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清 政^^……(1 / 1)

等閒不識東風麵 鄭重 15684 字 2024-05-01

這日,羽兒孤身一人往測算出的那個吉向走,小黑忽然跑了過來,銜住了她的裙角。羽兒明白,有些東西人雖遲鈍,但狗這樣的蓄類,卻是極為敏感的,她蹲下言道:“小黑莫急,我曉得你的意思,莫咬,我跟你走便是。”

小黑帶著羽兒走不多久,來到了一個瘦瘦的算命瞎子的攤前,停了下來。

羽兒掏出銀錢,放在瞎子麵前的案幾上。

“姑娘想算什麼?”

“我還沒說話,你怎知我是個姑娘?”

“從姑娘走路的步態和身上的氣味,便可知不是男子。”那瞎子不緊不慢道。

“哦?除了我是個姑娘,你還知道些什麼?”

“姑娘隻需報上自己的名子,我便能知曉姑娘的過去。”那瞎子慢慢地撫著自己的胡須。

羽兒想試探這瞎子的道行,猶豫了片刻,並未說出自己的名子,而是說出了她娘親的名子。

“這單名一個月字,可不是個什麼好名子,孤孤單單懸在天上,和那飛升的嫦娥一樣,雖有夫君,卻難相守,空有美貌,卻難逃多舛的命格,這月亮升在夜裡,淒冷得很,但我聽得姑娘的聲音雖憂傷,卻透著溫熱,我想這個名子,應當並不是你的,而是與你密切相關之人。”

羽兒聽了,不免心裡有了幾分著落:“大師果然神算,實不相瞞,我報的乃是我娘親的閨名,冒犯了。”

“沒關係,先投石問路,倒也正常。”那瞎子答道。

“小女有個妹妹前日裡去了一處幽穀,被攝了心魄,總也不醒,請了七八個大夫都說醫不得,不知大師能否指點一二。”

“被攝了心魄?尋常醫者自是無從醫治,從這裡往南有個清心觀,觀裡有個濟慈真人,那個真人性格孤僻,卻極擅治此類神神怪怪的疑難雜症,但他常年在四方雲遊,遇不遇得到要看姑娘的機緣了。”

“多謝大師!”羽兒欣喜異常,從袖中又掏出銀兩,再次致謝。

“姑娘倒是慷慨,既如此,老夫便再給姑娘行些便利,讓你抽支簽如何?”說完那瞎子遞過一筒簽,示意羽兒抽上一支。

羽兒將信將疑地將那些簽搖了數遍,抽了一□□瞎子摸著上麵的簽文,麵色忽而特彆凝重。

簽文上分明寫著:“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風,動身無所托,百事不亨。需守口如瓶,防意如城。”

“姑娘在近日裡當是遭遇了不少變故,但還隻是個開始,更大的災難和厄運恐還在後麵,切忌要防範身邊的小人,姑娘最近犯口忌,定要把守好這個門戶。”那瞎子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我記得了,多謝大師。”近日遇到的遭心事的確夠多了,羽兒聽了心中不免又多了幾分擔憂,以為禦扶必是無救了。

卜完卦,羽兒強打起精神,獨自一人帶著小黑去了清心觀,這道觀並不很大,香火不盛,滿院也見不到一個道士,羽兒在那裡轉了一大圈,問了許多人,都並不識得濟慈這個人,更不知他是否就在道觀或雲遊去了何處。

天快黑時,羽兒又同小黑一起去了水邊,她將小黑留在岸上,自己下水偷偷去水裡探了很久,雖然有白珠和火蠶的助力,但她仍不可在水下呆太久,沒了樹靈子,她也再聽不到水下所有水族的聲音了,見水晶宮大門一直緊閉,隻得怏怏地上了岸,帶上小黑,回客棧去了。

第二日,羽兒再次去了清心觀,如前日一般問了許多人,都不知濟慈的下落,心下想道,也許是那瞎子騙自己的也未可知,轉了整整半日,想著想著便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去,她一路上邊走邊想著最近的煩心事,聽著觀中空靈且遠的鐘聲,茫然地跟著小黑來到了一個僻靜之所,看到了眼前一個小小的圓形的墳塚,墳塚前的一個石碑上記錄著一位曾在清心觀修行的道士的生平,說他一生向善,清心觀的建成與他的奔走不無關係,且寺內那尊最大的老君像便是由他親自參與完成,羽兒看了,心生敬佩,見這裡沒有可以捐奉的功德箱,便四下裡尋了一把各色的野花兒供奉到那墳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便欲離去。

“施主不去前麵的正殿上求富求貴求財,卻在這裡拜一不知名的老道,貧道在這清心觀這些年了,還是第一回見。”一個身形高大穿灰色道袍的道士突然在羽兒身後說道,那道士聲如洪鐘,令她嚇了一大跳。

羽兒回過頭,見此人雖聲音洪亮,麵容卻祥和,趕忙施了一禮道:“師傅見笑了,我也是走錯了道,路過這裡,看到這道士的生平,覺得可敬,便想聊表些敬意。”

“不知施主覺得他何處可敬?”

“有濟世願、仁善心,憑一己之力廣募善款,又耗儘一生傾力鑄像,無論哪一件都值得人敬拜。”

“既如此,貧道便替這位師祖謝了。”

“應該是我謝他才對,如若不是看到他的生平,也不能堅定我此生的誌願。”

“看施主這一臉愁容,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哦,師傅在寶觀修行已久,可識得這裡的濟慈大師?”

“在下便是。”

經由濟慈大師施針燒符診治幾日後,英子終於慚慚好了,隻是被那攝魂怪纏磨得太久,再加之被禦扶從魔圈中一腳踢出,斷了肋骨和腿,一時半會,並不能立時便下地走動,英子本就體胖,更是恢複得慢些,好在沒有受三味玄火之苦,羽兒不想再讓其它人像禦扶一樣白白丟了性命,便拚命說服讓梁子或薑留下一人照顧英子,她先拿了火蠶去救哥哥們,二人均不肯,英子也哭求不想與姐姐分開,便隻能等她恢複好些了,再一道去隗江山。

一日,羽兒私下在房裡給英子喂藥,問道:“英子,你告訴姐姐,那日你為何會跑進那個幽穀裡,我明明告誡過你,但凡不熟悉的地方若沒有姐姐作陪萬不可去。”

“姐姐不提我倒忘了,你知道我總不記路,但是嘴巴又饞,姐姐給我的散碎銀錢,我隻敢在近處買些吃食,並不曾走遠。那日,我剛到旁邊的糕點鋪子去買吃的,一轉身就看到小黑在我裙子下麵,可我明明記得我從客棧出來的時候,小黑被銀少俠攬在懷裡,它是想跟我出來來著,可是不知為何,那日銀少俠將它抱著,就是不撒手,當時我想著,我就在近處的市集裡買些吃的,很快便回來了,就沒管它,自己出來了。”

“那還真是奇了,銀徹不是素來不抱小黑,從不逗弄它嗎?”羽兒也很納悶。

“是啊,可是那天不知怎的,他就抱著小黑,現在想來他是不是和我現在一樣,成天隻能在房裡呆著,覺得憋悶,想讓小黑陪他玩會。我就自己出來了,我明明看見小黑被他抱著的麼,可是一轉眼,小黑就跑到了我腳底下,那天,不知為何,小黑的脖上既無項圈也無繩索,我怕它跑丟,想把它抱住,它卻不肯,它一直像在追什麼東西似的往前一直跑一直跑,我就在後麵一直攆它,攆著攆著不知怎麼的就進到了一個奇怪的穀裡,那個穀口全是黑不溜秋的大霧,瘮人得很,本來我是不敢進的,可我聽到小黑在裡麵發出陣陣慘叫,好像人要踩死它一般,我一著急,便跑了進去,想著把它抱出來就往回跑,可是進去卻並未看到小黑,就隻看到了一個……,一個……,我不想想起那個東西了,實在太嚇人了。”

“沒關係,沒關係,都過去了。”羽兒摸摸英子的腦袋,像過去龔婆摸英子一樣地輕輕摸著她的腦袋,她忽然想起禦扶那日跟她說起的那些話和瞎子對她的告誡,心裡隱隱有了許多不詳的預感。

“羽兒姐姐,我跟你說,今天我還要吃豬腳,我都跟清政說好了,他說他給我留著。”

“英子,姐姐不是舍不得錢,隻是你已然這樣胖了,不能再成天吃些大魚大肉了,你看你的臉,都圓成什麼樣了,等回去讓你娘看到,都認不出你來了,雖然你吃胖了證明姐姐沒有虧待你,但是……,你沒聽到薑成天說我慣著你吃喝,取笑你胖得跟那什麼似的。”

“她那嘴不就那樣麼,我才不在乎呢?隻要清政哥哥不嫌棄我就好,他說他就喜歡看我吃東西的樣子,看著就香,還說女孩子胖了有福。”

“清政?清政是誰?”自從上次在客棧遇到了那個齊生,羽兒便對陌生人極為敏感。

“就是客棧樓下賣鹵肉的呀。”

“那他想賣自己的鹵肉,還不天天得跟你說好聽的。”

“羽兒姐姐,清政哥哥才不是那樣的人,清政哥哥……”

“等等,你每日呆在樓上,怎麼和那清政哥哥認識的?”對於莫名其妙認得的人,羽兒開始刨根問底。

“我不是偶爾也拄著拐跳著腳去樓下曬太陽嗎?他每日午後都在那裡擺攤,要到很晚才收工,你們都忙著沒人理我,我天天去找他買肉,有時也和他聊天,清政哥哥可好了,他……”羽兒這才發現,英子昏迷和恢複的這段時間裡,除了陪英子看病,似乎已有多日沒有同英子這般細細地說話了,隻要有時間,她都隻顧著潛到水下去龍宮門口打探禦扶的消息,而薑和梁子又隻每日傾心地照顧著銀徹。

此後的每一天,羽兒儘可能多地陪著英子,發現自己的耳朵裡最少要聽到100多回清政這個名子,每次都是英子含羞帶笑著說的,直到最後,她的腿快好了,羽兒告訴她將離開此地了,英子才無限難過地問羽兒是不是以後都再也見不到清政哥哥了,她很想一直在這裡住下去。

想起她們離開太平鎮時,龔婆的交待,羽兒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這日,英子又喋喋不休地同她講清政哥哥。

“你是不是喜歡清政哥哥?想嫁給他?”羽兒單刀直入地問。

英子被猜中了心事,愣在那裡,她羞紅了臉,深深地埋著頭,兩隻手絞著一塊手帕,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是,姐姐便幫你操辦,若你能留在此處,姐姐倒也安心。”羽兒誠懇地望著英子。

“好自然是好,隻是,這種事怎能由女孩子家先開口,再說,我也不知道清政哥哥的心意,隻是覺得和他說得來,在一起便很開心。”英子的眼中,是羽兒從未見過的烈烈的神采,這神采她在薑看銀徹的眼晴裡也見到過,想到此行,竟讓英子和薑都尋到了自己的歸宿,總算心中有了一些寬慰。

“那便好,我現下就找人去打聽。”

“可既便是要出嫁,也總得有嫁妝,我娘又不在這裡。”英子望著羽兒,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她是一個無論什麼事都總想依靠彆人的人,從前她依靠自己的母親,現在她依靠羽兒姐姐,將來她想依靠清政,她生來便沒有什麼自己的主意,但好在,她的生命中,總歸有人可依。

“嫁妝的事姐姐來想辦法,我怕這一來一回的又生出彆的事端,彆等咱回來,你清政哥哥和旁人說下親事了,這兒離太平鎮還有些距離,你腿又不好,姐姐便替你做主了。”羽兒知道,她們現在回去,龔婆必然已不在人世了,想到這一路前途渺茫,禦扶生死未卜,就更想早日給英子尋個歸宿了。

早些天聽英子說起這個清政哥哥,羽兒便在門口處掃了一眼,雖說皮膚黝黑,且身上有幾分粗鄙之氣,卻也高大清瘦,貌似乾練,穿著亦乾淨利索,如今既有了搓合她二人的想法,羽兒便找人去打聽了一番,原來這清政是鹵肉店老板的侄子,父母早亡,來此處三年了,一直給他的叔叔打工,叔侄相處得倒一直還不錯,隻是那嬸嬸待人似乎並不親厚,因而,小夥子人在屋簷下,也隻有冷暖自知了,不過好在,因為家貧和寄人籬下之故,還未說上媳婦。

羽兒臨時聘了一媒婆去說和,並許以厚嫁促成此事,清政也是個識趣的,果斷應了,隻是這豐厚嫁妝,卻讓羽兒有些為難,之前的資費在這一兩月間都花用得差不多了,原先有禦扶君幫襯,水下尋寶如探囊取物,從未因此犯過愁,現在禦扶君凶多吉少生死未卜,自己又沒了樹靈子,當真是求天不應喊地不靈,想到此處,羽兒不禁一陣心傷,梁子見了,大概猜到了羽兒的難處,便毛遂自薦說由他來想辦法。

“梁子,你答應過我和禦扶君,萬不可再去行那些雞鳴狗盜之事,雖說禦扶君不在了,但是這件事情,還是我來想辦法罷。”羽兒一臉肅然的對梁子說著,忽然又想起了禦扶對她說的話,眉頭不覺間收得更緊了。

她知道自己最近犯口忌,不敢跟任何人多說一句話,隻能將所有的想法藏在心裡。然而,去哪裡想辦法,尋得這許多嫁妝資費呢,羽兒自己心下也沒有數,她隻能囑咐梁子照顧好銀徹,讓薑照顧好英子,自己帶著小黑不知不覺來到了水邊,想來想去,唯有水下尋寶便利些。

雖有禦扶的白珠,下得了水淹不死,但若想尋得寶貝攢足嫁妝也絕非易事,且水中冰冷,潛上一會便需到水上暖暖身子,雖說已有相當長的時日她沒有再為銀徹取血療傷,傷口也早已痊愈,但自取了那兩回血起,身體明顯不似從前一般強健了,尤其是畏冷得厲害,若不是她將火蠶始終裹纏在胸口,恐怕在水裡半個時辰也呆不住,羽兒笨手拙腳地潛入水底的深不可測處東遊西逛,四處尋找目標,為了取物方便,她還在身上背了一個方便裝東西的背簍,可每回幾乎都是空手而歸或收獲寥寥。

她已經在水裡尋了好幾日了,隻抓了些蟹、蚌和海螺去換了些小錢,再無其它,要想湊夠豐厚的嫁妝,還相差甚遠,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由此鬆懈,畢竟這是個無本買賣,比起其它的辦法還是要好得多。

就在羽兒潛至海水深處之時,她並不知道,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此刻正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眼不眨地凝視著她,從她潛入水中的那一刻,他便有了感應,以為是來尋他,便早早地朝她遊水的方向潛去,奈何跟了許久,她也未朝龍宮的方向而來,他看見她深入到一個海藻的最深處,從一個死了的巨大貝殼裡翻找出了幾顆珠子,但是她出來的時候被那些海藻纏住了,一開始她還不太著急,想慢慢地解開,但後來就越來越急躁,仿佛要把自己拆解了去繞開那些纏住自己頭發和裙角的海藻了。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在她手忙腳亂的時候輕輕地遊了過去,用魚嘴輕輕咬開那些纏住她的海藻。

她的頭發幾乎全散開了,他在水裡能清楚地看見她那張冰雪般澄澈的臉,美極了--但顯然,她並不是來找他的,她沒頭沒腦地在水底的泥沙裡翻找蚌殼,被海藻和海草糾纏得狼狽不堪,僅僅是得了一隻巨大的黑蚌,便令她欣喜若狂,很仔細地將它裝到背兜裡,他跟著她,看到她在海底又翻找出了許多海蚌、海螺和海貝,等背簍裝得滿些了又潛到水上去透透氣,將尋到的寶貝倒出來,讓小黑在岸邊看著,自己再一次潛下去,如此往返了好幾回。很久不見她了,猛然見時,竟有一絲絲陌生的感覺,但這種陌生與驚喜很快被跟蹤許久後的失望代替了――她不是來找他的,似乎隻是來尋寶的。

大半日過去了,最後,他看到,她慢慢地遊到岸上,四處在海灘上尋找工具,笨手笨腳哆哆嗦嗦地想儘各種辦法要將一隻黑蚌的嘴撬開,一旁的小黑圍著她嗚嗚叫著轉來轉去似乎也和主人一樣心焦。

“彆叫,小黑,我跟你說啊,我其實也是聽說的,說是,隻有一種叫做黑蝶貝裡才產黑色的珍珠,而且顏色越深的珠子,越是值錢,可我,並不認得那個什麼黑蝶貝,希望這次咱們找的這個蚌,裡麵的珠子是個大的,黑的,值錢的。”

聽到這完全道聽途說的所謂經驗,他不覺在心裡“唚”了一聲:“若想要海裡的寶貝,隻需給本君打個招呼,要成色幾許、數量多少,本君自可差人奉上,大可不必這樣親自來取。”羽兒正專心致誌地進行她的開殼大業,忽然聽到這久違的聲音,心裡吃了一大驚。

她抬起頭來,見禦扶不知何時正蹲在對麵冷冷地打量著自己,還順手從她濕漉漉的頭頂上取下一隻纏繞在發間的小蟹,又替她輕輕掠去了幾縷灰褚色的海藻。

“我……這莫不是在做夢吧,禦扶,禦扶!你還活著!”羽兒掐了自己一把,確定掐出了紅印且很疼之後,兩隻手緊緊捧住禦扶的一條胳膊,一時間激動地淚光閃閃。

“都到這裡了,也不來尋我,還裝出一副他鄉遇故知的樣子給誰看!”禦扶用自己的兩根手指將她的手依次拿開,冷冷地甩到一邊,又很是嫌棄地拍了拍被打濕的衣袖。

羽兒心裡暗暗罵娘,不知為何每次遇到這冤家不是破衣爛衫,便是如今天這般狼狽:前額的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腦門上,原本挽好的頭發不知何時早披散開來,也濕乎乎地粘在脖子和肩膀上,頭皮上還粘著扯斷了的水草,全身的衣裳也臟兮兮地裹在身上,連同主人一起可憐巴巴濕漉漉地打著哆嗦。

但見到故人死裡逃生的喜悅很快將這些煩惱統統逐到腦後了,她再次抓起禦扶的手問道:“你怎的好了?如何好的?身上可還有舊傷?”說完便自顧自地上上下下將他檢查了起來,查看了上回燒得相當嚴重的左臉,又將他的衣袖翻卷起來仔細勘驗,是否還有炙火熏烤的傷痕:“還好,還好,全須全尾,而且也沒留疤,真是謝天謝地,快說說,你是如何好的?”羽兒一臉關切與新奇地看著他問道。

禦扶漠然地擋開羽兒的一雙小手:“快彆裝了,我本以為你們定是已到了隗江山,本打算直接去丘時水接應你們,但總覺得那個銀徹身份很是可疑,便先去了他說的沁月閣打聽了一二,聽沁月閣的人講,十五,就是後來他說的漸柔,倒是確在那裡呆過,隻是那銀徹,便未有人聽說過了,他既說自己和十五相識了多年,為何那裡的人提及此人,均說未曾識得。”

“可是那銀徹屬實不像是個壞人,也許他用的藝名也未可知,當時我們在濟病坊便都是數字取名,後來才又改了大名的。”羽兒知道禦扶自見到的第一眼開始就不喜銀徹,對於她取血療傷的事更是耿耿於懷,以為他始終是對這個銀徹懷有深深地偏見,故而趕忙替他開脫。

“都這會了,你還沒有防範之心,將來必得要栽大跟頭!”禦扶一臉凝重地對羽兒嚴肅道。

“其實禦扶君的話我都聽到心裡去了,後來,我去問了英子,她說那日她是被小黑領著誤入了穀中,可是她走前明明看到銀徹把小黑攬在了懷裡,但之前銀徹明明從來不抱小黑的,我也覺得甚是奇怪,你記不記得那日我二人回去,見梁子正拿了剪刀要對付小黑,可是,他卻和銀徹都說隻是要給它鬆項圈而已,後來你又生死未卜,我也著實找不出什麼原因,攆他和梁子走啊。”羽兒也皺著眉毛回道。

“你遲早有一天得為你今天的決定悔不當初。”

“好了,好了,快彆生氣了,快跟我說說,你是如何好的?又如何會在這裡碰上我?”

“我剛從沁月閣處打探完消息,便感應到你下到了這兒的水裡,我一路追蹤而來,就看見你正在為難這隻大蚌。”

“我看這黑蚌挺大的,猜想裡麵肯定有珠子,又不想取了它的性命,所以就想著看能不能有法子,撬開它的嘴。”

“你家裡若有寶物,被人相中,你也隨隨便便輕易就拿給人家嗎?”禦扶一臉不屑地問。

“哦,那得看是什麼寶物,若是這個,定是萬萬不能的。”羽兒用手伸進脖子裡掏出禦扶送給自己的白珠,笑道:“哎!快彆提了,本來還以為有了這白珠,水下尋寶便是手到擒來的事,哪曾想,竟如此為難,雖下得了這水裡,可是大魚小魚都遊得比我快,根本抓不住,還有那些珠子,也根本不是那麼容易尋得的,今日遇到水君真乃天助我也,嫁妝的事便好辦了,如此便請水君快快施法相助於我吧!”羽兒信心滿滿地拉起禦扶的手便欲再下到水裡去。

“等下!嫁妝?你這是攤上啥事了,此番竟如此舍得?要將自己也當作老本搭進去?”

枯魚忽然聽得嫁妝二字,顯然有些著急,情急之下絲毫沒有了往日淡定如水的瀟灑模樣。

“嗨,你都混說什麼呀?你以為……,虧你想得出來!我是要給英子辦嫁妝!英子從那幽穀出來以後,脅骨和腿受了傷,一直未曾痊愈,薑和梁子又都不肯單獨留下照顧她,把她托付旁人,她又不肯,我們便一直滯留在客棧,所幸,她生病期間,竟喜歡上了集市上賣肉的郎君,我做為她唯一的娘家姐姐,她既有心與那人同結連理,我還不得給她置辦點嫁妝嗎?之前的銀兩都花銷得差不多了,水君又不在,故而才想了這個笨法子。”

“那你,既來這水裡尋寶,為什麼不去找我、不來看我?明明是你將我送到這裡來的,這麼久了,你都沒有來看過我一回!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是死了,就是廢了,總之是沒什麼用了。”

“我……啊?你竟會如此想我,你可真是……,算了,不說了,我之所以沒有去看你那是因為凝昭公主,當時你的情勢危急,她說隻有她父親可以用龍丹救活你,但是需我保證再不去找你,也不能見你。”

“她如此說……你就答應了?!”

“嗯,我隻能答應,那時的情況下,自是水君的性命最要緊。”

“你這個人,真夠笨的你,以後你給我記著,今後若再有講這樣條件的人,你隻管上去給她一大嘴巴子便是。”

“你這傻魚,人家救了你性命,你卻如此這般忘恩負義,做人是不是得厚道點?”羽兒又討好地湊上前去,嘻皮笑臉地碰了一下禦扶的胳膊。

“我真的是,見到你這榆木疙瘩的腦袋我就來氣,我告訴你啊,那凝昭父女的人情我已經還完了,我不僅把她父親的龍丹還給了他,還用我的萬年功力治好了他的眼疾,不欠她們什麼,再說了,跟凝昭那樣的人,用得著講信用嗎?”禦扶用兩根手指彈了一下羽兒的腦門。

“不用講信用嗎?”

“自是用不著了。”

“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與人允諾,說到沒有做到。”

“你竟跟這樣的人信守承諾!你可知,我這倆月,每天一睜眼,看到的不是那個珠光寶氣的女人,就是假惺惺的老龍王,今日我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對父女的糾纏,準備去隗江山找你們碰頭,就感應到了白珠,我還以為你定是來尋我的,結果,結果……你竟是來給你的妹妹置辦嫁妝的,真是可喜可賀啊!如若不是今日之事,我還不知道自己不過是一條可有可無的傻魚罷了!”

“嗨,你這個人……你講點道理行不行,你是為了我才受的傷,我怎會不知?之所以一直徘徊此處,除了要給英子治病,再就是因為擔心你,我去水府偷偷看過你好多回,每隔兩日,我便偷偷下水去看你,可是我答應過凝昭,不能明目張膽地去,自那回從焚淨穀回來,我的耳朵也失了異能,不再能聽鳥獸言語了,所以隻能偷偷地在那水晶宮的外麵觀望一會,又怕被凝昭撞見,可是,這個水裡委實太冷了,根本就呆不了很久,若不是我將這火蠶纏在身上,這水底下我半個時辰都呆不住!”

“你說你隔三岔五來看過我?”禦扶盯著羽兒的眼睛。

“是啊,我可對天起誓。”羽兒舉起自己的三根手指:“你說吧,要起個多毒多狠的誓你方肯信?”

“那為什麼你下到水裡,我沒有感應?”

“應該是,我去的時候你正在昏睡,你醒的時候,我又走了,陰差陽錯的,就沒感應到。”

禦扶認真地聽羽兒說完,似在考量她言語的真假,他將信將疑地盯著羽兒的眼睛很久,方才慢慢拿過羽兒手裡的那隻大蚌,將它丟回海裡道:“未必大蚌裡便有珠子,我可教你一道法術,令有珠的蚌自動獻珠給你。”

“真的嗎?世上竟還有這等神奇的法術?你怎麼不早說?”

禦扶睨了眼羽兒,插起雙手道:“隻是,這法術雖小,也不繁複,卻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學的。”

“哦?那究竟什麼樣的人才可以學?”

“這法術,必得是做了丘時水府的女主人,方可使用,你若用了,從今往後便是我的人了。”

“你?你算計我!”羽兒惱了,起身便要離開。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不論我廢了還是殘了,都不會棄了我,等救回了你的哥哥們,你會隨我去水府,對吧?”禦扶將要起身的羽兒拽了回來:“我之所以沒死掉,還這麼快就好了,就是想活著回來,聽你,把那天的話再說一遍。”

“你哪是條魚?分明是農夫救活了的那條蛇!我那是看你快死了,才那麼說的……,再說,哥哥們不還沒救回來呢麼?”

“但是我全當真了,剛才你說了,除了對凝昭,但凡你允諾的都說到做到!”

“我又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是一個小女子,為什麼說到一定要做到?”見禦扶語氣咄咄,羽兒不免有些心虛,她不明白,為何他剛好,便非要扯著自己說這些事。

“你一定還不知曉,戲耍水君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你說出來,看看我會不會害怕?”

“你說,你在意我,把我當成是頂頂重要的那一個人。”

“是啊,我是說過,在意你,把你當成和小六、十五還有英子一樣重要的人,那又如何呢,人這一生,誰無父兄姐妹、親朋好友,誰又沒有情急之下說出過言過其實的話來呢?我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把我英子妹妹嫁了,然後去找到我的哥哥和鄉親們,我既已得了火蠶,離救出他們就不遠了,妹妹的嫁妝,不勞煩你,我自己也能想到辦法。”羽兒推開他,很有氣勢地回道。

禦扶卻不搭話,他不由分說快步上前,拉著羽兒的手眨眼間又入了水裡。

水裡,原本就是屬於他的世界。禦扶拉著她,一會兒潛至河海的交彙處,一會潛至海藻林立魚群穿梭的溝底:原來真的不是蚌長得大便有珠,許多蚌憑白的隻是蚌肉多而已,而有些小蚌,育出的珠子不僅碩大,而且圓潤色稀;他還教她辨認一種魚,那魚的形狀像反轉過來的銚,但長著鳥的腦袋,有魚鰭和魚尾,叫聲像是敲擊磬石發生的響聲,它的身體裡竟也是能夠生長珠玉的……水中還有一個妙去處,那裡有很多磬石、青玉……

有禦扶在,把背簍裝滿寶貝簡直就像在秋天的地裡撿拾挖出土的蘿卜,不多時,背簍便裝得滿滿當當了,待羽兒心滿意足地蓋好背簍將寶貝背到肩上時,忽然發現自己的腳被什麼東西吸住了。

一個海星狀的五彩觸手牢牢將她的腳粘在了它的觸角上,任她如何用力都撥不出,羽兒將背蔞背穩,望向禦扶時,卻發現禦扶隻是惡作劇地抄著兩手,一臉壞笑地看她手足無措地在那費力掙紮,做出一副唯有磕頭謝恩才能出手相助的表情,羽兒衝禦扶指了指自己的腳,又指了指上方,示意他拉自己上去,禦扶卻隻聳聳肩,一臉地事不關己,羽兒顯然是惱了,衝他大喊了一聲喂,口中含著的珠子不覺便從嘴裡滑了出來,禦扶卻在此刻輕輕勾了勾手指,那白珠便跑到了他的手中,沒了這白珠,羽兒瞬間便覺得被什麼東西卡住了脖子,完全無法呼吸,身體也不似之前那般輕盈,好像胳膊腿上都縛了沉重的沙袋,拚命將她往水下拉,她不覺慌了神,伸手去抓那救命的白珠。

她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大口水,胸腔裡那顆心好似全不聽使喚了,五臟六腑更好像要被四麵八方來的水擠出肚皮了,禦扶不僅不幫忙,還一臉挑釁地等她哀求自己,羽兒顯然是被激怒了,她覺得自己後腦勺上的頭發和後脊背上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幾乎是孤注一擲地就勢踢掉了鞋襪,遊過去伸手便將白珠奪回塞進了嘴裡,另一隻手將禦扶狠狠向後推了一把。

在這方水域裡,他已然成為食物鏈的王者,從來沒有人更沒有水族敢如此挑戰他的權威,他不知道是為什麼,不論是在他的地盤,還是從前他不熟悉的陸地,每一次明明是他占理、他強勢,最終卻都是她居高臨下占儘先機,既便自己再是兵多將廣嚴陣以待,卻每一回都被殺得潰不成軍片甲不留,她究竟憑什麼呢?眼前這個又瘦又小的小女子,她憑什麼敢藐視王者又如此桀驁不馴呢?

任他再是百戰百輸的常敗將軍,任他再覺得離開她就如同魚離開水一樣,惶恐難安,這一推,仍激發了他骨子裡的野性與鬥誌,就在羽兒那隻被五彩觸手粘掉了鞋祙的光腳丫升至他眼前時,他如同被偷襲後反應迅速的格鬥者,一把拽住那隻腳丫,用力向下一扯,羽兒的整個身體便倏地往下一沉,接著便感覺自己似乎是被成捆成捆的海藻纏住了上肢,還未回過神來,便發覺有什麼貼在了自己臉上,接著,是嘴。

她很快便反應過來,是發生了什麼,拚儘全力要將他推開,就像從前她總能輕而易舉地令他繳械投降一樣,但這一次,她方明白,之前所有的大捷,不過出於他的禮讓,一個總是能贏的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演練失敗,那些讓她得勝的開心才是他真正的用意。

這是他與她的對壘中,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勝利,他要讓她知道,他不是吵不贏打不過,更不是非贏不可,他隻是要將勝利的旗幟插在她的胸口,令她記住,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完完全全擁有這座城池的人。

他的吻如同倒灌的海水,一下子便衝垮了她所有的防禦,她不能有絲毫抵抗,因為越是對抗,攻擊便越是勇不可擋,她唯有臣服與順從,方能令敗勢衰緩,贏得一絲喘息之機。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暴風驟雨才慢慢停了下來,羽兒發現自己的半個身子已然漂浮在水麵上了,禦扶側臉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道咒語。

“記住了沒有?”

“記住,什麼?”如同堅不可摧的城池瞬間土崩瓦解,還未來得及收拾殘軍將打倒的戰旗扶起,便又聽到了對方的號角,羽兒完全懵了,腦子裡亂成了一鍋漿糊,完全失去了思考和記憶的功能。

禦扶將那咒語貼近她的耳朵又說了一遍,柔聲問道:“這下記住了沒有?隻要念出這道咒語,所有的水族,但凡有珠子的,都會獻給你。”

“記,記住了。”羽兒用手使勁地擦了擦嘴有些防備地看著麵前這個含情默默的人,顯然很不習慣也不喜歡這樣的注視。

“這樣的糊塗事以後還敢不敢再答應凝昭!”禦扶聽了並未放開她。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此時的羽兒才完全清醒了,拚命想要推開禦扶。

“可我看你樣子像是還沒記住,我還得讓你長點記性。”

“你?你!今日,你如此這般,全不是君子所為!我權且看在你身體剛剛恢複,神誌不清,且原諒你這一回,但是,但是,你若再行此孟浪之舉,我們定是連朋友也做不得了!”羽兒連遊帶走,趕緊回到了岸上,小黑早早已看見了她,一路小跑著蹭在她腳邊,對著禦扶低低地吼叫著。

“那你說,我要怎麼做?才能和你繼續做朋友?”禦扶跟在後麵,似乎一點不在意羽兒的懊惱和小黑的敵意,他不知何時,收了那五彩觸手嘴裡羽兒的鞋襪,俯身要幫她穿上。

羽兒一把奪過自己的鞋襪,一屁股坐在沙灘上,三下兩下便套在了腳上,然後迅速直起了身子:“算了,今日,不說這些了,隗江山馬上就要到了,火蠶也取得了,英子的嫁妝也有著落了,早前你便說過,已被天君任命為水君,還有一方水域要管,就不麻煩水君了,之前你舍命相助於我,羽兒沒齒不忘,等我救回了哥哥,一定會和他們一起親自到水府上,拜謝水君。”羽兒一邊說著,一邊大步朝前走,並不看禦扶的眼睛,她曾在大哥和四哥的眼睛裡都看到過這種眼神,她大約知道這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麼。

“你這是,要攆我走?梁子、銀徹那樣來厲不明的人,你都沒有攆他們走,卻這麼快就想把我扔回海裡?”

“誰有本事扔你?魚……魚本就該呆在水裡。”

“我以前也覺得,沒有哪兒比水裡更自在,可是,我的心被釣走了,她去哪裡,我就隻能跟去哪裡。”

“你是說這個吧?還給你,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想辦法。”羽兒故意裝做聽不懂,將背簍一把褪下,塞到禦扶手中。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告訴你,江其羽,像我這樣的魚,根本不可能有人釣得到,除非是我自願上鉤!以你的聰慧,早該看得出來,我早就在你的鍋裡了,任你煎炸烹炒,可就是不能把我扔回海裡。”禦扶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我還真沒那口福!我原本就不愛吃魚,更沒有釣過什麼魚,再說,像你這樣大的魚,誰敢燉?有沒有毒都未可知,還不知道最後是誰吃了誰呢?”

“有沒有毒?吃了不就知道了。”

“我才沒有那麼貪吃!還有你的那個什麼咒語……我沒聽見,也要不起”。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跟我客氣,你記著,不論你要與不要,今後,我的就全是你的,就連我,也是你的。”禦持說著,不容遲疑地將背簍又交到了羽兒手裡。

“行,你是我的,得聽我的,對吧?火蠶已得,離隗江山也很近了,你就先回你的水府去吧,待我救了哥哥和鄉親再去尋你,就彆跟著我了。”羽兒快速地說完,將背簍背到肩上,招呼了一聲小黑,一溜煙似地跑掉了。

禦扶這日從凝昭父女的眼皮子底下跑了這樣久,未被察覺,是因這幾日老龍王正在給凝昭的母親籌辦生日,但水下發生的這些事,還是被一些水族看到了,並迅速去告知了凝昭,凝昭大怒,壽宴剛結束便怒氣衝衝找到了禦扶,禦扶本就在羽兒那裡被澆了一頭冷水,正無處泄憤,索性與凝昭撕破了麵皮,凝昭不忿,便要去找羽兒討說法,卻很快發現羽兒身後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禦扶,隻得作罷,與老龍王一起回家商討整治羽兒的法子去了。

羽兒很快將背萎裡的珠子換成了銀錢,有了充足的銀錢,什麼事情就都好辦多了,況且隻是尋常百姓的嫁娶,隻幾日功夫,便籌劃得差不多了,很快,英子的嫁期將近了,羽兒等幾人為了英子的婚事,忙得四腳朝天,但她告訴英子,做為新娘子,她不必忙前忙後,一切都由她操辦。

這日,英子帶著小黑來到了離市集稍遠的一處小山上,這兒的山坡上幾株小樹正開著黃色的野花,那花兒的樣貌與梅花有些相似,氣味芬芳,她在那幾棵樹下小心地將黃色的花瓣裝入一個大的香囊中,忽然,小黑的嗚嗚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禦扶君!我這莫不是白日做夢吧?怎的是你?你竟沒有死!你怎麼會在此處?快隨我去見羽兒姐姐,她都快要擔心死你了!”言罷,英子伸著一雙肥嫩的小手拉住禦扶便要往她們住的地方走。

然而,禦扶卻麵色木然地站在那裡動也沒有動一下,隻緩緩從袖中掏出一串碩大華美的珠子道:“明日你大喜,這是我的賀禮,恭喜你。”

“你怎知明日是我大喜?一定是羽兒姐姐告訴你的,我猜你若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去尋羽兒姐姐,可是,可是你怎會在此處啊?”英子有些不解地看著禦扶,她接過那串珠子,用一隻手摸了摸道:“這串珠子可真是太漂亮了,多謝禦扶君!”

“明日既是你的大日子,大家都忙做一團,你為何卻會在此處躲清閒?”對於英子的問題,禦扶並不接話,反問她道。

“羽兒姐姐說,等我明日成了家,一切都要以夫家為重了,可能今後再也沒有遊逛自在的日子了,再說,大婚在際,新娘子忙得不可開交,也容易讓人誤解,以為我是急著要將自己嫁出去,會讓夫家瞧不起,所以羽兒姐姐讓我什麼都不用做,她說我的傷剛好,就看著小黑就行,我閒得無聊,就來了這裡,這小黃花雖說開得不好看,但是味道卻特彆好聞,你聞聞,你說清政哥哥會喜歡嗎?”

“好聞,是挺好聞的。”禦扶說完,眼神有些黯淡地低著頭自言自語道:“她總是這樣,肯為彆人思慮。”

“你是說羽兒姐姐嗎?我羽兒姐姐當然最好了,你應該已經見過她了吧,你何時好的?為何你好了,不曾見你來找我們?”

“找了,是你羽兒姐姐,不讓我跟著你們了,所以我隻能偷偷地跟著,遠遠地看著,後來,看到你在這裡,就想著來,把這串珠子送給你。”

“多謝禦扶君,如此說來,羽兒姐姐給我辦嫁妝的那些珠子也是你給的吧?前些日子,羽兒姐姐還為我嫁妝的事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那天,姐姐背了一大簍寶貝回來,我和薑問詢了半天,她卻什麼也沒說,你們倆是不是吵架了?要是因為我,我去幫你說。”

“不必,這樣的事,彆人幫不上什麼忙。”

“那是因為什麼?你是不是做了令羽兒姐姐傷心的事,不然,她不會不理你的。”英子急急地問道,見禦扶遲遲不答,抓著禦扶的胳膊搖著說道:“你快說呀,等明日我成了親,羽兒姐姐就走了,到時就算我想幫你說話也說不著了。”

“我親了你羽兒姐姐。”似乎想了很久,禦扶突然對英子說道。

英子下意識地用兩隻肥手快速捂住了嘴:“啊?你居然……原來是這樣啊,那,怪不得,怪不得……”

“依你看,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哎呀,你慘了你慘了,你慘了,據我所知,當年,羽兒姐姐的幾個哥哥都心儀於她,爭相要娶她為妻,後來,這件事情一說破,羽兒姐姐連家也不呆了,學也不上了,才天天往我家跑的。”

“你是說,我喜歡羽兒,不應讓她知道,也不能說,更不能……”

“沒錯,沒錯,不能說,更不能,那個什麼……”

“那你,你喜歡的想要嫁的那個人,你能裝做什麼都沒發生,什麼也不知道,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他嗎?”

“好像,是不能……有些東西,裝也裝不出來,藏也是藏不住的。就像,梁子對我好,我覺得就隻是表麵上的,但是羽兒姐姐對我,哪怕她一句話也不講,或是凶我,我也知道她是發自心底的真心對我好。”

禦扶哈哈笑了,笑罷看著英子道:“誰說你傻來著,誰要是說你傻,就是她們自己傻。”

“有些東西我自是看不出來,但有些事我還是看得出來的,比如說,高薑姐姐喜歡銀徹,就是藏不住的,我能看出來。”

“還有呢?那個銀徹,他是不是也喜歡你羽兒姐姐?”

“他喜不喜歡羽兒姐姐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歡羽兒姐姐,還有,羽兒姐姐也喜歡你。”

“你說什麼?你說,羽兒姐姐也喜歡我?”禦扶聞聽此言,立時打起了精神,直起了腰板,剛才還萎靡不振的眼睛瞬間便神采奕奕了。

“是啊,那天,羽兒姐姐找到了一個高人給我治好了病,我一醒過來,發現你不在,就問羽兒姐姐,禦扶君呢?當時姐姐就哭了,哭得可傷心了,那種傷心是裝不出來的,你生死未卜,我們幾個人裡,沒有人比羽兒姐姐更難過了,她常常在夜裡偷偷地哭,我不問也知道,她為什麼哭,但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勸她,當時,我們都以為你肯定死了。”

“真的嗎?你羽兒姐姐當真……”

“是啊,你若連這點都看不出來,真是白瞎了這雙眼了。”

“可是,那為何,我親了她一回,她會那麼生氣,竟要趕我走。”

“我想,那應該是因為害羞吧,沒錯,我想,是因為害羞。”

“你是說,她口不對心,說得並不是心裡話?”

“嗯,應該是吧。”

“看來,還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禦扶小聲嘀咕道。

“你說什麼?”

“我說聽君一言令我茅塞頓開,真得好好謝謝你,說吧,你喜歡什麼,水君再給你弄幾筐珠子去?”禦扶喜笑顏開道。

“不必了,上次給的珠子已經夠多了,我娘常說,家裡有太多資財未必是好事,容易被歹人惦記。”

“倒也是,那你快些回去吧,若回去晚了,你羽兒姐姐又該擔心了。”

“嗯,好,羽兒姐姐明日幫我操辦完婚事,後日一早辰時走,禦扶君莫要忘了。”

禦扶衝英子擺擺手,叉著兩手,一直目送到英子消失不見。

羽兒用滿滿一筐珠子給英子辦了場相當排場的婚禮,清政少年時便沒了雙親,亦少有親故,故而婚宴來的人數並不多,羽兒等幾人這短短時日暫住在市集上,認識的人更是寥寥,但為了給英子長臉,酒菜卻是極為豐盛的,羽兒聽得桌上好些人都私下裡說,這是他們在這條街上吃得最奢華的酒宴了,羽兒還用珠子換的錢給英子買了全套的金飾,那新郎倌自也是誌得意滿――結了這門親,再不必給彆人當夥計使喚了,英子嫁了心儀之人更是喜氣洋洋,隻是最後,那新郎倌吃多了酒,還未入洞房,幾乎便全醉了,他趴在桌上,呼呼地喘著粗氣,告訴酒桌上的人自己走不動了,想吐。

羽兒趕緊招呼梁子扶新郎倌去吐,但是那廝卻打著飽嗝咂著嘴酒裡酒氣地言道:“姐,我舍不得吐!今天晚上我吃的肚包雞,喝的十年醉花釀!”聽聞此言,羽兒不知為何有了一絲淡淡的擔心,她忽然覺得,就這麼把英子嫁了似乎有些草率了,但是見到英子那一副非他不嫁歡天喜地的模樣,又隻好作罷了。

婚後的次日,英子用自己的嫁妝在街的另一邊開的鹵肉鋪便開張了,夫妻二人千恩萬謝地送羽兒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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