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銀 徹^^……(1 / 1)

等閒不識東風麵 鄭重 20707 字 12個月前

行了多日,幾人路過西聊城時,忽然聽得前方一片嘈雜吵鬨之聲。

羽兒找到幾個百姓去打聽了一二,探得消息說,如今的昆侖派掌事秦無沮日前竟修得了大法,能夠輕而易舉地操控那些石山石人,原本有名無實的昆侖派也隨著掌門人的功力大增而日漸顯赫,現下所有西聊城的百姓都要仰其鼻息生活,秦無沮功力大漲前,一直攀附西聊城主,諂媚無比,恨不得給這個比自己年紀小許多的城主當乾兒子,原先的城主兼守軍顧大人有一美妾名曰漸柔,貌可傾城,秦無沮久聞其盛名,從前勢單力孤功法不濟不敢造次,如今練功得了大法,於是藝高人膽大,約那城主攜美妾一見,隻一眼,便輾轉難以忘懷,欲強取之,城主不肯,秦無沮於是便於今日與那顧城主約戰,要催動萬峰林的石山石人向西聊城逼宮,令他獻出美妾,否則便立即要將西聊城夷為平地。除此之外,秦掌事還向西聊城的各大富戶廣發拜貼,但其實就是通知這些大戶人家,從此要向昆侖派繳納一定數額的保護費了。

一些百姓聽說此戰竟會動用石山石人,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爭相逃往西聊城外,一些人閉門不出,隻想掩耳盜鈴躲過這場人禍,隻個彆膽肥的趕去觀戰,羽兒等幾人也跟在那觀站的人後麵,且看且走。

“什麼秦掌事,我看分明就是個禽獸!”薑想起前陣子幾人的遭遇立時破口大罵。

“沒想到過去了幾個月,這些昆侖派的人比以前更壞了。”英子在一旁附和道。

“從前他法力不高的時候,還做不了這麼些壞事,現在功力增強了,殺人越貨,強取豪奪,霸人妻妾,卻是沒有什麼是不敢做的了。隻是那時我曾去偷看他練功,似乎並不得法,隻能將近前的石山勉強喚起,更不用說號令所有的石山石人了,怎的短短時日竟突飛猛進到如此境地!”羽兒不解道。

“他囂張不了幾時了,等下我便去會會他。”禦扶淡淡說道。

“你所擅長的乃是水戰,石山石人並不懼水,且如果用水戰,城裡的百姓必會跟著遭殃。”羽兒曾親眼見過那些石山石人的巨大模樣,況且這秦掌事短短幾月間修為大漲,十分蹊蹺,並不敢小覷。

“抓他何須用水攻,擒賊先擒王,隻要拿住了秦無沮,那群石人石山不過是一些傀儡。”禦扶胸有成竹。

“任何法術均有破綻,我倒讚成禦扶大哥的法子,隻要殺了帶頭的,其它人自然樹倒猢猻散。”梁子倒是膽大心細。

“我怎的感覺我們幾個變成匪徒了?梁子你小小年紀,便對殺人這等事毫無懼色,將來倒是個做將軍的材料。”想起那老鳳凰的讖語,羽兒總有些擔心,但她又總勸說自己的擔心一定是多餘的。

“就是就是,若是梁子再長些年歲,我都想尋你做未來的靠山了。”薑也打趣他道。

聽聞眾人此說,梁子一臉窘色,不再說什麼了。

等他們走到近前時,撕殺早已開始了。一群被喚醒的石山石人,幾乎是毫無懸念地占儘了先機,城牆上的兵士們見迎麵而來的是刀槍不入的石山石人,且那石人與石山小則數幾丈大則十幾丈或幾十丈,紛紛棄城而逃。

隻有一個身披鎧甲的武士在城頭亮出了他的寶劍,在石山石人的映襯下,渺小得如同一隻隨時會被輾死的螞蟻。

由十幾個石山石人開道的秦無沮在昆侖墟弟子們的簇擁下,坐在一頂無比豪華的步輦之上,在這勝負毫無懸念的兩軍陣前,看著揮舞寶劍的顧城主就像一個笑話般垂死掙紮,忽然便暴發出一陣無法扼製的狂笑,那笑聲恣意放浪,在空曠的西聊城前顯得格外嘹亮。

但,他的笑聲很快被一陣淒絕的琴聲和歌聲打斷了。

汎彼柏舟,亦汎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苟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那琴聲如泣如訴,無限悲苦,仿佛一個將死之人的含淚悲鳴,又好似一個孤絕的戰士麵對成百上千個敵手時,絕望而又無助的堅守,琴聲源自那身披鎧甲的武士身後,那武士回過頭無限留戀地看著撫琴的美人,對著城下大喊:“秦無沮,你個見色忘義的無恥小人,來吧!”

他的話音剛落,一支冷箭已兀自插在了他胸前的鎧甲上,巨大的震痛令他口吐鮮血後退了幾步,但他似並不欲放棄,他拿起寶劍繼續挺身向前,但緊接著第二支箭又插在了他的鎧甲上,然後是第三支,第四支……有無數隻箭已從四麵八方而來,他很快被人生生射成了一隻刺蝟,跌跌撞撞地倒在了身後的女子身旁。

又一聲狂浪的大笑,自秦無沮的喉嚨裡發出,他邊笑邊用手趕緊製止了石人放箭,以防傷到他的美人,他的笑聲未落,禦扶已穿過觀戰的人群越過石人石山向他殺去,但與此同時,羽兒發現,另一個男子的身影也出現在了禦扶的身後,二人如有默契一般齊向秦無沮殺去。

禦扶的馭龍寶劍削鐵如泥,但是那寶劍砍在秦無沮身上,卻如同砍在了一塊堅硬的巨石上一般,除擊起一些小小的火花外,似乎完全不能對他有任何傷害,除了前麵已在攻城的石山石人,秦無沮身旁和身後四個小些的石人及弟子們見有人襲,紛紛從旁助陣,禦扶和那陌生男子均身形矯健,笨拙的石山石人奈何他二人不得,秦無沮大怒,抽出寶劍對準二人便刺殺過來,他的大弟子無緒和其它幾位弟子也一同襲來,禦扶和那陌生男子均功力不弱,百十個回合下來,禦扶劍如閃電未被尋得一絲破綻,但那男子稍有不慎,竟於廝殺中被石人砍中一劍,稍顯零亂的頭發被風撩起,露出令人驚歎的絕美容顏,他不顧受傷的胳膊繼續同禦扶一道拚力撕殺,但他的受傷之處,鮮血淋漓的皮肉瞬間竟已被石化,看上去森然恐怖。

“羽兒姐姐,這秦無沮好似已然修煉成了化石大法,根本取不得他性命。”梁子遠遠地站在那裡,波瀾不驚地對羽兒道。

“化石大法?”

“我也隻是聽說,但看此情形,應當誠如傳聞所言,他不僅能催動石山石人,而且但凡被他或石人傷了,血肉之軀立即會被石化。”

“那,那個人是誰?”羽兒指著那個一襲白衣,同禦扶一同作戰的男子問道。

“不認得,但他顯然中了化石大法,當是無救了。”

“可他似乎是在幫禦扶,他為何要幫我們?”

“如果他能堅持著活到最後,羽兒姐姐倒可以當麵問問他。”

“秦掌事頭上戴的那是什麼?感覺得有二三百斤,搞的自己像隻臭姑鴣(戴勝鳥)似的,好看嗎?”羽兒看著秦無沮頭上那頂厚重的頭冠道。

“我倒覺得,似乎不是為了好看,而是,應該是,他的命門處在那裡,據我所知人的頭頂部位有個穴位叫百會,好多習武之人的死穴都在那兒,隻是不知禦扶君身在其中,看透其間的法門了沒有。”梁子一邊和羽兒在一旁焦急地搓著指頭觀戰,一邊說著自己的見解。

梁子的話音剛落,羽兒已施展輕功衝了過去。

“羽兒姐姐,羽兒姐姐。”梁子在羽兒的身後焦急地喊道,但羽兒已頭也不回地殺了進去。

見羽兒臨時殺了過來,禦扶和那陌生男子同時將她拚命護住,尤其是那陌生的男子似是比禦扶更為勇猛,一副一心向死舍生取義的絕殺之勢,隨時用身體護住羽兒,絕不令她受傷。

他的後背又被秦無沮砍了一劍,禦扶見狀,先用劍挑開殺紅眼的秦無沮和無緒,又將羽兒護在了身後,借著片刻和禦扶背靠背的時機,羽兒對他趕緊交待道:“攻他的頭頂!”說罷,在禦扶的助力下,她轉身跳到了禦扶的右肩,再從右肩處飛身躍起,對準秦無沮的頭頂便刺去,但秦無沮的頭頂部位戴了一頂巨大的頭冠,堅硬無比,隻聽得羽兒手中的劍當啷一聲斷成了兩半,也未撼動那頭冠半分,禦扶見狀,將羽兒先護到一旁,與那陌生男子成犄角之勢,然後對準秦無沮的頭冠橫刀便是一拍,禦扶這一拍的力道可比羽兒的那一劍強不知多少萬倍,隻見那頭冠一下便被劈到了一邊,他身後那陌生男子上前,對準秦無沮的頭頂便是一劍,秦無沮顯是慌了,趕緊用兩手去護,禦扶的劍卻又到了近前,秦無沮見狀踩著大弟子的頭頂就欲急急遁去,禦扶早發現了苗頭,遠遠地一掌將他劈倒在地,那陌生男子則對準秦無沮的百會便是一刺,他痛苦而又淒慘地大叫了一聲,兀自倒在了地上,一條大腿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很快便不動了。

秦無沮被殺,昆侖派的弟子們立刻亂作了一團,石人石山們也如同被催眠一般,慢慢地俯下身來定在了那裡,一派死寂之色,西聊城原來的守備軍們近日來受夠了這幫昆侖弟子們的各種窩囊氣,如今親見掌事身死,石人石山失勢,城內原先逃遁的軍士和百姓們與昆侖派弟子立時便殺作一團,羽兒遠遠瞧見副掌事戴囂、海若和郭桑等人被守城軍士們圍作一團,已慚慚處在了下風。

琴聲在此刻戛然而止,那最後的一聲斷弦之音,仿佛一聲軍令,昆侖派的弟子要麼倒下,要麼放下了武器,這時,所有人都看見,一個一襲紅裝的女子佇立在了城頭――這個令昆侖派和西聊城傾巢而出的,果然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她輕輕一躍便跳上了厚厚的城牆,像一隻蝴蝶般在城頭翩然起舞,城下所有的人一下子便被這人間絕色驚呆了:她的身軀柔若無骨,似被春風撫動搖擺的柳枝,又像一隻悠閒的小鹿輕盈地跳躍在清晨的林莽,她的腳尖好似不是踩在堅硬的城牆上,而是踩在一片片令她淩波的荷葉上,她像點水的蜻蜓般從這朵花的花蕊處落下,又自那朵花的花瓣處振翅掠開,左右騰挪間似雲間漫步,顧盼生姿令百花失色,眾人正屏氣凝神地傾倒於這人間國色的舉手投足時,她卻忽然向前輕輕一躍,自那城牆處跳了下去!

眾人發出整齊的一陣唏噓之聲。

一團紅影從城牆上飄落下來摔在了地上,一攤紅色的血液自她的身下徐徐漫開,她摔得腦漿迸裂,麵容隻依稀可辯。

紅衣女子的身邊,早圍滿了一圈人,大家指指點點,紛紛唏噓。

“可惜呀,可惜了,可堪國色,卻未得善終。”

禦扶和那陌生的男子也齊齊衝了過去,一同衝到近前的,還有羽兒,在她有些害怕又有些遲疑地望向那女子的臉時,突然看到了女子眉尾處一顆清晰的黑痣。

輕輕掀開那女子胳膊上的薄紗,臂彎處那塊小小的胎記,刺疼了她的雙目。

“十五,十五?”

剛才那位和禦扶合戰秦掌事的陌生男子顯然也認出了這女子,見此情形,他未發一言,便暈了過去,恰巧被匆忙趕到的梁子順手接住了。

羽兒蹲下身去,用手輕輕撫過那具麵目全非的身體,她的後腦早已摔得血肉模糊,似乎隻有眼角那顆依稀尚存的黑痣方能勉強認出本人。

“十五,怎麼是你?你起來,起來呀,跟我說句話,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羽兒緊握著十五的一隻手,竟突然發現自己掉不出一滴眼淚。

禦扶蹲在一旁,拍了拍羽兒的肩膀:“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

“她是十五,濟病坊的,十五。”羽兒幽幽道。

梁子抬頭看了看羽兒,又看了看禦扶,示意他們看看他扶著的那個人,然後對二人道:“羽兒姐姐,他怎麼辦呢?”

“此人應與十五有些淵緣,又受了傷,我們趕緊先將他扶到住處休息吧。”羽兒顧不上繼續難過,對梁子道。

禦扶一言不發,同梁子一起將那人扶到了宿處,讓梁子幫忙照顧一夜。

“回頭,那些昆侖派的殘渣餘孽如何處理?真想把他們都給滅了,簡直就沒有一個好人!若將他們都放回去,必然還會為禍民間。”高薑忿忿道。

“算了,方才我看到,西聊城的百姓和官兵們都在找他們算帳呢,想來,也活不了幾個,再說,我們也隻是草民,無權決定他們的生死。”羽兒兩眼無神地回道,此刻她根本沒有心思再去管昆侖派的那些殘渣餘孽,一心隻想著十五。

禦扶每日夜裡宿在何處從來無人知曉,隻有羽兒知道他定是去了有水的地方,加之他似乎還需處理水府事務,偶有幾日不露頭也是常事,故大家對於他的暫時消失也都見怪不怪了。

當日夜裡,羽兒連夜請了好幾個郎中,都言從未見過此等症狀,眼見著那男子的石化之症越來越厲害,羽兒便聽了梁子的建議,第二日一大早便大街小巷貼滿了懸賞的告示,第二日午時,便又招來一群應招之人,但多數看了看那百年難得一遇的症狀,就都搖搖頭走掉了,隻有其中一個仙風道骨的婆婆,說公子中的毒邪性,一般藥石毫無用處,但是,凡石化之症,隻要有處子之血便可壓製,暫無性命之憂。

羽兒聽了,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掏出短劍,對準手指便是一刀,將血滴至那公子的傷部,石化之症果然不再蔓延,男子也終於慢慢蘇醒了過來。

羽兒此下才近處仔仔細細將男子的麵容看清楚了,他雖受了重傷,看上去憔悴不堪,但睜開眼仍可見雙目閃閃,好似山岩下的閃電,膚若玉瓷,唇紅齒白,淒美異常,他若曾與那十五有舊,倒是一對壁人。

“敢問閣下如何稱呼?又如何認得十五姐姐?”見他醒了,羽兒趕忙問道。

“十五?”

“就是昨日從城牆上跳下的姐姐啊?”羽兒折起包紮好的手指道。

“我叫銀徹,曾與你說的十五同在沁月閣。”

“沁月閣?”羽兒不解。

“沁月閣,乃專供權貴玩樂之所,女子隻修琴棋歌舞,但男子還需習得武藝。”

“你們是……。”

“我與柔兒相識時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後來過了沒幾年,她便被人獻給了西聊城主,我曾偷偷潛入城主府去見她,讓她跟我一起逃了,但她說,一開始她對那城主也是虛與委蛇,後來發現城主待她真心,便不想走了,卻不曾想,前幾日,我聽說,她竟又被昆侖派的秦掌事看中,欲強取之,舉城震驚,我雖不才,但真的不想看到她被人似一隻獵物般爭來奪去。”

“少俠這病倒也並非完全沒得治,其它藥材倒也好尋,隻是藥引難尋,卻是一稀罕物,幾乎是可遇而不可求。”一旁仙風道骨的婆婆忽然接話道。

“什麼藥引?”

“乃是一奇果。”

“什麼奇果?說來聽聽。”羽兒倒是好奇。

“俗話說,以毒攻毒,不知各位是否聽說過食人樹?少俠所中之毒,必得由這至毒之物所結之果用做藥引,方可痊愈。”婆婆輕閉雙眼,一臉神秘。

“食人果?太聽說過了,不僅聽說過,還見識過。”羽兒和英子齊聲做答。英子回臉看了看薑,奇怪她怎麼沒有說話,她順著薑的眼神看過去,隻見薑緊緊地盯著那男子,滿眼的瀲灩。

“哦?那便容易得多了,隻要取得了這食人樹的果子,少俠的病包在我身上。我現在便將方子寫下,等湊齊了藥材,隻需月餘,少俠的病定可痊愈。我先給少俠開些散毒的藥吃著,再開些止血的外敷之藥,隻是回頭再不可動用內力了。”

“不必了,要什麼難尋的勞什子藥引?我本就賤命一條。”銀徹咳了幾聲,掙紮著要起身。

“且莫要說這樣的喪氣話,既是十五的故人,便是我的故人,我們知道何處可尋到食人果,少俠與我們一道,很快便可尋到那藥引。”聽得那人說自己不過是賤命一條,羽兒便堅信眼前的這個人必定真的是曾和她一樣生活在濟病坊那樣的可憐人,他說自己曾和十五一起被沁月閣收養,應當也所言所虛了。

“對啊,我們去的地方就是長有食人果的地方呢?不用擔心,有我們幾人照應著,定保你無虞。”剛才貌似啞了的薑仿佛剛剛恢複了說話的功能一般,目光灼灼地一直盯著那張俊美無瑕的臉,一臉熱忱。

“羽兒姐姐,那個十五姐姐可有家人?怎的沒有見到她的家人來給她收屍?”英子問。

“她的家人便隻有我,就像咱們三人一樣的姐妹。”羽兒低下頭,擦掉了無聲掉落的眼淚。

英子看了看羽兒,又看了看薑,但此刻的薑全然沒有聽進去羽兒說的話,也毫不在意她的難過,隻直勾勾地盯著病床上的那個人。

安葬了十五,羽兒等人便硬拉著銀徹一路向隗江山而去。

羽兒將銀徹交予了梁子看護,讓他時時刻刻不離左右,警防他有不測。

因為要顧及銀徹的病情,幾人行走的速度慚慚慢了下來,還未到天黑,便找了一處客棧休息了。

一到客棧,安排完房間,羽兒又讓廚房準備了晚飯,飯菜剛好,羽兒便端著去了銀徹和梁子的客房。

“你去外麵和薑還有英子一起吃吧,我來照顧他。”羽兒讓一旁的梁子先去吃飯,然後準備親自給銀徹喂飯。

“不必,真的,不必,我自己,可以。”銀徹掙紮著起身,說什麼也不肯讓羽兒幫忙,羽兒於是將飯食放在小桌上與他對坐著,銀徹用那隻未受傷的胳膊拿起飯匙,慢慢吃了口粥。

“銀少俠,你生得可真是好看,我當真沒有見過誰家的閨女長得比你更好看呢。”羽兒笑眯眯地打量著銀徹的麵龐由衷地讚美道。

不知是害羞還是緊張,銀徹那隻拿著湯匙的手輕輕停了下來。

“你不會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讚美吧?銀少俠,等你吃完,跟我說說十五的事吧,她在沁月閣,除了你,還有彆的朋友嗎?有人欺負她嗎?她又是如何被人獻給了西聊城主的呢?你們又是如何成為好朋友的?”羽兒一口氣問了好些問題。

銀徹將湯匙放進了碗裡,慢慢抬起了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嗨,不著急,不著急,你先慢慢吃,吃飽了再告訴我就成,我就是,想知道,這麼多年,十五都經曆了些什麼?你先吃。”羽兒見他不吃了,趕忙解釋道。

“羽兒姐姐,我吃好了。”梁子匆匆忙忙跑了上來,接著有些擔心地對羽兒說道:“羽兒姐姐,剛才我便打算告訴你的,我知道才取了你的血沒兩天,可是,今日我眼看著銀少俠的傷勢似乎又嚴重了。”

“啊?你怎得這麼快便吃好了,對不起啊,我怎得儘想著去八卦這些事了,忘了,你還病著,等你病好了,我們再聊不遲,你先吃飯,等你吃好了,我馬上給你取血。”

“不必了,我這賤命一條,死便死了,實不該再拖累姑娘,我吃好了。”銀徹說著,並不看羽兒的眼睛,而是將身子向後靠了靠,一臉憂傷地將眼睛看向了床的內側。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現在便給你取血。”羽兒說罷,從懷中掏出短劍,對準中指便要刺。

“羽兒妹妹,其實不必總取你的血,我的也是可以的。”

羽兒一回頭,發現薑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口,麵色肅然。

“今日還是先取我的吧。”羽兒說罷,走到銀徹近前,讓梁子拉開他的衣服,對準他的胳膊和後背,毫不猶豫地劃破了自己的手指。

那些鮮血一滴一滴順著羽兒的手尖,滴在了銀公子的傷處,雖然他低著頭一聲疼也未喊,但羽兒從他麵上的表情仍看得出,他在拚命忍住疼痛,待他的石化之症稍有緩解,還未來及對羽兒道謝,習武之人獨有的警覺便令他察覺出了異常,他將目光緩緩收起,望向門邊,看到了窗外禦扶的身影。

羽兒隻全心貫注地給銀徹放血療傷,並未注意到這些異常,她仍同往常一樣,放完血,拿出隨身的手帕按住傷處,慢悠悠走出了房間,這幾日連著放了兩回血,猛然起身時忽覺有些頭暈,便想著回到自己的房中去喝點紅糖水,不想,剛出了這間屋子,便被禦扶拽著像塊抹布一般揪著走出客棧,扔在了外麵的一處街角。

“你給我鬆開,鬆開,聽到沒有?你拽我作甚,你這是什麼態度?揪我到這裡做什麼?”羽兒忿然掙脫禦扶的手掌,一邊撜平自己的衣袖,一邊拿眼瞪了眼禦扶:“你擺一張臭臉給誰看?誰惹你了,衝我發什麼火?簡直莫名其妙!我飯都還沒吃完呢!”羽兒不耐煩地看著禦扶的臉問道。

“飯沒吃完就心急火燎地去放血?我常聽人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你如此不愛惜身體,不僅是對父母不孝,更是對自己不仁。”禦扶一臉忿然。

“身體發膚是我自己的事,關你什麼事?再說了,事急從權,徹蕭既是十五姐姐的故人,那日又是因拚命護著我才遭的毒手,我若不救他,豈非不義?”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救人要放血。”

“你剛上到岸上來,沒聽說過的事情多了去了。”

“誰說的要放血?又為什麼要放血?”

“那天晚上,銀少俠他一直昏迷著,我們都很著急,找了好些大夫來看,都說沒救了,我便想著死馬當成活馬醫,讓梁子連夜貼了告示去尋高人,結果第二天就來了個婆婆,她說的,可以用處子之血延緩他的石化之症。”

“那明日我便使銀子去買點血。”

“那萬一不是處子之血,豈不要了他性命?”

“他的性命怎麼這麼要緊,再這樣取你的血,遲早會要了你的性命!”

“可那神婆說……”

“哪個神婆,誰找來的神婆?你怎麼就那麼信那個神婆的話,她說讓你取你便取!”

“甭管是誰找來的,可是取了我的血,的確是阻了他的石化之症啊。”

“那你問他,他是如何與你的那個姐妹相識的?他為何不答?”

“你不是都看到了,他不是還沒來得及說話,梁子就來了麼……”

“你還覺得他生得好看?”

“原來你這麼早就來了啊?是啊,他就是生得好看啊!我說錯了麼?但凡長著眼睛的,都會這麼覺得。”

“哪裡好看?”

“哪裡都好看,不信你隨便在大街上抓幾個人去問,要是有人說他生得不好看,我情願自毀雙目,說真的,我還真沒見過哪個男子生得如此俊美呢?我現在方知,原來秀色可餐,確有此事,剛才和他坐在一起,我都忘了自己飯才吃了一半,現在才想起,還有一半沒吃完。”

禦扶聽罷,怒氣衝衝地轉身便走。

“你去哪兒?”

“如今火蠶已得,隗江山指日可到,想來也用不著我了,不用你攆,我自己走!”

“哎喲!我的頭!怎的如此暈?”羽兒見他惱了,趕忙裝作虛弱地撐住腦袋,閉上眼睛做目眩狀,眼見著便站不穩了,禦扶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羽兒,羽兒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羽兒本想裝作頭暈嚇唬嚇唬禦扶,但不想禦扶卻是真的非常緊張。

今日奔走了一天,加上剛才沒吃多少東西便獻了如此之多的血,羽兒本是假裝閉眼,卻發現閉上眼後竟真的頭暈目眩起來----這段時日裡,她兩次獻血,顯然已是大傷了元氣。

禦扶扶著她趕忙去了旁邊的一處醫館,醫者的診治同羽兒自己的判斷大致相同,他給羽兒施了針,又開了幾副補養氣血的中藥,吩咐禦扶趕緊回去給她熬了服下。

“真是神醫,紮了幾針,一下便好多了,不用擔心,我全好了,你回去吧。”見禦扶早不惱了,出得醫館,羽兒便笑著打發他走。

“不行,你生病了,我得陪著你,我背你回去。”說罷,禦扶疊下一條腿,半蹲在那裡,要背羽兒回去。

“這麼近的路,背什麼背?你生怕街上的人看不到是不是,像什麼話?早跟你說了,男女授受不親,再說了,我和薑還有英子同住一室,你去了,不方便,我真的好了,全好了,你看,一點事也沒有了。”羽兒站在那裡,輕輕轉了一小圈。

“那我也得回去給你把藥煎上。”禦扶舉著手中的藥包道。

“哎呀,你就聽我的,快走吧,這點事我還辦不妥?”羽兒說罷,從禦扶手中奪過藥包,一溜煙徑自跑回了客棧。

“傻魚!”跑到客棧門口,羽兒回頭看了看,禦扶並沒有追上來,她長長地籲了口氣,小聲地嘟噥了一句。

回去的路因為一直有馬車代步,行進的速度便快了,又行了好些時日,眼看著,臨近隗江山了,羽兒心知此行凶險,如回到太平鎮,自己的阿爹阿娘必不願她以身犯險,英子回到家迎接她的必是龔婆已故的噩耗,至於薑又有一門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婚事,便想先給薑和英子尋個住處,安置下來,讓二人互相有個照應。

此次出門,英子有意無意被安排在一處等,已不是一回兩回了,她心裡知道,羽兒姐姐這樣做都是為自己好,自是同意,但薑卻無論如何竟也不肯。

“你不是害怕你父親給你尋的那門親事嗎?此番若是回去了,還是逼令你成婚,豈不白白迂回一場,再說,留英子獨自一人在此處我也不安心呐?”羽兒勸道。

“那我們便一同前去,梁子雖說能乾但終歸是個孩子,他一人照顧銀少俠,實難妥當,那神婆說食人果一落地便入不得藥了,他一個病人都去得,我和英子同去便不算是拖累了。”薑被逼得有些急了,毫不遮攔地說出了緣由,羽兒看得出,她的心意似乎很是篤定。

“而且,總是這般取你的血,羽兒妹妹你的身體也吃不消,我身體比你好,今後,便取我的血給他續命。”

二人正說著,然聽得門外傳來梁子的大喊聲:“銀少俠你做什麼?羽兒姐姐,薑姐姐快來。”

羽兒和薑跑過去一看,地上滿是被打翻的藥汁,銀徹和梁子正拉扯不下。

“羽兒姐姐,羽兒姐姐,你快說說銀少俠,他再不喝藥,恐怕堅持不到地方了!”說罷,梁子睹氣似地扯下銀徹的外衣,外衣包裹著的皮肉,正血糊糊地探出頭來,像是從地府裡跑出來的小鬼一樣,並不知曉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麼瘮人。

“怎得如此嚴重了?”羽兒趕緊上前,毫不猶疑地從懷中掏出短劍,便割開了自己的小指,那滴滴答答的血液剛挨到銀徹血肉模糊的皮表,那些“小鬼”們便如同得了閻王的指令一般,紛紛服服貼貼地蜷縮回地府裡去了。

“銀少俠他不肯喝藥,他已經有兩天不肯喝藥了,雖說這湯藥隻有輔助之效,但是,不喝,卻會加重石化之症,加之這兩日……我怕,我怕接連取姐姐的血,姐姐的身體吃不消,故而一直不敢告訴姐姐,可是……”梁子有些吞吞吐吐地。

“怪我,竟不知曉,銀少俠病得這樣重。”羽兒一邊說著,一邊自責地用另一隻手不停地鬆緊手腕,以期讓血流得快些。

“用我的吧,羽兒你這樣接連放血,定然會吃不消。”薑一邊說著,一邊從旁拿起一塊葛布按住羽兒的手指,接著,從懷中掏出自己的短劍,毫不猶豫地對準自己的食指,便是一割。

銀徹拚命抗拒,卻被梁子死命按在了那裡,動彈不得,他背對著羽兒,羽兒看不清他的麵容,但即便不看他的麵容,羽兒也看得出來,他隻求速死。

“我求你們,彆管我!讓我死吧。”銀徹轉過臉來,一臉慷慨赴死的淡定。

“銀少俠,我們絕不會拋下你,定會找到藥引將你治好的”。羽兒見了一臉赤誠地對銀徹說道。

“是啊是啊,你不去,如何用藥引治病,你放心,我們必會想出穩妥的法子。”薑的聲音較之以往,有著從前羽兒從未見過的柔情,那是認識她這麼多年都不曾流露過的真正的柔情,這柔情,與她姐妹相稱時不曾有過,與那齊生玩笑打鬨時亦不曾有過,但自從有了這份柔情之後,她似乎對羽兒的秘密也不似之前那般關切了。

對於高薑主動取自己的處子血給銀徹治傷,羽兒既不攔阻也不相爭,同當年她認自己做妹妹時一樣,照單全收了,心想,既然她執意要和自己回太平鎮,也好,好在自己算是全須全尾地將她交還給了高家,而英子,遲早要麵對龔婆已離世的真相。

“也許今後誰的血都不必放了,試試這個。”門外突然響起了禦扶的聲音,羽兒回過神來一看,禦扶的手中拿了一禿嚕粘乎乎的東西,進得門來便徑直走向銀徹,要往他的傷口處抹去。

“這是什麼呀?看上去臟乎乎的,你就往上抹,彆回頭把瘸子治成瞎子了。”羽兒趕緊伸手攔道。

“彆動!這個,我們叫它魚皮膏或魚皮草,甚是難得,得是海裡一種極其難尋的鬼魚褪下的魚皮,正好落在一種叫屍皮草的海草上,剛被這海草卷了,正被消解卻未被完全消解之際,傳說,不論是什麼樣的傷口,不論刀劍、火創、中毒還是腐蝕,尤其是未結痂的,都有奇效,快彆攔著了,等下這草一旦乾了,就沒什麼用了,也是銀少俠運氣好,我整整在海裡尋了兩日,才尋得這麼一小塊。”禦扶說著,用手擋開羽兒的手臂,迅速拉開銀徹的衣服,將那塊魚皮草扯開分彆貼在受傷的患部,也當真是奇了,那魚皮草剛一挨上他的皮膚,便將受傷的瘡口緊緊收縮和包裹了起來,不再是殷紅的一片,看上去也不再森然可怖。

“你可好些了,銀少俠?”羽兒關切地問道。

“好多了,多謝禦扶君,隻是這裡麵,他們,他們似乎在打架一般,著實癢得厲害。”銀徹指著剛剛被魚皮草覆蓋著的皮肉說著,便想用手去撓。

“千萬彆撓,撓了可就不好長了。”

“那銀少俠的病可就算是好了?不用再去尋什麼食人樹的果子做藥引了?”羽兒驚喜地問道。

“未必。”禦扶和梁子同時答道。

“我的意思是,這魚皮草,應當隻是治了表,還不知裡麵長不長得好?禦扶大哥,您是不是也這麼覺得?”梁子見禦扶疑惑地望著自己,趕忙解釋道,一臉的憨態。

“是啊,禦扶大哥為何也說未必?”高薑關切地問道。

“這魚皮草的療效,我也隻是聽說,並未見人用過,在海裡,鬼魚和屍皮草本就難得一見,鬼魚雖說在魚類中壽命極長,但一生隻換三次皮,屍皮草一生隻繁育一次,且隻在繁殖季節才會生出粘液,故而這魚皮草便比一般的寶貝難尋百倍,不管怎麼說,這到隗江山前,應當不用取血製毒了,至於皮膚裡麵的骨肉長沒長好,得隨時問著點銀少俠。”

“那便好,現下看來,一切總都還算順利。”羽兒歎了口氣,有些心安地說。

“嗯,是挺好,這下銀少俠也不用每天服用這些澀苦的湯藥了。”梁子一邊說著,一邊拿著掃帚去打掃剛才被銀徹打翻的藥碗,但忽然他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咦?英子呢?怎的有一陣子沒見到她了。”

“是啊,剛才我就發現這屋裡似乎少了些什麼,她是不是又到街上去買吃食了。”羽兒環顧四周後言道。

她站起身便往外走,禦扶緊跟著走了出去,高薑在後麵,隻伸了伸脖子問道:“羽兒,要我也一起去尋嗎?”

“不必,你和梁子留下照顧銀少俠吧。”羽兒說著,人已跑出了門外。

剛走出不遠,羽兒便聽到幾隻山雀在一棵樹上拌嘴,其中一隻問道:“在這兒傻杵著乾嘛?怎的不過去?”

另一隻道:“看看熱鬨。”

“什麼熱鬨?”

“你們沒發現那兒多了個去處。”一隻老鴉伸出一支翅膀,揮了揮指著遠處道。

“那兒有什麼呀?沒什麼稀奇。”

“沒什麼稀奇,你飛過去試試?”

“試試就試試,我看也沒什麼了不得。”

“唚,沒什麼了不得?彆怪我沒提醒你,若是就這麼沒頭沒腦地飛過去,恐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老鴉我活了幾十年了,活得就是一個小心,我從這來來回回飛了千百回了,怎麼昨兒就突然多出這麼個怪兮兮的地方,你嫌自己活得太長了就飛吧,我看著你飛,今兒我都已經看到十幾撥飛進去了,可惜,沒一個出來的。”

羽兒聞後大驚,一回頭卻正好碰見了迎麵而來一臉凝重的禦扶。

“那兒有古怪。”羽兒對禦扶說。

“你說。”

“那棵大樹上幾隻小雀兒和一隻老鳥正在說話,老鳥說這兒有古怪,今天飛進去了十幾撥鳥,沒有飛出來的。”

“我也正想跟你說,我的直覺特彆不好,從沒感覺過哪兒的殺氣和戾氣這麼重,彆往那邊走了,先去市集找找英子。”

然而市集裡來來回回找了兩遍,也未找到英子。

“莫要擔心,怕不是我們走岔了,興許英子已經回客棧了。”禦扶安慰羽兒道。

“那好吧,我們先回去,正好告訴他們一聲,千萬彆往那老鳥指的方向去,明日我們趕路避開那裡便好。”羽兒回道。

剛回到客棧門外,遠遠竟聽得小黑的慘叫聲,羽兒三步並做兩步飛身跑進房中一看,隻見梁子右手拿著一柄剪刀,左手摁住小黑的腦袋,一隻腳踩著小黑的後腿,羽兒衝進房中見此情形對梁子大喝一聲:“梁子,你在做什麼?!”

梁子見他二人,吃了一驚,見羽兒臉色有異,趕忙鬆開腳,臉色如常道:“羽兒姐姐,我不欲作甚,隻是最近小黑跟著咱們吃得好了,也長大了,我見套在它脖上的項圈緊了,故而想解開,可細看時打得卻是死結,便想用剪子給它剪開,把項圈鬆鬆,不然小黑的脖子要被勒出血了,隻是這狗兒平日裡便與我不睦,大概以為我要對它不利,故而吼叫。”

羽兒聽了,有些將信將疑,便扭頭看了眼床上躺著的銀徹。

“沒錯,梁子的確隻是想給它鬆鬆項口。”銀徹用一支胳膊撐起身子,咳了兩聲,說道。

“薑呢?她不是也留下照顧你呢麼?”禦扶環顧一周,緊盯著銀徹的臉問。

“薑去客棧的廚房給銀少俠熬藥膳粥,應當快回來了。”梁子放下剪子,平靜地看著羽兒和禦扶。

羽兒走近,見小黑的脖徑處的確被項圈勒出血痕了。

“倒是錯怪你了,對不住啊,我還以為小黑老對你吡牙,你要教訓它呢,我來吧,我來給它鬆項圈”。言畢,羽兒拿起剪刀,見羽兒走至自己身前,小黑竟不哼不叫一聲,任由她擺弄。

不一會薑端了粥回來,問:“英子呢,你們不是去找英子了嗎?”

“英子沒回來麼?我們剛才去集市找了,沒有找到她,怕走岔了,故而先回來看看,既然不在,我們還得趕緊去找。”羽兒和禦扶交換了下眼神,趕忙往外走,腳下的小黑亦步亦趨地跟著羽兒,一個勁地嗚嗚地叫著。

“好了好了,人家梁子不是要害你,是給你鬆項圈呢。”羽兒抱起它,一邊安撫一邊往外走。

“對了,差點忘了,我們去找英子便好,你們幾個千萬不要亂跑,明日我們得繞道走。”

梁子也要一並跟著去找,卻被禦扶攔下,不慌不忙安排道:“梁子,我和你姐姐二人去找便可,這幾日咱們都吃得太素了,你去街上給大家買點吃的,打打牙祭。”安排完又倒回去交待道:“牛肉要鹵的、雞要吃炒的、豬耳要涼拌的,魚湯必得是熬了兩個時辰以上的”。

待稍走遠了些,羽兒一臉慍怒地看著禦扶道:“英子都找不到了,你還有心情吃?你何時這般講究人間美食了!”禦扶並不惱怒,攔著她走到更僻靜處道:“你覺不覺得,這梁子和銀徹有古怪?”

“哪裡古怪?”

“這兩日,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你還記不記得那老鳳凰對你我說過的話,你想梁子不過是一市井乞兒,但他的膽量和見識做個丐幫的幫主也不在話下,連我這個活了上千年的老江湖都自愧不如,上回我問你,你說是他無意間發現了秦無沮的破綻,他怎知那秦無沮的命門在何處,還有,你說那個神婆是他找來的,也甚是可疑,怎麼他就找來一個人,說治得了銀徹的病,你把這鎮上的醫士尋了個遍,無人敢醫,怎的他就那麼快找來一個?看似也不是簡單的一個江湖醫士,還有那個銀徹,你不覺得他出現的時間有點太巧了嗎?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與十五有舊?既是舊識,為何早不救她,非要等她墜了城牆才來?還有,他的藥引一定要用食人樹的果,我們分開這幾日,我將這些前因後果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可疑,我聽說食人果惡臭無比,人一旦近到食人樹前,立時便會被其卷食,那果子更是毒性巨大落地生根,又怎能作做藥引?還有今日,梁子明明是想趁你我二人去找英子時,滅了小黑,隻是未曾想我二人這般迅速便回來了,若不是你我輕功好,回來的快,恐那小黑早成為它的刀下亡魂了。”

“嗯,其實那日,那隻老鳳的話,我聽了心裡也打鼓,但我這些時日,細細觀察了梁子,似乎也找不出什麼明顯的破綻,我想,應當是梁子他自小流浪在外,自是見識比常人多些,再有銀徹,他與十五的情誼,因當同我當年與小六的無二,你不曾在濟病坊那樣的地方呆過,自然是不懂我們之間的這種患難之誼,還有,你又不是醫師,安知食人果便不可做藥引?雖說小黑今日哀嚎,但是梁子也說了,他隻是想給它剪項圈而已。”

小黑在羽兒的腳下聽著,嗚嗚咿咿大叫個沒完,似有無限的委屈要訴說一般。

“你遲早要被自己這菩薩心腸害死,那為何你剪項圈小黑不叫?”小黑聽了這話,停止了嗚咽,直直地盯著羽兒,一個勁地點頭。

“你還會點頭了小黑?長本事了呀,那,小黑不是認我作它的主人麼,即便我真的要殺了它,我想它也不會反抗的,再說了,今日銀徹也證實了,他確實隻是為了給小黑鬆項圈啊?唉,你還真彆說,我就覺得奇怪,為何小黑每次見到它便深仇大恨一般。”羽兒皺了皺眉道。

小黑聽著,拚命用頭去拱羽兒的臉和手,拱完又跳下來,急得在羽兒腳邊團團轉。

“我最擔心的便是那梁子和銀徹一夥,咱們不在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倆都說了些什麼?小黑一直在客棧裡,應該都聽到了,你不是聽得懂鳥獸之語嗎?怎麼不聽聽小黑都說了些什麼?”

“他倆是一夥的?不會吧?梁子從小混跡江湖,長得是有些磕磣,但那銀少俠的長相,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壞人,還有,你說的這事我也納悶過,但事實上,應該是,小黑是個啞狗。”

“狗子也有啞的?”

“人都有啞的,狗子怎的就沒有?”

“算了,都是你說的有理,反正我也聽不懂。總之你得小心點,咱們這群人裡,你能信的也就是我和你那個傻英子妹妹,但是英子沒有什麼心機,最好是什麼也彆告訴她,以免被人利用了。”

“那,薑,你覺得也有問題,也不喜歡?”羽兒有些試探地問道,事實上,她自己心裡亦是有許多懷疑,對於薑,更是越來越令她猜不透了,她那諱莫如深的眼神裡似乎總藏著羽兒不知道的許多心事。

“你自己覺得呢?從一開始你不想讓我跟她說出你我溫泉相識一事,應當便對她有所防備吧。”禦扶毫不客氣地問道。

“我……唉,算了,但願都是我瞎猜的吧。”其實從薑一心想從羽兒處打探所有的秘密,探聽不到又很惱恨開始,羽兒在心裡對她便有了防備了,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對還是不對,但是禦扶說得沒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從不懷疑的,是英子,小黑,還有禦扶。

小黑一直跟著他們,似乎聽懂了兩人的談話,一直嗚嗚地嗚咽著,似在回應,但突然間,它拚命從羽兒懷中跳了下來,拚命向著一個方向跑去。

“小黑,停下,小黑停下,那兒不能去。”羽兒拚命追趕小黑,但小黑卻絲毫不停,羽兒看得明白,它分明是向著剛才那隻老鳥指的方向疾馳而去了。

長在羽兒耳道內的樹靈子時日越長,便越是稱心,已能聽聞到很遠很遠的訊息了,她與禦扶跟著小黑一路飛奔而去,遠遠地便聽得穀口傳來鬼哭狼嚎的叫聲裡夾雜著英子嘶心裂肺地哭喊:“姐姐,羽兒姐姐,你在哪兒啊?羽兒姐姐快來救我!啊!啊!彆過來彆過來,滾開滾開,啊!啊!啊!”

這兒霧氣很大,被霧氣包裹著的似是一個悠長的深穀,這兒的氣勢非常之強,她能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這兒聚集著,但羽兒分明記得這個地方在她們離開太平鎮去往昆侖時是經過的,那時,並沒有這樣的一個幽穀,那時的這兒一馬平川,更沒有一團一團令人隱隱覺得不詳的黑霧。

羽兒在外麵隻聽得裡麵撕吼聲、鬼泣聲、尖利的笑聲和叫聲摻雜在一起,魅惑之聲四下裡蔓延而來,他們都從未聽過那樣的韻律,愴然而又魅惑,隻覺得一根琴音過後,所有過去的不堪往事悉數被碼成一摞疊放在琴弦上任人揉搓,那些憤恨的也好,悲苦的也罷此刻齊上心頭,胸中湧起千般情緒之時,又有一根利箭橫空生出,似乎要將一切都斬斷、殺儘,而後千軍萬馬奔騰而來,殺伐之聲四起,每一個沉重的馬蹄似乎都從自己受傷的心尖上湧過,隻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戰場,心神無法聚定,心中一派亂象,心緒瞬間瘋魔。

不一會,那聲音卻停了下來,隻聽得一個幽昧的聲音說道:“這個魂靈卻是個癡傻愚笨的蠢魂,還有股子臊臭味,我餓了這許久,也還是咽不下!”

“你還挑食?這麼久沒有吃東西了,我看你還是餓得太輕!”另一個聲音道。

“我就隻可惜功夫不夠,吃不了你的魂魄!”

“你倒是來吃呀!就怕你無福消受,燒心而死!哈哈哈哈。”

裡麵已沒有了聲音,想是英子嚇暈過去了,羽兒聽後毫不猶豫地便欲衝進去,禦扶眼疾手快,早已做成了一個法罩,將她和小黑封在裡麵道:“你留在此處,我去!一個時辰內,這法罩自然可解,如果我和英子都出不來,你們便趕緊避開這裡繞遠道去隗江山,一定要小心梁子和那個銀徹 ,記著,如果我們都出不來,也決不可擅闖。”說完又用手指指羽兒的腰間道:“護好火蠶。”

言畢,禦扶便衝了進去。

羽兒從未見過禦扶用這樣的語氣和神態同自己講話,從前不論遇到什麼,不論上昆侖還是遇到王母亦或是才解決了的石人石山,他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但此刻,她從禦扶的臉上讀到的卻是如臨大敵的謹慎與不安。

“啪!嘣!卜隆隆!……”裡麵傳來打鬥的聲音。

不一會,英子胖胖的身影被一腳踢進了法罩。

羽兒趕緊上前將英子抱住,又上上下下翻看了一遍,隻見英子雙目緊閉,仍有呼吸,但她如同被人攝了魂魄一般,已全沒了意識。

不一會那攝人心魄的韻律再次響起,羽兒聽得裡麵,喊殺聲一片,但不一會,她又聽得一個尖利無比的聲音,仿佛一柄利器在生鏽的鐵皮上劃過:“即便攝魂怪奈何不得你,我便不信,一條小魚還翻得了三味玄火這一關?”

“三味玄火!三味玄火?聽著這名子就覺得來勢洶洶,如果真是三味玄火,禦扶喜水畏火,他必定凶多吉少。”羽兒在心裡焦急地思量著。

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羽兒幾乎聽不到禦扶的聲響,隻覺得亂轟轟吵作一團,直至後來,她聽到了熊熊大火燒起來的聲音,隔著法罩,她也能清楚地感覺到火勢越來越猛了。

幽穀中,枯魚早已顯了原形,上百條巨大的火圈將它困在中間,動彈不得,左突右衝也不得出。穀外,隔著法罩和些許的距離,羽兒卻真真切切聞到了烤魚的焦味,連法罩裡麵都明顯可以感覺到越來越熱了,羽兒不敢想像,禦扶在裡麵,正經曆著什麼樣的酷刑,她開始有些猶豫和糾結,要不要拿出搖仙鈴。

小黑在法罩裡也心緒不寧地咆哮著,似是警告,又似乎隻是害怕。半個時辰過去了,那法罩因為禦扶靈力的枯竭,也開始變得鬆動起來,突然間,有個東西在羽兒的胸前不安地震動著,是那隻火蠶,看來,它也被這凶猛的火勢驚醒了。

羽兒猛然想起了王母的那句:“那火蠶並非隻有一種用途,不懼世間一切邪火。”這裡離隗江山不是很遠了,想到此處,她迅速將火蠶從身上解了下來,催動咒語打開了盒蓋。

似乎受到某種召喚般的,盒蓋打開後,那火蠶迅速長大了不知多少倍,一下子便撐破了法罩,滾到熊熊燃燒的火中不停地翻滾,其姿態之享受和動作之嫻熟仿佛是在洗火澡一般,待洗得舒服了,它竟開始吐起蠶絲來,隻須臾功夫,便將火圈中的禦扶包裹在蠶絲裡,俄傾,又見它翻轉了身子,對準火怪便噴了幾口真火,火怪並不識得火蠶,竟一時被火力和蠶絲困住,動彈不得。一旁的攝魂怪眼見勢不妙,正欲化作一縷幽魂而去,早也被火蠶的蠶絲勾住,瞬間燒了個灰飛煙滅,隻餘那隻火怪被蠶絲吊在了焚淨穀口,那火蠶應當真的是餓了,回到玉盒中時順嘴拋出一根蠶絲將那火怪也一並吞了下去。

見兩個妖怪被滅,羽兒趕緊念了咒語,將小黑放下,把火蠶收好,用錦帕纏好護在腰間。

禦扶被火蠶用蠶絲緊緊裹成了一枚小小的魚繭,落入了羽兒手中,羽兒用手輕輕地扒開蠶繭,見小魚氣息微弱,渾身焦黑,看上去完全是條被烤糊的焦魚了。

她用手將那個小小的身軀湊到耳邊,隱隱隻聽得一絲絲細微的喘氣聲,無論她如何呼喊,那小魚都沒有回應,而且後來,幾乎已聽不到什麼聲響了。

“他快要死了,快要死了,怎麼辦?哥哥們還沒有救出來,可是他卻要死了。”羽兒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忽然,她猛然間想起了什麼,迅速用手摳下耳道內的樹靈子,顧不上摳下樹靈子時粘下的一小塊皮肉和點點血跡,趕緊將樹靈子放入小魚的口中。

暫時也顧不上昏迷不醒的英子了,羽兒先趕緊捧著烤焦的魚兒朝河邊跑去。

她將脖子上的白珠含在口中,茫然無措地往水中遊去,但她不知道該遊往何處,誰可以救他,更不知道他會不會死,大滴大滴的眼淚無聲地從她眼裡流了出來,她茫然無措地在水裡遊著,忽然便生出了許多的自責――認識他這麼久了,她從沒問過他的水府在哪兒,有什麼朋友,如果他出了事她可以去找誰,她甚至從來沒有問過有關他的一切,在和他相處的所有時間裡,她的腦子裡一直在想著怎樣救回自己的哥哥和鄉親們,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的家人,他的過去、朋友或仇家,更沒有想過他有什麼樣的心願,想到她可能像小六、小四和小築一樣就此便失去他了,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心如刀絞般的感覺。

不知是因為遇到了水,令小魚恢複了生機,還是樹靈子可起死回生的吊命神效,小魚艱難恢複成人的模樣,隻是恢複成人的模樣的他也已是遍體鱗傷,衣服燒作焦黑的一團,滿臉滿手都是被火燎傷的火泡,羽兒見了,緊緊地抱著他沉在河底處,大哭起來。

枯魚虛弱地用手輕輕推開羽兒的胳膊道:“你……抱太緊了,我喘不上氣來。”

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連呼吸這樣簡單的事都如此費力,一呼一吸之間,身上所有內裡的臟腑和外麵的皮肉都疼痛難忍,見到禦扶這痛苦不堪的表情,羽兒悲慟大哭不止,趕忙將他鬆開,跪坐在他身邊,俯下身去,撫著他被燒傷的臉,邊哭邊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告訴我,找誰,去哪裡可以救你?你一定要活著,求你,彆死!千萬不能死,求求你,一定要活著!都怪我,都怪我隻顧著自己,讓你白白陪我跑了趟昆侖和玉山,也沒尋到你說的冰蠶,都怪我,都怪我。”

“傻丫頭,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冰蠶。”

“什麼?根本,沒有冰蠶?”羽兒用手擦了擦哭得模糊不清的眼睛問。

“你怎麼還不明白,那全是,我騙你的,那不過是,想和你在一起,尋的借口罷了,先彆哭,在我死之前,我需得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你聽著。”那枯魚強撐著千瘡百孔的身軀斷斷續續地說道。

“你說,我聽著。”羽兒擦了擦眼淚,將耳朵俯到魚兒的近前,心如死灰地以為他這是要交待後事了。

“多年前,我還是丘時水中的一條小魚,有一次,我被一個仇家打敗,藏在一個貝殼裡,被擱淺在一個沙灘上,那天,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是她,把我扔回了海裡,和我一同被扔到海裡的,還有一串桃核手串,就是,這個……”那小魚斷斷續續地說著,把一串桃核手鏈從自己燒黑的腕上擼了下來。

“後來,我去象牙穀的溫泉養傷,又遇到了一個人,竟還是我透過那蚌殼的縫隙看到的那個小姑娘……”

“你彆說了,快彆說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羽兒哭著,抓起禦扶遞過來的那隻她再也熟悉不過的手串。

“這個手串陪了我很多年,每當看到它,便總覺得很溫暖。”

“你彆說了,我知道了,你告訴我,我去哪裡,找誰?可以救你?告訴我!怎麼救你!”

“你先聽我說,從我出生在丘時水那天起,我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沒有兄弟姐妹,可我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好,直到,我遇到了你,看到你奮不顧身地上昆侖去救哥哥和鄉親、孤注一擲地要去給小四報仇、拚了命地想去給十五的朋友找解藥,我忽然,就特彆羨慕他們,羨慕你所有的親人們,我很想,也成為,對你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那一個人。”

“你早就是了,從你和我一起上昆侖起就是了。”羽兒不知所措地輕握著禦扶的一隻手,她想緊緊地抓著再不鬆開,又怕那已是麵目全非的手完全經不起她哪怕一丁點兒的力道。

“當真?你莫不是,可憐我快死了才這麼說的吧?”

“不是,當然不是,你當真便是我心裡頂頂重要的那個人,是和我的哥哥們一樣頂頂重要的那一個。”

“真的嗎?那太好了,不管以後我是變殘了還是變醜了,你都不會拋下我,對吧?”禦扶聽了極是歡喜,眼睛裡星光閃閃地問。

“自然,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不論你是變醜了,還是廢了殘了,我都不會拋下你,我隻求你,一定要活著!”

“那你能不能,待救回了你的哥哥,就和我,一同去我的水府!”

“去水府?”羽兒有點納悶地問。

“對,做你的朋友這麼久了,你還沒有去我的水府呢。”

“那是,自然,可以的。”

“真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有這手串做證,便不可以反悔了。”那水君說完,竟沉沉地合上了雙眼,那隻手也輕輕地垂了下去。

羽兒以為他死了,俯在他身上,放聲悲哭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終於,一隻大龜徐徐遊到近前。羽兒見它的嘴一張一合,但是她已然完全聽不懂它說什麼了。

然而在那隻大龜的召喚下,不一會便又遊來了一群小魚,那些小魚似得了大龜的指令,四下裡散去了,水下很快亂做一團,沒過多久,羽兒竟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禦扶水君在哪兒?禦扶水君呢?禦扶!”隨著一聲有些霸道的嗬令,羽兒一抬頭,差點被滿頭滿身的珠光寶氣晃花眼,是凝昭。

凝昭用手在禦扶的脖徑處探了探,粗暴地將羽兒推到一邊,和一眾水族從她手裡搶過禦扶,往深水中一處宮殿處遊去。

羽兒含著淚跟在後麵,但在她的麵前,一扇水晶的大門將她攔住了,她傻傻地候在門外拍門,但裡麵一派嘈雜,根本無人理會她這個人族。

她忍著寒冷等在那兒哭著不肯離去,過了許久,幾近凍成一塊冰疙瘩時,凝昭從水晶門裡走了出來,見到羽兒,依然是過去那般傲慢的姿態道:“你還傻杵在這裡做什麼?我父王說,此次傷了水君的竟是三味玄火,都是拜你所賜吧?真不知道他一方水君成天跟你一個凡人混跡人間做什麼?這下舒服了吧?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給搭上了!你,你竟還有臉在這兒哭?”

“他,他還有救嗎?你父親是龍族,一定有法子救他,對吧?求求你,無論如何救救他!”

“水君乃我凝昭公主的心儀之人,我自然會救,隻要我開口,我父王願意用自己的龍丹為他療傷,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隻要你同意離開他,永遠也不見他,我便馬上讓我父救人。”

“好,隻要能救活他,我什麼都可以答應。”

“那便好,你既同意了,便離開這裡罷!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羽兒擦乾眼淚,渾身濕淋淋地遊回岸上,小黑仍在原處焦急地等她,待回到那幽穀口處,發現英子早已不見了,她趕緊一路尋回客棧去,方知英子已被薑和梁子尋到帶了回去。

原來,見羽兒和禦扶久久不回,薑和梁子便來了這幽穀口探看,正遇上昏迷不醒的英子,便先將她抬回了住處,羽兒想著生死未卜的禦扶,心裡悔恨交加,她後悔自己將這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帶到這樣危險的境地,亦後悔自己沒有對禦扶好一點,一心隻想著救哥哥們,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他,看禦扶剛才的模樣,顯然是凶多吉少,如果他真的就這麼死了,她將永不能原諒自己,她恨自己不能呆在他的身邊,陪他最後一程,如果說從前失去小六、小四、小築和十五,她好比一棵大樹被人摘光了果子,打落了葉子,那麼這一次,她便是被人連根拔起了,她覺得渾身上下都輕飄飄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客棧的,她那顆曾經裝得滿滿的心,似乎一下子被人掏空了,鑿穿了,抹平了,想起禦扶的叮嚀,想起他們這一路的坎坎坷坷,眼淚止不住地撲撲簌簌落下來,小黑也盤桓在她的腳下不停地哀嚎著。

梁子問羽兒禦扶君人呢,卻隻見羽兒哭得更厲害了,什麼也問不出,整個人丟了魂兒一般,一乾人瞬時心裡便明白了許多,都陷入了沉默,屋子裡隻聽得見小黑哀哀嚎叫的聲音。

英子仍沒有恢複意識,幾人又滯留在客棧幾日。

但不管怎樣,哥哥們仍危在旦夕,英子還暈睡不醒,即便每天夜裡都哭濕了枕帕,第二日一大早羽兒仍頂著紅腫的眼睛四處去尋妙手回春的醫者,但所有醫者見了英子的症狀,均搖搖頭擺擺手便走了。

羽兒恨不得拿出搖仙鈴請出地鬼問個明白,但她心中知曉,還未到隗江山,不到萬不得已,搖仙鈴是萬萬不可以動用的,便隻好上山去找到了幾根蓍草,她在心裡默念著英子,然後,用龔婆教她的蓍草測算法確定了解救英子的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