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一陣突如其來的龍卷風,將一個蒼老不堪的婦人卷到了清泉寨,在離寨子最遠的陳家地隴邊,在當年月娘生下一個女嬰的那棵老榆樹下,蜷縮著一個老嫗。
她看上去有七八十歲了,滿頭銀發,身形瘦小,衣衫襤褸,病弱不堪。
她記得這裡,當年龔婆帶她在那口水缸前見過這個地方,那時,剛出生的她的身邊還有她貌似天仙的母親。
她在那棵老榆樹下蜷縮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顫顫巍巍地走向了那股泉眼,就是她娘每日都會去擔水的地方。
清泉寨的這口井早已不複往日之盛景,偶有幾人會到此處打水,打完水便匆匆離開了。
一個挑水的老漢,正將水桶上晃晃悠悠的一隻水瓢拿在左手上,用右手接一些水順勢洗了把臉。
羽兒趁此向他借了水瓢嘗了嘗這久負勝名的泉水後言道:“真好喝啊!清泉寨的水,果然名不虛傳。”
“嗬嗬,用它釀出的酒才叫名不虛傳呐。”那老漢接話道。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一旁一個毛頭小夥急吼吼對另一黑臉小夥道:“快看快看!小菊來了,小菊來了。”
幾人順著他的聲音巡望過去,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正挑著兩隻空桶,飄然而至,等她打完水離去,剛才那年輕人對一旁的黑臉小夥道:“看到了吧?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隔壁村那個村花小菊。”說完還笑出一臉桃花。
“真沒見過世麵!這也叫村花?”挑水的老漢一臉不屑。
“怎的?小菊生得不好看麼?咱這十裡八鄉,哪還有比小菊更周正的姑娘了?”毛頭小夥不服氣。
“這等相貌也竟成了村花了!最多也就算是長得不醜罷了,真是一代不如不代。”老漢撇嘴說道。
“切,你就吹吧,我看你就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你若不信,自可回去問問你爹或是你爺爺,便知我老漢有沒有扯謊,我們年青那會,有個叫月娘的,勝過這村花百倍。”老漢說罷,現出一臉沒見過世麵的鄙夷。
“問便問。”少年不服氣道。
“哎!還真是紅顏薄命呐,原先那月娘,便是早早守了寡,公婆明明還年輕,就天天在家裡挺屍,隻等著她伺候,裡裡外外全是她,天天來此處擔水。這小菊也是,爹娘隻她一個閨女吧,娘還生下她沒多久就沒了,隻守著個爹還是個酒壇子,愛喝酒,不乾活,成天想著把閨女嫁個好人家能多換點酒錢,這不,還成天打發閨女來這裡擔水給他釀酒喝。”
羽兒聽著身後這些村裡人喋喋的議論,輕手輕腳地離開那裡,她又去尋到了當年她娘藏身的那個山洞,還有謝豐爹爹埋葬她娘的那個地方,那個矮小的孤墳早已尋不見了,她在那蒼山翠柏間流連了好幾日,天天伏在大樹下的枯木上歇息,沒有夢到娘親,也覺不到害怕,隻在這淒冷的獨處中,一遍遍體會著娘親的悲苦。
她又尋到了謝梅嶺,那半山腰上的三間木屋早被滿山的藤蔓和植被取代,除了每日清晨無論她在何時醒來都可看到的燕鵲們,似乎早已沒有任何痕跡能夠證明曾有人居住在這裡,爹爹和奶奶的音容笑貌也早已模糊不清了。
她又去了濟病坊。
這麼多年過去了,濟病坊隻剩幾間殘垣斷壁的屋舍,成了幾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的避難所,聽說濟病坊早在十年前便因一場火災不複存在了,幸存的孩子全部轉去了另一處寄養。
憑著兒時的記憶,她又一路走到了太平鎮。
這日的江家正在辦喜事,是她的三哥江陌成親,羽兒從旁打聽到,她的大哥二哥還有四哥都早已成家,江老爺和江夫人現下早已兒孫滿堂。
貌似性情最為寡淡的三哥卻是最晚娶親的一個,羽兒從一旁兩個人的閒聊得知:原來三哥一直心係江家的一個養女,雖說那養女早已不在人世,但他仍舊念念不忘,年近四十不肯婚娶,無奈江夫人隻得以死相逼,又四處尋找媒婆相看了不下百人,方才說下此門親事,據說今日娶的姑娘不僅門戶相當,而且聽說容貌與他曾經心儀的江家小妹很有幾分神似,鎮上人紛紛稱詡,說江家三哥福氣好,等了這許多年,終於等來了這樣的結果……
羽兒站在不遠處看著喜氣洋洋迎親的江老爺、江夫人和哥哥們,忍不住潸然淚下。
江老爺是個心細良善之人,見有一並不相識的落魄老太婆一直徘徊在自家門外,久久不肯離去,並不嫌棄,而是便笑眯眯地迎上前去,行禮道:“今日我兒娶親,老大姐,若不嫌棄,還請到老夫家中吃席觀禮。”
羽兒看著麵前的江老爺,一下子便想起當年他將一碗麵端到她麵前笑眯眯看她吃下去的樣子,她拚命地咬住嘴唇,強逼著自己不要喊出爹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怎麼也止不住,一時間竟忘記了說恭喜。
江老爺不知這老嫗見到如此場景想到了什麼,為何見了他這副模樣,見她並不欲進去吃席,便招呼家人給她包了兩個喜餅並兩支雞腿,走到羽兒麵前,笑眯眯地塞在了她的手心裡,見羽兒衣衫襤褸,又招呼手下人去給她拿件合身的衣裳,待那人將兩件□□成新的衣裳拿來交到江老爺手裡,羽兒卻早已離去了。
儘管身後,是一片歡天喜地的鑼鼓嘈雜之聲,但是羽兒的心裡卻生出無限的落莫與孤寂,她慚行慚遠地在路的儘頭回望了一眼江老爺的背影和曾帶給她無限回憶的江宅,木然地咬了一口他拿給自己的喜餅,失神落魄地離開了。
見完親人,她又去看了隗江山。
槐江山下一片蔥蘢,早已恢複了往日的神采,但細心的羽兒很快便發現,昔日壯觀的山神廟不見了蹤影。
她不知道這十八年來發生了什麼,她隻記得,王母明明懲處了離侖,英招也平安回到了隗江山,為何山神廟會無緣無故消失呢?羽兒覺得奇怪,一路尋著上到近前,發現原先的山神廟處似乎被人施了障眼法,此時的她早沒了樹靈子的助力,她隻能憑著上玉山時的法子一點點試探,試了好幾日,也不曾尋得入口,正有些灰心之時,自己的一隻腳卻如同老鼠踩到了鼠夾一般,隻聽得吧嗒一聲,羽兒的腳踩在一處黴菌般的毒草上了。
這裡是一處結界,蕭瑟的山神廟內外,尋不見一株山花野草,廟裡一派死寂,廟裡廟外長滿了一種極其奇怪的地皮草,溢滿了整座山神廟和它的周遭,仿佛腐爛的毒菌一般蓬蓬勃勃地生長著,貼地散發著陣陣惡臭,那些毒草正拚命地欲將結界頂開、衝破,一眼望去,廟內除了毒草沒有任何活物,仿佛當年的諸仳山一樣。
山神廟的神像也被毒草浸沒了整個底部,毒草們正蓬蓬勃勃地向中部生長著,神像的後麵,一個肮臟邋遢的婦人半躺在一個草堆裡,她身形高大,枯瘦如柴,依稀有些花白的頭發稀疏不堪,似一隻即將禿瓢的掃帚頭,連根簪子都插不住了,腰也已然馱得如同背了一口大鍋,她用乾枯的手指不斷地抓扯著身邊的東西往嘴裡塞,一隻僅剩的黃牙突兀而又孤獨地橫空咀嚼著,但最讓人驚異的是她的肚皮,她明明看上去已衰老不堪了,但從體形上看,卻是一個即將待產的孕婦。
“你來了。”一個蒼涼的聲音自羽兒的身後響起,她驚懼地回過頭,見到一張和那神像極其相似的永遠豐采俊逸的臉。
自羽兒破了結界,英招便有感應,很快來到了這裡。
“英招山神。”羽兒不覺叫出了聲。
“你竟還活著,我還以為……那天我親眼見你被王母……”英招亦不解地望著羽兒。
“你怎麼會,認出我?”羽兒也很驚歎,連養育她多年的父母和與她朝夕相處的哥哥們都未能認出她來。
“姑娘上山來時,身後便跟隨著數十眾的鳥雀,我從前有一故人,隻要有她的地方,總有百鳥芸集,還有,她的步態,悠然自在,與你彆無二致。”還有一條,英招沒有說出來,那便是,做為嗅覺最是靈異的曾經的風神,她身上的氣味也是他極為熟悉的。
“你說的故人?”
“便是你的前世。”
“我的前世?”
“你的前世,乃是天帝和天後的女兒,真身是一隻金色鳳凰,故而,即便這一世,你投胎為人,不論樣貌、聲音如何改變,但有些東西仍有跡可遁,也有追隨者會以某種方式與你相伴。”
如若是從前,有人對羽兒講這些,她是斷斷不會相信的,但是,如今的她遭遇了昆侖那隻叫小築的妖獸,又剛剛逆天改命回來,親曆了小黑的種種,對此便毫不猶疑了。
“這兒,為何會變成這般?那日王母不是處置了離侖嗎?怎會如此?”
“可離侖的算計,從來不會隻有一招。”英招淡淡道。
“她是曾說過這句話,她說她的算計從來不會隻留一手。”
“她便是離侖所謂的那一手。”英招用手指了指躺在那裡的那個婦人。“那日,她頂著一張貌似你的臉被扔到我山上的時候,我便知是她的算計。”
“可是後來,王母不是把我們大家都救了嗎?即便是常人看不見的我體內被她下的蠱毒,都解了啊。”
“王母是懲處了槐鬼離侖,也救了大家,但是她漏掉了一個人。”
“便是先被發配到你這裡的高薑?”羽兒看著那婦人,驚懼地說道,顯然,任是世間再高明的易容高手,也絕計易不出這樣的判若兩人來。
聽到有人說起自己的名子,那婦人緩緩抬起了頭,她的兩隻眼睛死死地盯住麵前的這個老婦人,盯了許久許久,終於從她那狗竇大開的嘴中呼出了聲:“江其羽?羽兒?你竟是江其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也變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你江其羽居然也有這樣的一天,哈哈哈哈!真是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呐!”她奮力地仰頭笑著,空洞的嘴裡一顆灰黃的尖牙兀自泛著茶色的光芒。
“這山上遍處是這些毒物,便是那離侖的算計嗎?她當年不是被離侖變做了我的樣子嗎?”對於薑的肆無忌憚,羽兒並不在意,淡然地問英招。
“不錯,不過,隻維持了個把時辰,應當是離侖受到王母懲處後,就現了原形了。”
“你如何惹到了那離侖,竟令她使出如此惡毒的法子,要致你於死地而後快?”
“唉,此事,說來慚愧,我本是天上的風神,負責風行四海順道傳布天帝的旨命,那時的我,尚且年輕,倚仗自己姿容俊朗,便總愛四處撩撥,不想,因自己這隨意的性子,種下了難纏的惡果。”
“你招惹了離侖?”
“嚴格說來,並非我招惹了她,離侖是電母,那時我們風、雨、雷、電四位天神總在一處,時常被天帝一同派往人間履行神職,宇宙寂莫,我便總講些搞笑的段子,或開些渾不吝的玩笑,我以為自己從未專去撩撥哪一個人,每次說笑亦有諸多人在場,不會令清心寡欲的神仙就範,不曾想電母卻因此動了凡心。”
“你是說?你雖無心,她卻有意,所以……”
“當時的我毫未察覺,電母也將自己的心意隱藏得很好,此後的萬年間也一直相安無事。我這個人,年輕時精力旺盛,好四處遊逛,雖在天界履職已幾萬年,但是從未見過你,隻知天界所有神仙對於天後的兩個孩子都諱莫如深,甚至有傳言說,天後的兩個女兒都生得奇醜無比,我越聽越覺得好奇,於是趁著來無影去無蹤的便利,尋遍了三十六重天,直至尋到了靈寶天尊的上清天,在鮮有神仙會去的三十四重天,終於見到了還是幼年的你。”
“幼年的我?”
“天上同人間的歲月不同,大約,見到你時,也就是你在隗江山參加祭神大典時一般大小。”
“果如傳聞中一般醜陋?”羽兒好奇地問道。
“非也,不僅不醜,而且純真無邪、聰慧異常,我與你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與你相識後,我方得知,你從出生起,便一直跟隨靈寶天尊修行,竟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我很是慨歎你的境遇,又很喜歡你的性情,於是趁無事之時,便總去那裡找你玩,後來,有一回,我與雷神共飲,喝多了以後,回到風神殿,竟一時興起,突發奇想,寫了首藏頭詩給你,寫完之後,還甚是滿意,偷偷用傳語花傳給你,本沒有落款,卻不想被人誤傳給了電母。”
“藏頭詩?是怎樣的一首詩?那上清天不是鮮有神仙去造訪麼?這種事情又怎會傳錯?”羽兒不解。
“那當真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隨意也是後果最為不堪的一件事,那藏頭詩雖情真意濃,但於你我而言,不過君子情誼,但如果被彆有用心之人,誤以為那是首情詩,亦無不可,不知是我放浪不羈招來了眾怒,還是那電母素來張揚跋扈不討神喜,總之,那傳語花沒有被傳到上清天的你那裡,而是竟被傳去了她處,她誤以為那首詩是我寫給她的,竟當眾和了一首,一時被眾神傳為笑談。”
“你那首小詩不是未落款嗎?”
“的確未落款,但我與電母萬年間同履神職,對於我的撩撥招數套路和筆跡,她再熟識不過了。離侖心胸狹窄,被大家取笑後憤恨難平,後來,便私下裡秘密去調查,得知這首小詩原本是寫給你的以後,竟起了歹心,偷拿了雨神掌管的酸淋,將那幾滴酸淋灑在了上清天的天織藤上。”
“天織藤?那是什麼?”羽兒不解地問。
“我也是後來才得知了這一切的真相,許多年以前,魔界突然挑起仙魔大戰,你的母親,便是天後娘娘帶領群仙,倉促應戰,但那時的她已是身懷六甲,神魔那一戰,雖然斬殺了坤魔,但卻傷了胎氣,提前生下你們姐妹二人,你的妹妹出生起便幾近夭折,當時天界之中所有的醫仙都束手無策,眼看已是回天乏術,後來,還是你的師傅,靈寶天尊他說與你會有一段師徒情誼,特來相助,給天後娘娘想出了個法子,由他做法,將你姐妹二人的命星係於與天地共生的天織藤上,終於使你的妹妹活了下來,你的母親生產之後,身體孱弱,靈寶天尊便帶走了繈褓之中的你,故而,我見到的你,便從小在上清天中長大,但是卻不知為何,天後不僅從來沒有去看過你,而且下令你在長大之前絕不可踏出上清天半步,離侖得知此事後,為了加害於你,便從雨神那裡偷走了酸淋,悄悄灑在溫養天織藤的淨池之中,隻是不曾想,她此番惡行,並沒有傷到一向身體強健的你,而是差點要了原本便體弱的你妹妹的命,後來天後一路徹查,很快查到了雨神的酸淋,差點讓雨神替她背了鍋,好在那淨池之中養著你的一條小寵,離侖投毒之時,並未注意到沒在池中的小築,幸虧是他的一句話最終洗脫了雨神的罪責,也讓天後順勢找到了離侖。”
“小築?原來它果然與我熟識,隻可惜,後來我在昆侖見到它,竟完全認不得它,它還替我擋下致命的一擊,死了。”想起小築,羽兒總莫名便很失意和難過。
“莫要難過,小築原是天界的一隻?仆獸,它自小便與你一同長大,脖子很長,是個非常可愛的小家夥,想來它經曆了凡間的劫難,現下應當是回到天界去了。”英招安慰道。
“故而後來,天後便懲罰了離侖,將她貶下了天界?可是你……”
“整件事情,因我酒後寫的一首詩而起,我罪有應得,並未覺有何不妥,但有兩件事,我一直到如今也想不明白,一是,為何離侖犯了這樣大的禁忌和錯失,卻並未被押上誅仙台,從此不得輪回,以天後娘娘往日的處事手段看來,完全不合常理;再有就是,從始至終,這件事情你並無過錯,但卻不知為何,你竟也受到了牽連,後來在凡間的那次祭神大典上,我看到了你,方知,你也被貶到了凡間。”
“我想起來了,怪不得,她說,我是她很早,便結下的梁子。”羽兒聽罷,苦笑道。
“我和電母被貶到凡間,我做了這槐江山的山神,離侖做了諸仳山的山神,雖說與我做了鄰居,隔山相望,但天帝天後令我們永世不可有交集,在此期間,離侖從未消停一刻,總想惹些事端,但是,她在天界之際,便不是我的對手,到了凡間,我又生了戒心,她離開諸仳山又法力全無,故而,還掀不起什麼大浪。那年,我在祭神大典上,再次見到了你,難掩心中激動,不知不覺間竟令山上的百花齊數開放,當時我便後悔不迭,恐她會對你不利,但苦於不能離開隗江山,也不知她會以何種手段下手,千防萬防終歸還是被她算計了。”
“那離侖不是也被令不得離開諸仳山麼?”
“離侖雖不能擅離諸仳山,但應當派了心腹前來。”
“就是那個女巫師?”
“應該是。後來她又擄走了你們的座騎,訓了鷂鷹,從她的山上銜來了食人樹和食人花的種子,食人花與食人樹本不可怕,不能要了我的性命,現在想來,那隻是她想騙你上山的誘餌而已,不料未如期將你騙上山,卻引得你的哥哥和鄉親們上了山,我當真也是大意了,竟未曾特彆留意那些上山的人,他們剛到山邊,便被離侖擄了去,她的本意是想借你哥哥和鄉親們的性命逼你上山,不想你卻非要去昆侖、尋火蠶,儘除這些食人花和食人樹。我也是後來,從你的這個故交處得知她同你們一同取了火蠶,再誘你上了諸仳山,她誘你上山的目的,就是要讓你親手殺了我、用最惡毒的方式除掉我,離侖與我相識萬年,她知道山神不會輕易被殺死,能殺死我的除非是我自己的後人,因而她想誘你吃下被她下了咒的果子,一旦你與我行了周公之禮,便會源源不斷地生下凶獸,隻有與我交合後生下的凶獸才會徹底結果了我的性命,而你,也會變成她這副模樣。”英招說完,用手指了指地上坐著的薑。
“可你怎知那天送到山上來的不是我?我明明看到她給了薑一副與我同樣的麵容。”
“僅憑一張貌似你的臉便會令我就範?她太低估我這四萬八千年的修行了,即便是真的你,我也絕不會做下那等苟且之事,我與你的情誼,根本不是離侖以為的那樣。但既然離侖將假的拋過來,真的定還在她手中,我便不顧天帝的禁令去了諸仳山,但等我回來後,發現這個假冒的你卻不知和山上的什麼交合後,不停孕育,竟生出一坨坨臭哄哄的毒蟲和毒草,它們生下來就朝火蠶的糞便爬去,以糞土為養,瘋狂生長,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寸木難活,而我竟不能將她殺死,我越是對她用法,她生出的毒物便越多,它們蠶食所有活物,因而,我隻能在此處設下結界,用了障眼法,讓其它人畜無法到此,以免被毒害。隻是,這毒草不論人畜鳥獸沾上便死,你是如何百毒不侵上到此處的?”
“也許,我便是能醫好你這座山的藥引,自然毒不死我。隻是這既是你的山頭,對付這些毒物,也未必便毫無對策吧?”羽兒也想不出,自己未被這些毒蟲毒草所害,究竟是在象牙穀曾與毒蛇共浴的緣故,還是那個神秘女人的神水起了效用。
“那是自然,隻要從東海之濱的漆吳山山口處取一些原火來,將這座山點了,便可解槐江山之患,隻是天帝有令,我本人不得離開隗江山半步,上次去到諸仳山,已然犯了大忌,山上的其它仙獸又都畏火,所以一直無可奈何。”
“要取漆吳山之火,這火有何神奇之處?”
“漆吳山乃是太陽的停歇之處,唯有這陽性最盛之火,方能解了這至陰至毒的毒物。”
“那如若放火燒山,你?”
“這是我的劫數,我做了錯事,該當受此火刑,常言道,火不燒山地不肥,曆經此劫,待到明年春暖花開時,槐江山自會恢複往日生機。”
“那,高薑……”羽兒看了眼地上的高薑,又望向英招,英招對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原來我變與這樣都是拜你所賜,我竟作了你的替死鬼!”危坐在一旁的高薑耐心地聽著二人說完後,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這個老太婆。
“薑,你有此劫,也並非全是你之過錯,你若真心悔過,我一定會想法子治好你,不會任你在此處自生自滅的?”羽兒無限痛惜地看著她。
“我悔過,我憑什麼要悔過?江其羽,你知道嗎?我生平最討厭地便是看見你這一副拯救眾生大義凜然的模樣,我用得著你想法子?我都已然這樣了,還要救出去給誰看?我丟不起那個人!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訴你,從始至終,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你天生麗質,天生討喜,即便不是江家親生的閨女,他們還是待你比親的還好。而我,我們高家雖然僅我一根獨苗,但我卻是家裡最不得寵一個通房丫頭生的,你知道為什麼我粗活乾得這麼好嗎,因為我跟著我親娘寄人籬下豬狗不如地活了很多年,後來因為我爹生不出孩子來了,他們才對我好一點,本來我想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最初我希望能嫁給你的某個哥哥,但是,你所有的哥哥們都隻喜歡你,他們隻喜歡你!而我的親爹,居然想將我嫁給一個禽獸不如的惡棍!後來我跟你偷跑了出來,你這一路上都看儘我的笑話了吧,好不容易有一個齊公子給我獻殷勤,結果還是個賊,後來我又遇到了銀徹,我其實看出來了,他喜歡的人也是你,為什麼都是你!所有的,所有我喜歡的人,他們都隻喜歡你!我不知道我哪裡不好,在娘家的時候我拚命地想討好每一個人,想讓大家喜歡我,但是,除了我那個卑賤的娘,沒有人從心裡真心地喜歡我,從來,就沒有一個人,真心地喜歡過我!”
“薑,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我二人初識之時,我其實是很喜歡你的,我沒有姐姐,一直把你當成姐妹,我想,你和銀徹一樣,隻是被離侖蠱惑了。”
“不要跟我提銀徹!若不是你,他也不會死,梁子他,並沒有逼我,我是真心喜歡銀徹的。”
“梁子本就不是什麼好人,他和銀徹到我們身邊來,全是利用和算計,如若這麼多年你仍未想通,當真被毀得不輕!”
“我早就被毀了,但毀了我的不是她,是你!是你讓我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不如你,無論我怎麼努力,所有人喜歡的人都是你!”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會讓你這麼難過,我以為我們三個真的親如姐妹。”
“隻有英子那樣的傻丫頭才會覺得和你是親姐妹,你和我們在一起特彆開心吧,嗯?你當然喜歡和我們這樣的人在一起了,我們都是你的陪襯,襯得你既惠且美吧,嗯?”
“薑,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還能讓我怎麼想?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你到底哪兒比我好,所有的男人都喜歡你,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他們都喜歡你應該便是因為這張俊俏的小臉吧,可是現在你的這張臉竟然,竟然變成這副模樣了,真是報應!真是報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其羽,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也會有今天!沒了這張臉,我看還有什麼人會喜歡你!哈哈哈哈,這可真是我這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你真是瘋了!”
“我早就瘋了,從我第一天成為你們鬥法的棋子那天我就瘋了,之前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幸運兒,即便不是親生,江家人也待你親厚,尋找火蠶這一路更是順風順水,所有不可能的事你都辦到了,所有見到你的男人都喜歡你,不過現在看來,你就是個瘟神,所有和你沾上邊的人都要倒黴,你的大哥、四哥、銀徹、還有那個不識趣的禦扶,還有你,英招山神,甚至是那個離侖,所有和你沾邊的人,全都不是死就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若不是我這個不識趣的跟你走這一趟,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每日蠱蟲噬心還要孕化毒物,你就是個瘟神!我隻恨自己不能親眼看到你的下場,看到所有人看見你這副模樣的表情,啊,真想看看那禦扶見到你時的樣子!”高薑一邊說著,一邊扶著腰要站起身來抓羽兒,卻被英招輕揮了揮衣袖,又重重地跌坐在了那裡。
“是啊,那日我親眼見你被王母……,怎的今日又此番模樣突然出現在了隗江山?”英招也是不解。
“我並沒有死,我不願往生去活來世,但是重返陽間,需要承受相應的代價,這代價,便是如此。還好我來了隗江山,隻是你說的那漆吳山,不知離此處有多遠?或許我能幫你把那神火取來。”羽兒草草說了自己的經曆,並不想人知道太多有關她這十八年所曆之苦和連她自己也想不到的這份代價。
“路途著實太遠了,你這一來一回,沒個大半年功夫,定然走不到,於你而言,實在是過於辛苦。我知道翠山上有一種貌似喜鵲的火鳥,不畏火,之前它每年會來隗江山徘徊數月,但自從這裡遍布毒蟲毒草,那鳥已久未飛經隗江山了。”
“等下,若是不畏火便可,那可浴火的鳳凰,豈不更穩妥了,我倒把她忘了,山神隨我來。”羽兒和英招一同出了山神廟,到了最近處的一個山坡上,從自己的頭上撥下一根羽毛,翠羽點燃後,隻小半天功夫,一隻身披五彩錦袍,戴著冪蘺,遮遮掩掩的黑鳳凰便翩然而至。
“恩人傳我何事?恩人今日怎得裝扮成如此模樣了?還是變回來的好看,你看我用那火蠶吐的絲織成的錦袍如何?我跟你講,這蠶絲還真是神奇,簡直妙不可言,織成的錦袍竟能根據體溫和心意變幻不同色澤呢。”那老鳳凰雖老眼昏花,卻一眼便認出了羽兒,隔著冪蘺的紗簾,以為是羽兒化了裝耍著玩的,喋喋不休地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甚好甚好,這錦袍襯得鳳姐正是風華正茂呢。”羽兒訕訕地應著,避重就輕地應付著老鳳凰的問題,她倒是希望自己隻是妝化老了,隨時可以洗掉恢複成原來的模樣,但顯然,再也不能夠了。
“咦?他是誰?羽兒姑娘你裝束變了,口味也變了,是不是為了要和這位公子的銀發相稱,才做的這個造型啊?”老鳳凰口無遮攔地說著,又用手去翻看羽兒的白發。
“哪裡?鳳姐快莫打趣我了,這位是隗江山的山神英招,此次請鳳姐來是有一急事請鳳姐相助。”羽兒輕輕地向後躲了躲,應道。
“說來聽聽。”
羽兒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剛講了大半,那老鳳便插嘴道:“原來如此,我說從前與你一起的那個怎的不在呢?我記得原先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家夥叫禦扶吧?雖然那次他和我打架,差點結果了我這條老命,但是,當日我看你二人倒是一對壁人,怎得前幾日我竟聽說他和那凝昭公主要訂婚了?原先我看你二人甚是般配,原以為你倆才是天生一對。”那老鳳凰還喋喋不休地說著。
“那些陳年舊事,不必再提,今日請鳳姐來,主要是想煩勞鳳姐屈尊去趟漆吳山。”
“啊?去漆吳山?去那裡做甚?”顯然,這老鳳倒是知道漆吳山的。
聽完羽兒給她細細講了此次邀她前來的目的,老鳳凰顯然吃了一大驚。
“去漆吳山,甚是為難麼?”羽兒見那老鳳麵露難色,又見她頭發雪白同自己一樣行動遲緩於心不忍道。
“是,有些為難,但,那若是我不幫忙,你待如何?”
“我便隻得用自己的腳量著去了。”羽兒無奈地看了看自己的腳尖。
“這千山萬水的要走到猴年馬月去,再者說了……唉,算了,不管怎的,我說過,隻要你有所需我必得萬死不辭,你這頭發真白了還是假白了呀,怎的好似比我還白的多呢,算了算了,這回我便也助你一回。”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那鳳凰終於展翅而去。
“那鳳凰可能來回需有個三兩日,若羽兒姑娘不嫌棄,可到山巔我的雪府中休息。”英招盛邀道。
“不必了,我還有一故人,想去看看,隻有一事需拜托山神。”
“請講。”
“莫要告知任何人我的去向和下落。”羽兒說罷,遠遠地望了一眼諸仳山,轉身走了。
然而,自從羽兒現身在了久無人至的隗江山,又循著那些追隨她的鳥雀的痕跡,一個黑色的身影很快發現了她,並告訴了她的宿敵--那隻蚓無。
這則不經意的消息,像一個炸雷喚醒了一段沉睡的記憶,更再次激發了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十八年的那隻蚓無的鬥誌,她命那隻鷂鷹再次去探查了幾回,確定了那黑色的身影之前的判斷,於是,她在諸仳山的地底再次發出邪惡的詛咒,然後艱難地向它東麵的恒山爬去,誓要將已快要熄滅的複仇之火,再次點燃,然後燒它個天翻地覆。
在被貶諸仳山的漫長歲月裡,離侖從未理會過東麵的恒山,從前的她,自認自己乃是仙家正道,當年的仙魔大戰,她還曾在天後的帶領下,做為主力和群仙共戰坤魔,哪怕被貶,她也是從來不屑與魔族相提並論的,在她看來,那是一個低於她這個仙階不知多少倍的劣等族群,無論從修為、外貌、法力還是根骨來看,她與他們都是雲泥之彆,這麼多年,她一直以自己仙家的身份自居,甚至安安份份地在地下呆了十八載,但是自從她得知,羽兒未死,隗江山又重新煥發了新生那天起,她無法再淡定地沉默下去了。
王母將她的老巢端了的那日,她治下的所有樹妖、獸人、石人、毒蟲、暗蠱、鷹鸇幾乎全軍覆沒,但好在,那日,她提前派出了一隊人馬將高薑投往隗江山,英招山神並未理會她的那幾個爪牙,而是火速帶領雪軍去諸仳山營救羽兒,那隊人馬也因此躲過了那場浩劫,在她被貶以後,他們沒有離開隗江山,而是依舊依附於她,聽令於她,甚至暗中保護她不受侵害。
她變身為蚓無後,一個樹人和一隻鷂鷹便一直在諸仳山與隗江山的交界處,時刻關注著隗江山的一舉一動,後來,聽說羽兒身死,隗江山一直被毒蟲毒草所困,她著實歡喜了些時日,她甚至覺得,自己雖被罰沒於地下,永世不能再見天日,但終歸令他二人一死一困,仍算值得,然而,自她得知羽兒未死,還解了隗江山之困那天起,她又開始坐立難安,她知道目前,僅憑她的一己之力,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扳回一局了,如若要再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必須找到一個有實力的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