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禦扶的心神全為羽兒所係,他被重逢的喜悅和濃烈的情念牽引,竟全然沒有發現,此刻,遠處,一棵巨大的槐樹的樹蔭裡,正有兩雙惡狠狠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和羽兒,那位老者目力一般,看不甚清急得在一旁轉圈,另一雙眼睛的主人卻有著極好的目力,即便說她是千裡眼也不為過,此刻的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禦扶耳後隱隱可見的紅色印記,這印記像刀子一樣紮在了她的心上,同為水族,她分明清楚地知道,禦扶應當與他身邊那位如膠似漆的白發女子行罷周公之禮了。
女子不由自主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柄短劍,狠狠紮到了樹乾上,她用的氣力極大,槐樹的樹乾都被震得簌簌發抖,樹洞內一條正沉睡著的大黑蛇,被驚醒了。
他應當是這象牙穀中壽數最長的一條黑蛇了,數月前剛剛化了人形,情竇初開的黑蛇先是在穀中偷偷見識了一段如膠似漆的人族愛戀,接著便被眼前這個女人吸引住了,她的頭上滿是閃閃發光的珠釵翠羽,衣著華美,氣質高貴,他的心裡忽然升騰起一股不可遏製的欲念,這欲念令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勇敢無畏,當然,也比任何時候都要瘋狂。
她憤怒地起身便欲上前,被旁邊的老者及時抓住了胳膊。
“我兒這是要去作甚,你當知,以我二人的功力,並不是禦扶的對手,況且,有些事並不是靠意氣便可解決的。”
“父王!氣死我了,你可知那禦扶,禦扶他……”凝昭忿恨難平地指著前方,同樣地,因為她和老龍王的意念都被遠方的一男一女吸引,並未發現此刻,離他二人很近的地方,也有一雙眼睛正目不邪視地盯著她。
“為父看到了,他不就是和一女子拉拉扯扯摟摟抱抱而已嗎?年輕人誰沒有過這樣的時候,為父當年年輕的時候,不也是四處留芳的嗎?”
“可是,可是,我看到他,他這裡已然,已然……”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後,她的父親很快便明白了。
“那又如何?他活了這些春秋,又得了霸王魚的內丹,熬到這個時候才行周公之禮,已屬難得了。”
“可是,可是,哎呀!父王,可是女兒分明看見他摟著的便是一個老嫗,他居然,居然和一個老太婆在那裡卿卿我我,還行了周公之禮,女兒就是不憤,就是想要去問個明白,我到底哪裡不好,竟比不上一個老妖精?”
“孩子,有些事,有些人,既想得到,就必得靠自己的腦子和手段,而不是隻憑著一腔熱血,意氣用事,這件事,你若想做成,就必須得聽為父的,先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就是要看看他們還能做出多惡心的事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你若不聽為父的,那父王便走了,隻是,你若不聽為父的,這件事,我料定你必然做不成,也絕無可能成為他四海神君的夫人!”說罷,老龍王拂袖而去。
那黑蛇大概聽清這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他在這象牙穀生活了千年,見到的有趣的人和事並不多,他大約知道這女子和這老者說的人都是誰了。
但好奇是蛇的天性,一見鐘情則是他們的本能,對於自己化為人形後第一眼見到的年輕貌美衣著華麗的女人,他似乎是毫無抵抗能力的。
凝昭哭著追了上去,一腔悲憤的她絲毫未發覺自己的身後,還跟了一條尾巴。
回到水晶宮中,想到禦扶耳後的紅色標記及與那白發老嫗如膠似漆的模樣,氣急敗壞的凝昭宣侍從呈來十壇好酒,喝得酩酊大醉。
老龍王與他的女兒凝昭,在水族中素來惡名在外,無人招惹,在這諾大的水晶宮,更是沒有一個水族膽敢打她的主意,除了低眉順眼地服從和屈膝諂媚的迎合,為了活命,沒有一個水族會嘗試用第三種方式和他們相處,所以,對於這一切司空見慣了的凝昭才會被禦扶的桀驁深深吸引,從她在水下第一次見到迎風拂笛的他那一日起,從他對他父女二人一臉公事公辦不怒自威的淡漠那一刻起,她便對他繳械投降了,如同那些在她和她父親手下討生活的水族們一樣,對禦扶生了完完全全的跪服之心。
然而,這條黑蛇不同,他來自鮮有人煙的象牙穀,他從未在這樣複雜的水族中討過一天生活,他隻知道在蛇的法則裡,最強悍的那個便是王者,被他看上的女子,不論她的身份、地位是什麼,隻要他比她強悍,能夠以勢令她屈服,便沒有他不敢嘗試的。
不論是蛇的真身還是曆經了千年修行,蛇的行動從來不是大張旗鼓的,不論是他的對手還是獵物,幾乎都發現不了他的蹤跡,更聽不到他們的一丁點聲響,他的存在甚至比影子還要隱秘,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跟著她潛入了龍宮,又潛入了她的寢殿。
凝昭喝了酒,脾氣變得更加暴躁,從旁侍奉的水族們都識趣地、早早地有多遠躲了多遠出去,唯有這條黑蛇,他不僅不害怕,還一點一點地接近了他的獵物,他將一杯又一杯地美酒遞到她的手邊,然後趁她喝得酩酊大醉時,輕輕地為她脫去了身上一層又一層的華服,褪去了珠釵,然後拉著她的手,試探性地將自己的臉慢慢湊到了她的唇前,他看到酒後的她絳唇輕啟、臉頰通紅、嬌喘微微,在他看來,那是雌性獵物發出的獨有的求偶信號,他毫不猶豫地將她抱上了床榻,對準那烈焰般的紅唇和幾近□□的身體便是萬般糾纏,與她同床共枕雲雨了幾乎整整一夜。
凝昭不知是全然喝醉了,將野雞當成了鳳凰,還是被這千年的黑蛇喚醒了年輕的身體,半推半就地被動配合,總之,二人完全沉浸在這整整一夜的消魂裡,直到第二日一大早方與黑蛇沉沉睡去。
第二日待凝昭醒來,但見老龍王一臉慍怒地背手而立,腳邊跪著衣衫不整、戰戰兢兢的黑蛇。
凝昭的麵前是老龍王專門讓人給她呈來的一麵鏡子。
“真是糊塗啊!即便嫁不了那四海神君,至少以我兒的樣貌家世,也得嫁個海龍王吧!如何竟能便宜了這條來路不明的黑蛇!真是氣煞我也!”
“我……我,父王,我真的不知,我昨日夜裡,喝醉了,喝得大醉,你?你是誰?”凝昭慌亂地穿好衣服,羞愧而又驚異地問道。
“小妖懸蒲,原是華陽穀中的一條黑蛇,昨日,我正在一棵大樹的樹洞中休息,不想被一柄短劍震醒,初見公主,驚為天人,就,就偷偷跟來了這裡,我見公主喝了許多酒,但是伺候的人卻都跑得沒了影,就上前前去伺候,可是,可是,不曾想,我正……伺候著,公主一下子摟住了我的脖子,小妖,一時糊塗,但小妖是真心愛慕公主,不論龍王是否成全,小妖願為公主做牛做馬,願一生一世聽憑公主差遣……”
“誰要差遣你,你給我滾!滾!”不等黑蛇說完,凝昭將他遠遠地踢了出去,衝他大喊道。
“現在即使是千刀萬剮也於事無補,解決一條黑蛇妖倒不難,難就難在,今後我兒如何在那禦扶跟前自處?
“如何自處!他不也那樣了嗎?我就是不甘心,他放著年輕貌美的我不要,居然和一個老女人……,父王你要速速想法子殺了那個老狐狸精!你到底想沒想到法子?”
“那是自然,隻要他二人不成婚,我們有的是時間,這事不可操之過急,隻是我兒你也不能,不能……唉!”
“我就是不甘心,不服氣,反正我們水族,隻要是行了周公之禮,都有專屬標記,之前我便四處散播我二人訂婚的消息,此番不如將計就計,便說我和那禦扶有了夫妻之實,或許他迫於幽幽眾口娶了我也未可知,若他真不娶我,我也要讓他聲名狼藉,清節不保,以解我這麼多年被薄情冷待之恨。”凝昭孤注一擲,當他見到禦扶耳後紅色印記的那一刻起,妒嫉、惱怒、忿恨已將她徹底擊垮了。
“你可真是糊塗呀,我兒!你可知為何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為父年輕時也曾放浪不羈,故而你的九個哥哥們才會迥然相異,就是因為他們的母親各有其人,我們龍族,但凡是與其它異族生下後代,便都不再具有純正的龍族血脈了,你若隨意找個什麼人,即便你欺瞞了一時,但隻要生下孩子,他的父親為何人何物便立時會被人洞悉,到時候恐怕損了的不是那禦扶的清名,而是女兒你的!你可知這麼多年,為何父王專寵你一人,便是因為你的母親為西海龍女,生下的你便是純正的龍族血脈,故而為父終於可向天下證明,你乃純正的龍族血統,這份血統昭然於世,便成為了父王和你母親驕傲的資本,所以你的名子叫做凝昭,你怎可因一時之氣,便鑄成如此大錯!”
“既如此,那我便隻放出消息,坐實我與禦扶之間的夫妻之實便好,父王不必擔心,我與他,隻此一夜,哪會那麼巧便懷孕了,再說,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誰會知曉我是和誰行了周公之禮?”
“哎呀,我兒,下棋怎可走一步看一步,至少也得看上三步五步吧,那禦扶豈是輕易就範之人?你畢竟是個女兒家,怎可如此意氣行事,到最後,恐怕隻會讓自己處於更加難堪的境地。”
“做都做了,如今之計,便隻能是將錯就錯而己!”
“兒啊,何必執著於此呢,那禦扶,根本就不是我兒你能駕馭得了的,你這又是何苦呢?天下的好兒郎這麼多,為何便非他不嫁呢!”
“是女兒不孝,拖累爹爹了,我也知道那個禦扶他不喜歡我,但我就是一心愛慕於他,我就是沒有辦法再去接受彆人,不論是誰,不論彆人對我有多好,可是隻要我想起他,我將那個人在心裡和他一比,女兒就覺得這一生全被毀了,我不甘心,不甘心這麼多年的苦等就這麼白廢了,從我見到他的那一天起,女兒便做好了委曲求全的準備,斷無知難而退的道理!”
“唉!聽為父的一句勸吧,男人若是對女人沒有一丁點那方麵的意思,女人即便再是冒進,也是徒勞哇。”
“那我怎麼辦,你告訴女兒,我今後要怎麼辦,既然那禦扶已然同那老嫗那般了,女兒該當如何與之相處?”
“見機行事吧,事已至此,隻能見機行事了,你忘了,當年你鐘情於他,苦不得見,後來,不是那個叫羽兒的把他送到了你的手上嗎?我現在隻後悔那次在丘時水的葫蘆島上,當時那禦扶命懸一刻之時,隻有那個羽兒一人前去相救,當時你我二人畏於那鐵水般的滔天烈火,全都遠遠地躲了起來,現下想來,即便是做做樣子相救於他,也能在他那裡落個順水人情,現下隻能時刻留意,尋得機會,讓你二人再續前緣。”
“多謝父王,隻是要如何方能尋得得機會呢?”
“禦扶既被天帝委命,便不可能一直守在那老婦身邊,我們隻能尋此機會了,隻要他不是時時將那老婦帶在身邊,你我便都有機可尋。”
“對,既然他喜歡那個老太婆,那我們便尋個機會,解決了便是。”
“解決,解決!我看,你還是先解決了眼前的這個麻煩再說吧!”老龍王惡狠狠地看了眼腳下的黑蛇。
“龍王饒命,公主饒命,公主要去解決誰?懸蒲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龍王見這廝已然聽去了他二人的全部機密,伸手便欲親自解決了他,凝昭卻攔道:“父王莫急,也許他真有法子也說不定,還不快說,可有法子,解決了那老婦!”
“公主要解決的人若在華陽穀,我還真有辦法。”懸蒲趕忙說道。
“隻是這老婦的身邊,還有個你我等都不敢惹的人,便是天帝新封的四海神君。”
“禦扶神君我是打不過,但既為神君,便需履行神職,用計將他支開便好,至於你說的那個人,我見過,她年老力衰,也無甚法力,又正好在華陽穀,倒還真的好辦,華陽穀中有一處極為隱蔽的泉眼,正是個殺人於無形的好去處。”
兩日後,禦扶收到了天帝的一道諭旨,命他前去降服西海的一隻貝殼精。
禦扶走前,想安排幾個手下陪著羽兒,被她回絕了。
“你去吧,我一人在這裡挺好,況且,這象牙穀,地處隱僻,3000歲說了,這麼多年來這裡的人也不超過5個,我不喜人陪,也不想太多人見到我這番模樣,你去吧。”
“那你需保證你絕不離開我,更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便不見了,在這兒乖乖等我,等我回來!”
“還需保證?你說,這象牙穀,沒有你幫忙,我如何出得去?你忘了,當年還是你幫我們三姐妹從這兒遊出去的。”
“我還未問你呢?你既出不去,可卻是如何進來的呢?”禦扶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沒有問過羽兒這個問題。
“當年是誤打誤撞從上麵掉下來的,此次嘛說來話長,還都多虧了那個當年搶了我們火蠶的老鳳。”
“雲錦?”
“是啊,就是她將我載來此處的。”說罷,羽兒將此事的前前後後告訴給了禦扶。
“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我總覺得,你會悄沒聲地就偷偷跑了。”
“跑去哪兒?我現下的模樣,去哪裡才不會嚇到旁人?快走吧,你何時變得婆婆媽媽的了。”
“你還是得起個毒誓,絕不離開此處,如若我回來找不見你,我會一直找,一直等,直等到……”
“好啦,彆說了,我絕不會一聲不吭,便消失不見的,放心吧,快走吧。”羽兒一邊說著,一邊推禦扶走。
“不行,你誓還沒起,你需得向這手串保證。”
“好,我向我娘的手串起誓,一定等你回來,快走吧。”說罷,羽兒一個勁地將禦扶推走了。
禦扶前腳剛剛離開象牙穀,便有三人來到了此處。
清晨的陽光正好,羽兒悠閒地行進在穀中,將兩朵開得正好的紫色野花折了,簪在發間,此間,她的心情一片清涼,身上披的錦袍,也由灰色變為了幾近透明的炫白色,看上去年輕了許多,逛蕩了不多時,她便欲去3000歲處看看,絲毫沒有留意身後站著的幾個人。
“凝昭?”猛然間回頭見到雄糾糾氣狠狠瞪著一雙龍眼的公主,羽兒顯是吃了一驚。
“你,竟認得我?你是誰?”凝昭一雙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羽兒,眼神裡除了高傲還有令羽兒心驚的貌似隗鬼離侖才有的充滿敵意的眼神。
見對方來者不善,羽兒並不打算與她多周旋,轉身便欲離開。
“想走?沒那麼容易!先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凝昭說著,早攔在了羽兒前麵,龍王和懸蒲在她的身後,斷了後路。
“凝昭公主,意欲何為?”見對方明顯是來找岔的,羽兒不再躲閃,而是站定在那裡,問道。
“意欲何為?你在這裡勾搭我未來的夫君,還問我意欲何為?”
“你未來的夫君,你是說,禦扶?”
“禦扶?禦扶是你叫的!你倒叫得親熱,我讓你叫!”說完凝昭揚手便衝羽兒的臉上甩出一個巴掌,羽兒見她來勢洶洶,早有防備,但她年老氣衰,雖然伸手接住了凝昭的手掌,卻氣力不濟,被甩了一個趔趄。
“你竟還敢還手?”說罷,凝昭從後腰處掏出兩柄短劍:“今日定要讓你見識見識本公主的手段,讓你知道和我搶人的下場!”說完她舉起短劍對準羽兒的臉便刺了過去,好在羽兒曾練過輕功,被她輕易躲過這一擊,但身後的老者很快出手,用水藻將她的雙手纏住了。
“我兒莫急,我們先帶她去懸蒲說的地方再下手也不遲,若將此處弄得……嗯,也恐被那禦扶回來尋到什麼把柄。”說完前半句,老龍王給凝昭使了個眼色,凝昭很快意會,她收起了短劍,狠狠將羽兒向前一推。
“你們,你們要對我做什麼?”羽兒很快察出了不妙。
“做什麼?去了你便知道!”凝昭一邊說著,一邊不懷好意地示意懸蒲帶路,又順手惡狠狠地推了一把羽兒。
“我警告你,凝昭,禦扶馬上便回來了,他若回來必饒不了你們。”
“禦扶去西海降妖,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放心!今日,我們有的是時間敘舊!”說著,凝昭惡狠狠推著羽兒向那一處走去。
走到溫泉處羽兒便明白了,她們要帶她去的地方當是3000歲曾跟她說過的那個極其危險的去處----碧落泉。
這處泉眼當真美得如同仙境一般,碧藍色的泉水一汪到底,澄澈無比,即便落入一根發絲都清晰可見,那水像水晶但比水晶潤澤,像寶石但比寶石晶瑩,像稚子之眼但比孩子的眼睛更透亮,中間那勾魂攝魄貌似狐眼的凝視,仿佛不論你身處何地都難逃它的法眼與揣測,人站在那裡,便好似一個盛水的器物麵對一眼最甘冽純香的泉水,不論是何質地都會懷疑自己清洗得不夠潔淨或淬煉地不夠完美,根本不能與之相配。
羽兒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雖然之前,她聽3000歲提起過,更告誡過自己這裡的諸多危險,因而即便再好奇,也從未涉足這裡,此刻她看著這純淨無比的碧水,感覺自己就是一隻從未洗過澡的泥猴,很想到那裡麵去遊個泳,哪怕是洗把臉也行,說不定洗上一把,臉上的皺紋等蒼老的痕跡就全都不見了。
然而,就在羽兒逡巡著不肯向前之際,一個身影卻已然被踢進了泉眼之中,瞬間便化為了烏有。
凝昭與自己的老父相視一笑,顯然,是老龍王將與他們一起來的那個帶路之人踢下去的。
“他說的果然沒錯,的確是個殺人於無形的好去處,死得一點聲響也沒有,什麼痕跡都沒留下,也算死得其所了吧。”凝昭對著那被踢下去的身影淡淡地說著,又把眼睛慢慢地移向羽兒:“不過,你,可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你應該沒聽說過吧?這,叫碧落泉,傳說中的死亡之眼,據那短命鬼說,但凡是掉進去的,就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的,但在死之前,你得告訴我,你是誰?又是如何與我未來的夫君勾搭上的,或許,我能讓你少受些苦楚。”凝昭用一隻手輕輕地撫弄著短劍的尖角,慢悠悠地說道。
“我若不說呢?”羽兒淡定地望著凝昭。
“不說,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說罷,凝昭給自己的父王使了個眼色,老龍王會意,不知從哪裡變出了許多水草,將羽兒的雙手雙腳都縛住了。
“說不說!”言罷,凝昭舉起短劍,手起劍落,羽兒的臉上便現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華美的錦袍上也瞬間滴下成串的紅色血痕。
“你知道嗎?我父王有九個兒子,隻我一個女兒,從小便寵愛無比,隻要我喜歡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禦扶是我喜歡的人,你居然敢跟我搶!”
“我從來就沒有跟誰搶過,即便我不搶,禦扶也不是你的,即便你第一次見到禦扶就對他動了春心,並以救了他的性命相迫,他還是不喜歡你,他永遠都不會喜歡你。”
“你?你怎會知曉這些?你如何得知?是禦扶告訴你的?不,不對,你是……”凝昭死死地盯著羽兒,忽然放聲大笑道:“你……你……你竟是那個羽兒?”她一把拽住羽兒:“你竟是那個羽兒,你怎會變成如此模樣?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你,你不是死了嗎?禦扶找了你整整十八年,沒想到和禦扶暗通款曲的那個人居然是你?”
“沒錯,是我,就是我,沒想到吧?”
“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竟然是你,你不是死了嗎?你竟然變作這個樣子,還能勾引到他,你從來都不照鏡子嗎?你這副樣子做她的奶奶都夠了!怎麼還好意思和他在這裡卿卿我我?”
“我哪副樣子?隻可惜,我就是變成了怪獸、樹人,他還是不要你。”
“是嗎?我看他不過是吃不到嘴的才覺得香,一時圖個新鮮罷了,畢竟他等了你這麼多年,而且看到你年老色衰,可憐你罷了,等新鮮勁過了,自會跟我回去,跟我成親!”
“哦?是嗎?公主既如此自信,為何還要調虎離山將水君支走,趁水君不在時,來為難於我,公主既青春貌美、家世顯赫,也未見過水君對你青眼相加一回啊?”
她的話顯然已完全激怒了凝昭,想起禦扶耳後隱約可見的紅色印記――水族行了周公之禮的專屬印記,凝昭突然發狂,她拿著那柄短劍對準羽兒的臉一刀接一刀地狠狠劃了下去。
“沒錯,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對他全心全意,苦苦等了他十幾年,這十幾年間他斬妖除魔不計其數,已被天帝封為四海神君,隻有我,隻有我這個血脈純正的龍族公主才配得上他,他堂堂一神君,能一輩子跟你呆在這小小的穀中嗎?即便他真肯帶你出去,你能登堂入室成為他的妻子嗎?你放心,這一次,我定會讓你死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我要讓你死得連渣都不剩,就是去了陰曹地府,也讓他絕認不出你。”
突然,一條銀蛇,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猛然對著凝昭直起了身子,吐出了腥紅的蛇信,羽兒認得,是3000歲讓它給自己引路去溫泉的那條小銀花。
“找死。”說罷,凝昭扔出一柄短劍,立時將銀蛇斬作兩截,抬腳將斷做一截的蛇尾踢進了死亡之眼,那被扔進去的蛇尾便如同化了形一般,立刻便消失不見了。
凝昭顧不上解決苟延殘喘的銀花的另一半殘軀,她用手中餘下的那隻短劍左右開弓,對準羽兒的頭上臉上和身體胡亂一下一下砍了過去:“哼,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被你這將死之人笑話,沒錯,這十八年,我苦苦盤桓在丘時水府門外,一共去了禦扶那裡87回,不論是禮物、吃食還是稀世珍寶,都被他冷冷地回絕了,這些帳,都要算在你頭上,我要讓你也嘗嘗我被人冷臉回絕時心涼腑痛的感受!”那龍王冷冷地背著手站在一旁,任羽兒身上的血濺了他滿頭滿臉。
“去了87回都沒有讓人青眼相加一回,哈哈,真是夠可憐的,你敢不敢和我打個賭,即便我死了,他仍不會娶你!”羽兒雖無力反抗,卻哈哈笑著,毫不氣餒地看著父女二人,笑到他們後背發冷。
“是嗎?你都這樣了,居然還敢說我可憐!居然還笑得出?還敢跟我打賭,你個死妖婆,你去死吧!我看你拿什麼跟我賭?我倒要看看,你這肉身凡胎如何能過得了這死亡之眼!”
直至自己砍到全然沒有了力氣,也徹徹底底解了恨,消了氣,數足了87下,凝昭將被紮得血肉模糊的羽兒一腳踢進了泉眼中,那靜靜的一汪碧水像被人施了法術一般迅速旋轉起來,原本像極了稚子之眼的泉水很快被羽兒的血染成了紅色,中間原本澄澈無比的瞳仁瞬間像被人用刀紮瞎了一般,羽兒在巨大的旋渦中,被裹脅著、翻滾著,而後,仿佛一隻巨大的黑手從內裡將所有的一切掏空漏儘,原本水盈盈晶亮亮的眼睛似乎合上了一般,羽兒便也一同消失在那漩渦裡了。
兩日後,待禦扶滿心歡喜地回到象牙穀,卻再也尋不見羽兒的身影。
他在象牙穀尋了一日,又一日,他幾乎將象牙穀翻了個底朝天,每一個山洞,每一條小溪,每一片樹蔭,每一寸土地都細細翻找,隻要能藏得下一個人的地方,每一處角落都不曾放過,仍然沒有羽兒的影子,他細細回想這幾天來發生的每一件事,和羽兒說過的每一句話,是自己隻顧著重逢之喜做了羽兒不喜歡的事,還是說了她不愛聽的話,她明明向自己保證過,一定會等他回來,當然,他最怕的不是羽兒自己走了,而是怕她被人所害,他懊悔自己隻顧一時歡喜,還沒有來得及過問羽兒這十八年來經曆的種種,他恨自己竟如此大意,降妖時竟沒有將她帶在身邊,更恨自己去了那樣久,如若她在此期間遭遇了不測,在這兩天時間裡,她應當一直在苦苦等他回來,他不敢去想事情的真相和結果,他在寂靜的深穀裡耗儘了自己全部的耐心,穀中響徹著他絕望而悔恨的嘶吼,卻再也尋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月後,失意的禦扶剛剛回到自己的水府,便有侍從來報,敖蒼求見。
自一個月前,與自己的女兒一箭雙雕,聯手解決了禦扶的心頭好和凝昭的絆腳石,老龍王確確實實獨自在家裡歡喜了一陣子,歡喜夠了,又正值需行雨的季節,便又歡歡喜喜奉天帝之命行雲布雨去了,忙完了差事,還沒趕著回龍宮,便趕緊到了四海神君的府上。
進得門來,永遠是老龍王那張看似慈和寬厚的笑臉,見麵客套寒喧過後,見禦扶憔悴不堪怏怏不樂,似乎對他的到來並不在意,也無有話講,老龍王隻好先開口道:“嗬嗬,近日聽聞神君降妖有功,令四海太平,被天君褒獎,實乃可喜可賀,隻是神君馳騁四海已逾千年,卻仍孑然一身……”老龍王拿眼睛瞟了瞟禦扶,接著說道:“小女不才,雖品貌算不得上乘,但卻是地地道道的龍族血脈,且已愛慕神君多年,如若不棄,老夫想……”
未等老龍王說完,禦扶煩燥地擺了擺手道:“多謝龍王厚愛,隻是禦扶早已心有所屬,此生除卻此女,絕不另娶,還請您轉告令愛,切莫在不相宜的人身上蹉跎歲月了。”
“神君可是還在等那個羽兒姑娘,那個姑娘雖說人生得俊俏,性情也溫婉和順,隻是她已故去……”
“龍王怎知她已故去?”
“嗨,眾所周知呀,眾所周知她早已故去……故去多年了啊,神君這許多年一直苦尋未果,我知道神君乃是重情重義之人,隻是,你一人四處奔波降妖,還管著諾大的水府,回到這府裡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那便不勞龍王掛心了,我意已決,如果龍王此來便是為了這件事,便可回去了,回去之時,還請您轉告凝昭公主,切勿再四處散布與我訂婚的消息,如若她還敢這般一意孤行,下回我再見到她,見到您,便不會這般客氣了!”
“你!你怎可對我父女二人這般無情,想當年若不是我父女傾力相救……”
“當年老龍王用魚皮草治好了本君臉上和身上的燒傷,禦扶從不曾忘,但後來我方得知,真正救下我性命的卻是羽兒給我服下的樹靈子,況且我恢複以後,及時歸還了您的龍丹,而且用內力治好了您多年的眼疾,如若您覺得我當年欠了您諾大的一個人情,大可索要任何的東西,隻要四海之內能夠取到的,我無有不允,隻是本君的婚事,自是由本君自己作主,斷不會因為這些個人情往來,便罔顧自己真正的心意,即便是天君賜婚,我也絕不屈就,今日之事,我自當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想必也不會折損了龍王顏麵,還請龍王知曉了本君的心意,再勿提及此事,本君還有事,便不留客了!”
回到水晶宮,老龍王恨意未消,一邊痛罵,一邊喚人叫來了自己的女兒。
“真是不知好歹,氣煞我也,他竟翻臉無情,說救下他那回主要全憑那個羽兒的一顆什麼靈子,還說即便是天君賜婚,也絕不屈就,我還不知道他的老底,左不過就是丘時水裡一條無父無母毫無根基的臭泥鰍!要不是我兒你非他不嫁,我能看得上他!”
然而,凝昭並沒有似往常一樣一臉傲慢,也沒有和他一起聲討禦扶過過嘴癮,而是眼神呆滯地愣在那裡。
“我兒這是怎的了,這是病了?還是……”
凝昭愣愣地仍是不說話。
“我兒倒是說話呀,這到底是怎麼了?我兒不必難過,為父定有法子,能讓那禦扶回心轉意,來日方長,我兒萬不可想不開呀。”
禦昭卻趴在案幾上,嗚嗚地哭了,而且越哭越大聲,越哭越傷心。
“我兒這是怎的了,快莫要如此了,我們都已然將那老太婆處理了,禦扶也不會為她空守一輩子,為父,定會想法子,一定有法子讓那禦扶娶你的,實在不行,老父便聯請四大龍王,奏請天帝,為我兒賜婚?”
“父王,我,我懷孕了。”凝昭抬起頭,說了這句話後,便俯身大哭起來。
“啊!你說什麼?那遭天殺的懸蒲,真是便宜他這麼無痛無苦地死了。”
“其實,也,也不一定就是他的。”
“你說什麼?!”
“那日我們從華陽穀回來後,父王你天天忙著去行雲布雨,我便夜夜笙歌醉酒,醉了便隨意喚侍從來侍奉我,所以,我也不知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於有些人而言,有些葷腥,一旦嘗了,便輕易地戒不掉了。
“你!你可真是糊塗呀!”龍王的手高高地舉起,最終卻無奈地放了下來。
“這才是老龍王你的兒呀,我那幾個哥哥們的母親不也牛龜蛇魚什麼都有麼?這算什麼呀?”看到老龍王舉起的巴掌,凝昭斜歪著腦袋,一臉木然。
“你,你,放肆!”龍王聞之大怒,反手給了凝昭一巴掌。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從小到大,是你讓我覺得你無所不能,你帶我到人間看你布雨,看人們給你建廟供奉,在你麵前跪拜叩首,而我,也覺得自已,天命不凡,是天底下血統最高貴的公主,配得到這世上所有最好的一切。”
“為父給你這些,為你做的這些,難道錯了嗎?”
“沒錯,所以當我遇到禦扶,我便理所當然地覺得他是屬於我的,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我所喜歡的一切,都應當是屬於我的。”
“孩子啊,你還太年輕,為父還沒有告訴你,為父僅僅是這天地間,一介微末的小神,比起開天辟地、創古開來居功至偉的大神們來說,簡直微不足道,況且,即便是天帝天後這樣執掌天地的神,也有不能為、不可為的無可奈何之事啊。”
“可孩兒就是想要為所欲為,孩兒就是心悅禦扶,可他卻有了心儀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哪怕她變得白發蒼蒼,哪怕她變成了獸人或妖怪,他還是隻喜歡她,我不服氣,我不甘心!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兒不好,為什麼他就是不喜歡我,所以,孩兒我每夜召不同的水族來侍侯我,聽他們對我講甜言蜜語,說我到底有多好,多麼地招人喜愛,可是,卻萬萬沒想到,竟會懷了不知是誰的孽種,父王,我該怎麼辦,怎麼辦,禦扶是不是再也不會要我了,我不想要這個孩子,父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做才能弄掉它。”
“你這可是第一胎,萬一弄掉了,很有可能再不會有孩子了,算了,事已至此,明日我便將你的寢殿封了,派你的母親來陪你,偷偷把孩子生下來。”
“不行!為什麼要封我的寢殿?我不乾,我還要去找禦扶,我幾天見不到他,心裡就像貓抓的一樣難受,過幾日,我的新裙子便做好了,我還要去見他。”
“再過段時日?再過段時日,你就顯懷了,而且你現在,你看看你自己,你這副樣子,哪裡都不許去!”
“我偏去,我就去!沒了他,我活不了。”
“活不了也得活!我馬上就讓你的母親過來!你且偷偷在這殿裡養胎生下這個孩子,先暫由你的母親撫養。”
“那,若有人問起……”
“便說是我在外麵惹的風流債吧。”
瓜熟蒂落以後,凝昭誕下一子――居然是黑蛇之後,算起來應當是懸蒲的孩子。
龍王將所有知曉此事和與凝昭有染的水族悉數滅了口,將她禁足在了龍宮,從此不許任何水族擅入,更不許給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