吐絲,而是在二人驚愕的表情中,搖身變做一男子的模樣,且一落地便眼波流轉,滿眼桃花地看著眼前的兩位仙子,嚇得二侍女扔了玉盒,匆匆逃了。
她們沒有敢去驚動王母,火蠶也很識趣,不敢在王母的眼皮底下滋事,但他從二位仙子之間的對話中,知悉了王母需閉關多日的消息,他悄悄將玉盒放回了原處,急匆匆地逃離了昆侖山。
生了雙翼的火蠶,曆經幾取幾收,若為雌,則即可產卵,但若為雄,便急待去尋得他的另一半,延續自己的血脈了。
它趁黑展翅從王母的行宮飛到了昆侖山腳下,在這裡不期遇到了正在職守的無頭人,它私自出逃沒有下山的令牌,二人不打不相識,竟相談甚歡,喝了三日三夜的酒後,他邀請無頭人去了一處鮮有人知的宅院,再後來,便獨自輾轉來到了葫蘆島。
那件獨一無二的繭衣上,有著獨特的氣味,哪怕隔著千山萬水,他似乎也尋得到。
遠遠地,他看見有一黑衣人正拿著一個明明滅滅的東西撲向一個身著白衣的小童,那小童以繭衣作盾,來回閃躲,身姿輕盈、不慌不亂、甚有章法,小童長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他遠遠地便嗅到了小童身上獨有的氣味,雖與他曾經相識的樣貌迥然不同,但他很確定這便是他朝思暮想欲尋的那位故人。
火蠶的嗅覺無人可及,她曾日夜將自己貼身護在胸口,她的味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吐出蠶絲,瞬間便將攻擊小童的黑衣人、蚓無和一縷若有若無的遊魂吸到了自己的肚子裡,就像在幽冥穀吞噬那隻攝魂怪與玄火妖時一樣。
然,此遊魂非彼魂怪,銀蛇與蚓無吞了倒還無礙,迅速地分解成食物被消化了,還很快地拉出了一坨黑色的糞便--便是那件沒有辦法消化掉的黑色夜行衣。但是那遊魂之力,實在是被火蠶低估了,真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火蠶痛苦萬狀地縮作一團,很快便顯了原形,在地上前翻後滾,隻見一團黑影在它透明的身軀裡來回奔襲,想要衝破、融入或侵蝕,但很快,那黑影像幾滴墨汁滴進了清水,不一會便將火蠶金色的身軀染得通體黝黑,它從四麵八方迅速地吸引著來自人間、水域、地府積蓄萬年的癡情、怨恨、忿怒、妒嫉、傷痛,令它在短短的時間裡,彙聚成了一股巨大的無以倫比的能量。
黑色的遊魂短時間內並未完全侵蝕他的意識,隻在逐步掌控它的軀體,被激發的野性與狂燥無處宣泄,羽兒眼睜睜看著這似曾相識的火蠶似一匹徹底顛狂發瘋的野馬,蓄發的巨大能量無處發泄,張著血盆大口搖動著身子向葫蘆口一屈一拱地爬了過去,對準葫蘆嘴便是拚命一吸,沉寂的火山立即被再次喚醒,翻滾而上的岩漿,瞬間便噴湧而出,發瘋的火蠶似乎並未完全失去理智,他甩出一根蠶絲,遠遠地將羽兒蕩到了丘時水的岸邊。
丘時水的岸邊,羽兒小小的身軀被炙熱的地火熏烤著,好在,她不久前剛在九重天銅鎖臉的眷顧下修煉出了不懼刀山火海、妖魔化境的錚錚鐵骨,但此刻的她顧不得多想,趕緊盤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詞地念起了所有她能想起來的經法,可是這些經文顯然並不能收起火蠶被激發的魔性,神識大亂的火蠶在最後關頭,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他怕羽兒會被這突如其來的火勢灼傷,於是再次用那件繭衣將她纏裹好,展開雙翼,用一根蠶絲吊著她一同離開了葫蘆島。
火蠶離開後的葫蘆島上,到處是蔓延的岩漿,不一會,島的周邊便漂滿了水族的屍體。
被裹在那繭衣裡飛了許久許久,羽兒不知道自己是睡過去了,還是暈過去了,待她醒來,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極大的宅院裡。
麵前突然出現的一個陌生人,令羽兒吃了一驚,她細細打量著麵前的這個男子:他的皮膚極其細嫩光滑,白得透亮,翩然若仙,精氣十足,唯一的不足是身姿微胖。
“你?是何人?”羽兒不覺細細地打量起麵前這個微型的胖子來。
“我認得你,你是羽兒,至於我麼,你或可一猜,隻有我能夠輕易取下這件繭衣,而且可以立時將它拆了……”說罷,他用一隻手指輕輕一勾,那令羽兒無比熟悉的刀砍不斷、斧劈不開、火燒不焦的繭衣便被扯開來,再用手指輕輕一彈,那蠶衣上細若遊絲的織物便如同被施了法一般變成了長長的絲線,被他吸進了指端。
“你是……?”
“能將這件繭衣取下的,自然隻有他的主人,這些蠶絲全是我所贈,故而,可隨意取舍。”
“你是那隻火蠶?你不是被王母派的那隻鶴帶走了嗎?剛才在葫蘆島上,我看見你……”羽兒被凝昭丟下碧落眼時,是這件蠶絲製成的錦袍將它緊緊包裹在了一起,瞬間聚成了一個繭殼,麵前此人能輕而易舉將繭衣扯下,又如此出神入化般地將一件繭衣片刻變回了蠶絲,她已猜到他的身份了。
“沒錯,羽兒,是我,你還記得我?”那胖子有些欣喜道。
“沒想到,多日不見,你也幻化為人形了,還沒謝謝你幾次三番救了我的親人和朋友。”
“無需客氣。”
“你怎的如此便把那件繭衣給變沒了?”羽兒有些奇怪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你把它變哪去了?能不能再變出來給我看看。”
火蠶不聲不響,伸伸手指頭,不一會那件繭衣便又出現在了羽兒麵前。
“還真是神奇唉,這是哪裡?你的府邸嗎?”羽兒用手摸著那件令葫蘆島上無數人刀砍不斷、斧劈不脫、火燒不斷的繭衣問道。
“這是我為你尋的一處住所,羽兒你可喜歡?”
“喜歡倒是喜歡,就是有點不習慣你變成這個樣子,你怎得一下子便知我是羽兒?我在……我在葫蘆島上呆了這麼久,也未有人認出我來。”
“火蠶的嗅覺天下無雙,你可能早就不記得了,自你從王母處討了我,便始終將我纏在腰間,故而對於你的氣味熟悉已久,實不相瞞,金厥這一路上與姑娘同甘共苦,早已對姑娘心有所屬,故而化做人形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來尋姑娘。”
“你,對,對我……心有所屬?這怪事年年有,今年卻特彆多,你……你竟是來……你,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這個樣子,若是一月前你見到我,我還連話都不會講。”剛才還為自己如此順利便離開水府欣喜的羽兒,此刻再也高興不起來了,如此看來,這兒分毫也不比水府強,而且看這胖子見到自己的歡喜模樣,似乎也不是講幾句好話就能放自己走的。
“我不知姑娘遭遇了何等變故,會變作這般模樣,但是我想我可以等。”
“等?我現在才三歲年紀,你這是要等多久?”
“金厥與天地共生,活了萬萬年,並不在意多等一二十年。”
“可是,即便你願意等,你也不問問我同不同意”?羽兒有些忿怒地將兩條胳膊交插在胸前。
“那恐怕便由不得你了!”那火蠶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
王母教習羽兒收服這火蠶的口訣她還未忘記,聽聞此言,羽兒口中念念有詞。
“羽兒你還真是健忘,你在葫蘆島上的時候都已經念過了,但是,我吞下的這個東西,實屬厲害,連我這萬萬年的身軀都差點承受不住,真的令人難以小覷,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布的小蟲了。”說罷,他如同一絲遊魂一般,來到了羽兒近前,還出人不意地用手撫了一下她的臉頰。
“無恥!”羽兒說著,揮起手便是一個巴掌掄了過去,卻被一根蠶絲輕輕繞住了,羽兒越是掙紮,那蠶絲便纏得越緊。
“金厥一心仰慕姑娘,既來了此處,我便勸你勿要再做無用掙紮,隻要你從了我,我可為你去做任何事?”
“可我,沒有任何事要麻煩你做,而且尚且年幼,當不起閣下愛慕之意!”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而且當不當得起,你說了也不算。”
“那我或可將這件繭衣一直披在身上,你說的,你吐的絲做成的衣裳,到哪裡都尋得到,我先人間四處曆練去,等我長大了,你再來尋我。”羽兒現下能想到的,能對付這蠶胖子的,唯有緩兵之計一個辦法。
“那可不成,萬一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遭了不測,可如何是好?我已在這院子裡下了戒製,還勸羽兒姑娘你,莫要做無謂之舉為好。”蠶胖子說到最後,口氣凝重,似乎完全是沒得商量的口氣。
“算了,看在你與我曾同甘共苦,助我滅了食人樹與食人花的份上,我且告訴你,你可知你體內的這股蓄力,乃坤魔之氣,並不似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雖然暫時看來,令你法力大增,竟能克製王母的法咒,但時日稍長,必會逐漸侵蝕你的身體,若不將他逼出,命恐危矣!為今之計,最要緊的事是趕緊找人、想辦法把這個魔頭從你身體裡逼出來。”見蠶胖子心意已決,羽兒並未刻意去激惹他,而是想先穩住他,再徐徐圖之。
“你在擔心我?放心,羽兒,我是他的宿主,他若沒有了我,便無處可以安身,不過一絲遊魂而已。”聽到羽兒如此說,那胖子顯然很是高興地說道。
“你若不信我,遲早會將老命搭上!”
“此處幽僻,你且乖乖在這呆著,我必不為難你。”
“你這是,要去哪裡?”
“你想與我一起?下次吧,我最近有些要事要辦,等事辦完了,再來陪你。”金厥說罷,踱著方步急匆匆離開了。
金厥給羽兒安排的地方是個挺寬敞的小院,一日三餐準時有人送飯進來,按照羽兒的要求,隻她一人獨居院內。
住了幾日後的羽兒發現,這小院的大門竟是虛掩的,她偷偷去門外望了幾回,發現竟連個守衛也沒有,但剛來此處,人生地不熟,羽兒還不太敢輕舉妄動,住進這個小院的前幾日,金厥每天都會來看她一回,後來不知怎的,連續多日,那胖子都沒見到人影。羽兒的輕功本就很好,在這裡呆了幾日,發現都沒有什麼動靜,便預備逃走。
這天夜裡,她備了一點點吃食,等到醜時,見四下裡毫無動靜,便預備出逃了,但她的一條腿剛剛抬起跨過了門坎,另一條腿還沒有跟著邁出去,便聽到一個威風凜凜的聲音道:“你這小娃,這是要去哪兒?”
破舊的門板上,隻能模模糊糊看個大概的門神後麵,竟走下來一個人,他身形高大威猛,一隻手持矛,一隻手持盾,但卻沒有頭,瞬間,羽兒便明白了這小院無一個守衛的原因――諾大的昆侖山腳下,隻他一人也守得住,更何況這個區區的小院。
“耕屍將軍?”
聽到眼前這個不過三歲的小女娃喊出自己的名子,這下,輪到眼前這個大家夥吃驚了。
“你這小娃,竟識得我?”耕屍將軍翁聲翁氣地對看上去分明才三四歲的孩童問道。
“我不僅認得你,還知道你是成湯和夏桀章山一役中的重要戰將,此前在昆侖山的山腳下做守將。”羽兒收回那隻已邁出去的腿,毫無懼色地正麵答道。
“你是誰?如何會認得我?知我的底細?”無頭人又大吃了一驚,心想章山一役,他的確是連那個剛結識的金厥都未告知的。
“我叫羽兒,這個名子你應該不是第一次聽說吧?”
“羽兒?我倒認得,她倒的確知道些我的底細,可是,可我認得的羽兒二十年前就比你大好幾圈了。”
“若是旁人不信也倒罷了,你想想,為何我這個三歲的娃娃見到你這個沒有腦袋的,會一點也不害怕,而且一下子就叫出你的名子,說出你的來曆,你都能沒頭沒腦地活了好幾百年,我怎的就不能變做現在這個樣子?”
“倒也是,那你與我說說,都是怎麼一回事?”無腦人伸手摸摸並不存在的腦殼,問道。
羽兒將昆侖山一彆後的經曆詳細講與無腦人聽了,無腦人聽後大為感歎,接著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那耕屍將軍你,又是如何會來到此處的呢?”
“唉,這說來話長,那陸吾神君當年不是讓我守昆侖麼,你還記得不?”
“記得啊,當年我們把山腳下的土螻都殺光了,陸吾神君找我二人要說法,你主動說你願意留下來守在昆侖山腳下。”
“沒錯,可是這陸吾還真是心眼多,他可能怕我一人守山會出紕漏,或是逃跑,故而,除我之外,他又另派了一個小神和我一同鎮守昆侖山,表麵說是我的副手,其實,在我看來,應當就是派來監視我的。”
“可依我看,那個陸吾神君倒不是個糊塗人,沒準他真想給你找個幫手也說不定啊,再說昆侖山這麼大,有個人陪你,不也是好事一樁嗎?”
“還好事一樁?簡直就是要了命了,他給我派的那個人叫無時,那是無時無刻不在我眼前晃呀,每天,那話叫一個多,從睜眼能一直說到天黑,簡直給我煩死了。”
“他都說了些啥?讓將軍如此厭煩?”
“嗨,都是些婦人們嚼舌根子的爛事,什麼常羲娘娘如何貌美呀!全是些天帝家的家事。”說到最後一句,無頭人的聲音莫名小了下去。
想起前幾日,那個黑衣人才跟自己說起的那些事,羽兒不覺得有些好奇起來。
“他見過常羲娘娘?”
“他哪兒見過?他說,他在昆侖山呆了這麼久,從沒見過常羲娘娘的真容,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就連陸吾神君,也沒見過,但是,昆侖山卻都盛傳她的美貌,說不論人還是神,隻要是個雄性的男子見了,都會難以自持,故而天帝便幾乎將她禁足在了月德殿,平日裡,也不得以真麵目示人。”
“看來長得好也真不是件什麼好事。”
“據那個無時說,隻有那麼一兩個神仙見過常羲娘娘大致的模樣,看到的,還隻是一抹雲煙。”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無腦人又壓低了聲調,神秘兮兮地說道。
“他說的,應當是真的。”想到自己路過赤水時,石包玉對她們說過的話,羽兒似是自言自語道。
“你也未見過,怎知是真是假?反正我以為這個吹牛皮的,就是在胡吹亂侃,對了,他還說,天後與常羲娘娘、羲和娘娘不睦以久,故而天帝才會讓三位娘娘分彆住在三處地方。”
“是夠愛嚼舌根的,這些事竟敢拿來津津樂道。”
“何止於此?若隻愛嚼嚼舌根便罷了,還甚是無恥,這無時平日裡懶得很,勁都使在了嘴上,真有人或妖上山,他要麼裝睡要麼裝傻,每回都是我這把老骨頭前去應戰,結果,有一回,剛剛打完,把那隻花妖帶回來,陸吾神君便來察訪,問我二人是誰拿下的這隻花妖,我還沒答話,這廝謔得一聲就站了起來,說是他抓的。”
羽兒聽得不覺哈哈大笑道:“他竟在將軍眼皮底下欺世盜名,倒也不失為一個真小人也,想必他這麼做,必是料定將軍不會當麵拆穿他吧。”
“沒錯啊,這點小事,當麵拆穿,一來坐實了我二人不睦,二來也顯得小家子氣,讓外人一看,不過抓隻花妖的事,二人也爭來搶去,不值當當麵拆穿,可你知後來他如何與我解釋的麼?”
“如何”?羽兒繃著笑問道。
“他竟說他是我的副手,但凡有功在陸吾神君那裡,也都記在我名下,旦凡有過,他也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先將罪責攬下。”
“故而等陸吾走了,你的板子也打不下去?”羽兒哈哈笑著說道。
“小聰明!一身的小聰明!滿身滿臉都長著點子,還特彆好吃,從早到晚,說不停,更吃不夠,隻吃不動,那吃得叫做一個肥,我這好不容易找到點吃食都被他偷摸地弄走了,一問他吧就三不知,二十年呐,我就和這貨硬生生呆了二十年,攆吧又攆不走,人家就是專門派來監視我的,甩也甩不脫,你走哪,他跟哪,可是,我又不能拿這些許小事去找陸吾換人,當真鬱悶得緊!”
“那後來,又是如何離開那裡的呢?”
“說來也巧了,正當我實在在那兒呆膩煩之時,機會便這麼來了,有一日,一個身穿華服的男子要從我的守處下山去,可他身上並無通行的憑據,我便與他打了起來,都打了百十個回合了,那無時才假模假式地跑上來,虛晃了一槍,就被那男子打暈了。”
“你說的那身穿華服的男子可是金厥?”
“正是,我二人不打不相識,打到最後,竟惺惺相惜,成了朋友,他說他是王母治下的一隻火蠶,除非有命,否則一直得被關在盒子裡,不得隨意走動,而我……我在昆侖山下也已然守了二十載,成天和無時那樣的人呆在一處,實在守不住了,後來我倆聊起我在昆侖守山的前因後果,說起了我的那件隱身衣,他竟主動吐絲替我將那件衣服織補好了,現在,即便是在白天,也看不出什麼破綻,隻能看到幾根細若太陽光芒的金絲而已。”
“那後來呢?”
“後來,他便遊說我與他一同下山。”
“一同下山?”
“是,他說,想讓我幫他做點事情,後來,便領我來了這座大園子,讓我做了這西院的護院,隻我一人守在此處,我樣貌古怪,怕嚇著人,所以從來那天起,我就藏身在那門神的後麵,守著讓人隻進不出便好。”
“那昆侖山,你是如何交待的?”
“他打暈了無時,我二人又費力做了個我被焚而死的假像,將我那隻被烤焦變形卻依稀可辯的盾牌和一堆枯骨留在了昆侖。”
“那枯骨是?”
“是我四處去尋找來的一個死屍,將那頭藏了起來,金厥用火將那屍體焚了,完全看不出身形了。”
“那,陸吾神君那裡,可真的瞞過去了?”
“嗨,我本就是一個看護在山腳下的無名小卒,有誰會真的去徹查我的死因,況且那個無時應當也不太喜歡我吧,我這一死,他不就被扶正了,而且,以他的個性,定會將自己編造得勇猛大義,出來這樣久了,並未聽得有何不妥。”
“那你甘為金厥做事,是否仍為無頭苦惱,執著於不死藥之事。”
“……”無腦人有些支支吾吾。
“卻不知這金胖子是如何蠱惑於你的?”
“這金厥,可是在王母治下?”
“正是。”
“那便是了,你可聽說過王母手中有不死藥之說。”
“自然聽說過。”
“那不死藥是為不死果所製,不死果又隻有王母處的不死樹上才有,且百年方能結一次果,故而,我在此處為金厥效力,他說等那不死果結了,便替我求上一顆。”
“既如此,你為何不親自去求?”
“羽兒姑娘忘了,昆侖山我上去過一回,差點釀成大禍,陸吾神君罰我永世不得再上昆侖,王母的住處不是昆侖便是玉山,隻恐我上去,根本見不到王母,便被昆侖或玉山上的神獸砍了。”
“你被那金厥騙了,他自己也是從王母那裡偷跑出來的。”
“他也承認是偷跑出來的,他沒有下山的令牌,故而被我攔下了,但是他說了,王母現下正在閉關,短時間內出不了關,等他辦完了事,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潛回去,然後待時機成熟,必會替我求一顆不死藥。”
“那你知道他偷跑出來是為了辦什麼事嗎?”
“不知道,他隻讓我先在此處替他看好門,你也知道,我長得這副樣子,平白的也嚇人,故而我便一直隱身在這門板的門神後麵,一般人都看不到我,平日裡他來,也不與我招呼,隻說讓我不能放人出去。”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何要看管好我?”
“他說他此次出來,要辦的事很緊迫,並沒有與我說那麼多,隻將我安排在此處值守,讓我看好這個院子,隻準進,不準出,便再無交待。”
“你可真是……”羽兒想了想,把沒腦子三個字還是生生咽了回去。“耕屍將軍,你恐是被這金胖子給騙了。”
“騙了?此話怎講?”
羽兒將金厥把自己擄來此處的前因後果告訴了無腦人。
“啊?他抓你來此處,是為此事?”
“你以為呢?”
“那明日,不若咱倆便一起逃了吧?”
“也好,反正,那廝最近也不常過來。等下,你說他讓你看護的是西院,那應當便有個東院,他這許久沒現身,咱要不要去看看,他那東院都有什麼秘密?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也是,我被他誆騙至此,他隻說讓我替他看護好一個人,若是他還做了什麼彆的見不得人的勾當,那我這名聲可就壞透了。”
“那明日你我二人便先去探上一探,看看那金賊每天都在忙些什麼?”
“正好,穿上我這隱身衣,神不知,鬼不覺,你身形又小,可帶上你一同去看。”
“你這件衣服是他幫著織補的,你說在太陽光底下還是會看到一些痕跡,會不會被他發現?”
“不怕,咱們偷偷潛過去,夜裡過去,再說,他也不知道你竟與我相識。”
“對呀,他千算萬算,萬萬想不到,你和我竟是舊識,那就明天夜裡過去看看。”
“好,那羽兒姑娘你今天好好休息吧,這聊了一夜,天都快亮了,等下你我二人都補補覺,明天夜裡我來尋你。”那無腦人本已轉身,剛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來了什麼,又扭過身子,小心地問道:“其實,我,我還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無腦人有些支支吾吾地道。
“但問無妨。”
“就是,那日在昆侖山上時和你一起的那個年輕人,叫禦扶的,怎的沒有和你在一起?”
“此事說來話長,他?他很快要成為天帝的乘龍快婿了 。”羽兒在同無腦人講述過往時,刻意省去了她和禦扶的許多片段。
“可是我分明覺得他的心儀之人是姑娘你呀?”
“不提也罷,他大約和其它人一樣,以為我死了,即便出現在他麵前,也不會以為我就是羽兒。”
“啊?怎會如此?那你怎麼不告訴他呢?”
“你與那無時呆了二十年,如今,也有些婦人之好了,太晚了,趕緊去休息吧。”羽兒不願再提及那些令她傷懷的過往搪塞道。
無腦人憨憨地笑了。
“唉,你小小年紀,卻有如此閱曆,今日你也累了,那明日戌時我二人再見吧。”言罷,耕屍抱了抱拳,一個縱身隱進了門框裡。
第二天夜裡戌時,羽兒穿了身輕便的衣服,輕輕去敲了兩下門板,一個無腦人便從門上跳了下來,他用一隻胳膊抱起羽兒,將自己和羽兒掩身隱形衣中,悄無聲息地進了東邊的一個大大的庭院中,東邊的院子,與羽兒西邊住的小院相對,但顯然比羽兒住的那個大許多倍。
“你有這身衣服,也從來沒有進來看過?”羽兒小聲問道。
“他隻讓我守好西院,耕屍行伍出身,向來主帥吩咐什麼便做什麼,但凡沒有吩咐的一概不問,不讓去的地方也絕計不去。”
“你還真是個死腦筋,怪不得這死胖子會選中你給他看大門。”
東院顯然設有結界,但巧在這時,兩位雜役提著新買的幾壺酒進了院子,他們的腰上掛著能夠穿行而過的腰牌,羽兒趕忙示意耕屍趁機一同跟了進去。
穿過一截長長的回廊,三拐兩繞的,終於來到一柳暗花明處,這個院子有許多分隔開來的房間,雖已近亥時了,但幾乎所有的房間都亮著燈,裡麵住滿了人,有些房間可以看到應當是下人的婆子老嫗們還在門口聊著天,有些房間四下裡無人,羽兒便將窗戶紙捅破偷偷瞄了幾眼,見裡麵住著的全是二八年紀的年輕女子。
從一個房間裡傳來男子和女人打鬨嬉戲的聲音,聽得出來,那男子的聲音應該是蠶胖子的,怪不得這段時日,全然見不到他,羽兒和夏將軍忽然便明白了,他最近都去忙了些什麼。
回去的時候,見有幾名仆役將自己的腰牌交至了金厥的門廳,無腦人毫不猶豫地偷了一塊,掛在了自己的腰間,由此,便可出入無礙了。
“你不怕他會發現自己丟了一塊腰牌?”回到自己的西院,羽兒趕忙問道。
“放心,以我的經驗,正一門心思做這種事的人,都沒長什麼腦子,這些小廝應當是他才找來不久的,也不會替他操這份心。”
“哪種事?你是說他……”
“他還真不怕把自個累死,這個禽獸,竟騙我來做下這樣的勾當!”夏將軍忿忿然道。
“當年我去借火蠶之時,王母就警告過我,說這火蠶隻能取用三回,現在我應該是明白她老人家的用意了,這火蠶吃了太多的東西,生發過猛,在隗江山時便生出了雙翼,想來他對你說的大事和急事便是要去繁衍子嗣了,所幸他找到我時,我已然變作了如此模樣,隻是,這些被擄來的女子可能就難逃惡運了。”
“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你覺得以我二人之力,能否對付得過他?”
“應當不能,在昆侖時我倆就交過手,打個平手都勉強,現在想來,當時的他一再與我周旋,又與我攀談,不過想找個信得過的護院而已,由此看來,他對你,應當倒是有幾分真心,不然,他在西院隻如在東院一般設個結界便好,完全不用找個我這樣的人當護院。”
“那,那我們回昆侖去搬救兵如何?或者去找王母,不管怎樣金厥在王母治下,即便她在閉關,應當也有人能收服得了他。”
“此番我跟著這廝跑出來,就算回去,也是逃兵一個,必會治罪於我,就算說了實話,認了錯,恐也未必有人會信我,而你,一肉身凡胎,走到昆侖,得多久呀?”
“也是,這回去天高路遠,可能救不了她們,還得搭上將軍你,算了算了。”
“這些姑娘也不好救,你沒感覺到,那些個關在屋裡的姑娘,一丁點精氣神也沒有,倒像是被人下了癡心粉一般,呆呆傻傻的。”
“你看不到,竟能感受到她們沒有精氣神,倒也神了!”
“唉,我這沒頭沒眼的幾百年了,我跟你講,人吧,就特彆容易被自己的眼睛給騙了,我這令神識出竅,全憑用心去感應,卻是幾無差錯,準得很!”
“那你回頭也教教我唄,對了,你說那些屋裡關著的都不精神,可那個和他說笑打鬨的那個呢?那個我看精氣倒足得很。”
“那個吧,精氣太足了,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姑娘。”
“那打也打不過,救也救不了,還真是麻煩。”
“羽兒姑娘你是想……”
“唉,本來吧,我還想著,咱倆想個辦法能從此處脫身就算了,現在看來,還不能這麼一走了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咱倆走之前,得把這些姑娘也都救出去。”
這日,禦扶又去了象牙穀,先去溫泉處看了看,遠遠地隻看見溫泉裡烏央央一群黑蛇的身影,待他尋到3000歲處時,不期在那裡竟看到3000歲枯死的樹乾旁竟長出了一株一尺來高的小樹。
“3000歲,你竟活轉過來了,太好了!”禦扶驚喜地摸著那新綠的樹葉,然而那小樹新成,卻開不得口講話,禦扶顧不得許多,趕緊給他輸了半日靈力,終於令小樹發聲。
“你終於來了,你這許久都不來,我快要急瘋了,你可知,那日你離去後,羽兒便遭了毒手了!”3000歲見到禦扶來不及歡喜,急急地便對他講道。
“遭了誰的毒手?那日我被傳去辦差捉貝殼精回來後,便再也尋不到羽兒的身影了,我在穀中苦尋了一月,把象牙穀翻了個底朝天,也未尋到她的身影。”
“哎,我也是後來才聽那小銀花蛇告訴我的,說你剛走不久,便來了三個人,其中一個,原是象牙穀中的一條黑蛇精,還有一個老頭和一女子。”
“一個老頭和一女子?是何樣貌,小銀花可講與你聽了?”
“小銀花說,那個女子衣著華美豔麗,老者也衣著不俗,他們一來便為難羽兒,將她帶去了碧落眼,那個老者還變化出水草縛住了羽兒的手和腳,銀花想用自己的毒蛇之軀嚇唬嚇唬他們,不曾想,不僅沒將她們嚇住,反而被那女子攔腰砍作了兩截,半截身子當時便被挑入死亡之眼化為了烏有,剩下的那一半,苟延殘喘活了下來。”
“衣著華美?應當是凝昭父女,想必也是這二人調虎離山將我支走的。”
“碧落眼,禦扶君來象牙穀隻為療傷,可能並未留意過那裡,那裡極為隱蔽,不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那兒,想來他二人定是被那黑蛇精引去的那裡,那三人來到碧落眼後,先起了內訌,老頭和女子聯手先解決了那條黑蛇精,然後老頭用海藻和水草將羽兒的手腳纏住,那女子手持雙劍,往羽兒的臉上和身上足足砍了好幾十下,砍得麵目全非,滿身是血呀,後來才將羽兒踢進了死亡之眼。”
“砍了好幾十下?”禦扶愕然。
“對,幾月前,待我起死回生生出了新芽,養好傷的小銀花便跑來我處告訴了我當日羽兒的遭遇,隻是我遭了天災後,靈力低微,隻能心焦地在這裡傻等。”
“他們殺了羽兒……”
“不,他們以為殺了羽兒,但據老朽所知,但凡被那碧落眼吞噬的,都化為了泉眼中的泉水,但是羽兒卻在被踢進去後連同那死亡之眼一同乾涸了,因而我猜羽兒也許並沒有死,而是以一種彆的方式活著了。”
“羽兒還活著,彆的方式……”忽然他想到什麼似的,想起了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孩和他臉上身上溝壑縱橫的疤痕,還有,他畫的那幅畫,那顆被點上的紅痣,還有他口中含著的沙棠果……
“我真是又瞎又笨,原來小怪就是羽兒,她沒有爽約,她去了我的水府,早就來到了我身邊……”他想起這些日子與小怪相處的種種,忽然懊惱萬分,轉身便欲離去。
“禦扶君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是,想起來了,多謝,我現在便去尋她。”
禦扶轉身便離開了象牙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羽兒,他簡直歸心似箭,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遊水遊得這樣慢過,然而當他回到丘時水府時,映入眼簾的卻滿是水族的屍體,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