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贏母山再往西三百裡就是玉山,道長且阻,且走到這裡時已是隆冬時節,冰天雪地,走得很慢,行了月餘方才到達玉山腳下,這日,三人早早歇下後剛剛起床,英子忽大聲哭喊道:“羽兒姐姐,羽兒姐姐不好了,我這是生了什麼病了,我莫不是要死了!”
羽兒和薑跑去一看,原來是這傻姑娘來了月事了。
英子搞不來這些繁瑣事,躺在床上不敢動彈,還哼哼著肚子疼,羽兒隻得在客棧滯留了一日。她先取了些銀錢支開薑去給英子到附近的鋪子買了些溫補的食材,然後說要去買些女子要用的物什,支開了禦扶,獨自悄悄去買了許多乾餅等食材。
“這是?想隻身一人獨闖玉山了?”羽兒正給乾餅鋪的老板娘付錢,便聽到身後響起禦扶熟悉的聲音,一回頭,見他兩隻手懷抱胸前,一臉當街拿了賊的快意。
“嗬嗬,那啥,不是,這不閒來無事麼,就是先備點吃食,準備準備,這不我都還未換上男裝呢麼?不急著走,不急。”羽兒有些訕訕地。
“上了趟昆侖,膽子更大了?覺得自己能獨自去玉山了?你以為自己換個裝能騙得過誰?是冰牢裡那個女人?陸吾神君還是王母?”
“嗬嗬,你說,這熊孩子的娘親還真是神算,早早就算到我們會去玉山。”羽兒看著禦扶懷中那隻睡熟的小家夥趕緊轉移話題道。
“據我所知,熊孩子好像不是什麼好話,況且現下,她也早就不裹著那塊熊皮了。”禦扶輕輕地撫著懷中的小家夥道。
“我也就是叫著解解悶,說真的,回頭把她獨自放在玉山,我還真是挺不習慣,也挺不放心的。”
“還是聽她娘的吧,隻怕你帶上她去救人,會有危險。”
“那好吧,要是到了玉山,就把她留在那兒,其實,我也不是想獨自一人闖玉山。”羽兒搔了搔腦袋,低頭說道。
“這回隻想帶著小黑,對吧?”禦扶盯著她的眼睛道。
羽兒一再被人猜中心事,突然有些心虛,趕緊躲開禦扶的目光:“小黑還小,它的傷剛好利索,跟著她倆在客棧,餓不死,去玉山不帶它,我看了,英子好像比我還喜歡小黑呢,我,那個,禦扶君還有事嗎?要是有事,我就不陪你了,我先回去休息了。”羽兒有些訕訕地。
“你明日一早就去玉山,對吧?卯時?”禦扶繼續盯著她的眼睛,非常篤定地問。
“嗯。”羽兒被他猜中了心事,遲疑了一下,但分明覺得自己壓根騙不過去,便點了點頭。
“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會想獨上玉山?難不成這一路上我拖你後腿了?”
“不是,水君誤會了,我不是嫌你……之前上昆侖,實屬辛苦了,水君也得休息,而且……”羽兒一時結結巴巴的,想不出什麼好的借口,但總不能把不想再欠他更大的人情這句話說出來。
“明日卯時,這次會是準確的時辰了,對吧?”
“我就知道,你遲早要說這事。”
“再一再二不再三,希望這次,你不會騙我,還有,跟著我,不必女扮男裝,山上冷,記著多穿點。”禦扶說罷,轉身便離開了。
“傻魚”。待他走遠了,羽兒在他的身後小聲地咕噥道。
第二日卯時,羽兒在枕頭下麵給高薑留了張字條,便拿了昨日準備好的東西出了門,出門沒有多遠,便看到了禦扶的身影,她跑上前去,嘻嘻笑道:“怎麼樣,這回沒騙你吧?”
這時的天剛蒙蒙亮,路上並無行人,禦扶也不答話,順手便牽起羽兒的手,卻被羽兒迅速甩開了,禦扶顯是有些意外,有些訥悶地看著羽兒。
“拉我手作甚?這又不是雲歸處,不拉著便走散了。”
“我是想看看你手上的凍傷好徹底了沒有?你那麼大反應做什麼,再說了,我看,英子不也總拉你的手。”
“我的手,早好了,還真是條傻魚,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英子是我妹妹,是女的,可你是個男的!還好你沒有在人前拉我的手,你記著,男子和女子是不可以,絕不可以,隨便拉手的。”羽兒邊說,邊加重了些口氣道。
“授受……不親?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男子與女子若走在一處,還是隔得遠一些比較好,絕不可有親密舉止,更不能大庭廣眾下手拉著手。”
“還真是奇怪的規矩,好吧,你說授受不親就不親吧,那下回你掉河裡了,我也不能拉你唄?”
“嗨,那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如果真有這樣的事,當然是可以拉的了,在雲歸處,情急之下,我不也沒說什麼嗎?你聽說過柳下惠坐懷不亂的故事嗎?”
“沒聽過。”
“柳下惠原本姓展名獲,是個有名的正人君子,有一年的冬天他在途中遇到一個快要凍暈的姑娘,便將這個姑娘抱在懷中,整整一夜,卻絲毫未起不軌之心,世人並沒有惡意揣度他的用意,反而十分敬佩他的為人,將他奉為君子楷模”。
“我是不是君子今日夜裡你倒可以試上一試。”禦扶漫不經心地調侃羽兒道。
“你現在應該知道為何我上哪都不願帶你了?你若敢造次大可試試,看我不現烹了你!上次見到那凝昭公主我看對你倒是頗有興致,你不妨讓她在你懷裡坐上一夜,若能相安無事,我便相信你是個君子無疑了。”羽兒反唇相譏道。
“凝昭?給我提鞋都不配,她父女二人在水族中臭名昭著,今後你要遇上可千萬得小心,尤其是那個老龍王,手段甚是狠辣。”禦扶的表情忽然凝重起來,很是嚴肅地對羽兒說道。
“有那麼誇張嗎?人家請你吃請你喝了的,還看在你的麵子上給我們每個人都送了價值不菲的大珠。”
“給你說正事你便聽著,這凝昭父女,惡名在外,那老龍王見人三分笑,但卻實實在在是個笑裡藏刀的狠人,你雖在濟病坊見識了一些人情冷暖,親曆了小四姐姐和小築的慘死,卻似乎並未領略過真正的江湖,我在水族中混跡千年,幾乎每天都會經曆數場生死博弈,在水族,但凡有一點閃失,便可能丟了性命。”
“好吧,我權當你是好心,小心駛得萬年船,如此便聽你一回。”
“待你到玉山找到王母和火蠶救了哥哥們以後,又當如何?”禦扶跟在羽兒的身後,隔了些許的距離問道。
“救回哥哥們以後……倒還,真沒想過唉。”其實一想到此處,羽兒也很是頭疼,她知道即便是找回了哥哥們,她也很難再回到江家去了,她回去隻有兩個結果,一則從此兄弟因她成仇,二則父母也會因此傷心難過。
“你想沒想過,同我一起,回我的水府。”禦扶輕聲問道。
“去你的水府做什麼?又濕又潮,想想都冷,我隻希望此次去玉山,能幫你尋到那個什麼,冰蠶,也不枉跟我曆難走了這一回。”一大早地出門沒有吃飯,天又冷,羽兒說著,不覺輕輕打了一個擺子。
聽聞此言,禦扶突然間變得有些沉默。
“怎麼不說話了?上了趟昆侖,雖說一無所獲,但我忽然對於外麵的世界不那麼怕了,哪裡都敢去了,我記得當年,小六讓我逃離濟病坊的時候,我還說我不敢,雖然明明知道那裡一點也不好,連飯都吃不飽,但還是不敢離開那裡,也不知道離開了那裡,我能去哪裡,但是現在,上了趟昆侖,我去哪裡都不怕了。”
“其實去哪裡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在一起。”
“也是,這一路上艱難險阻困難重重的,也都多虧了你。”
“是嗎?”
“是啊。”
聽得此言,禦扶的臉上方顯出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
山上慢慢有了些花草樹木,但正置隆冬,草木凋零,一派肅殺氣象。羽兒找了個有靠的地方,坐了下來,先吃了點餅,然後便又馬不停蹄地往前趕,走了幾乎一整天,眼看著天已快黑了,羽兒哈了口氣,令凍木的雙手有了些許溫度,回頭再看禦扶,也已被凍得一臉鐵青,便和禦扶四下裡去找些乾木柴,點火取暖。
走了一整天,點了火,吃了些乾糧,羽兒很快便睡著了。
禦扶又去尋了許多的乾柴,將火燃得更大了些,然後輕聲走到羽兒身旁,靜靜地看著那張安詳的小臉,隻有在這樣的夜裡,他才敢這樣久地端詳這張臉,也隻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會細細去想一些事:他曾經以為自己是極了解自己的,他似乎生下來便不知曉什麼叫害怕,在他極其弱小之時,他亦不曾從內心深處真正懼怕過什麼,即使有,也不過一份與生俱來的小心和謹慎,不論是那隻丘時水中橫行霸道的巨鱉,還是令所有水族跪服的霸王魚,它們能夠激起的,不過是他的勇氣、鬥誌或一份惺惺相惜的感慨而已,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常常在這個又瘦又小的小姑娘麵前覺得底氣不足,不論言語被她占了上鋒還是在氣勢上壓過一頭更或者是故意欺他作弄他,他都絲毫不覺得惱恨,和她在一起,似乎隻有無窮的喜悅,但也是自和她在一起開始,他有了無窮的懼怕和擔心,他怕她生氣、受傷、或離開自己,他甚至不能直視眼前這小姑娘的眼睛,在他過往經曆的所有廝殺中,他從未在與對方眼神的交戰中有過一次敗跡,但這回不同,他甚至沒有勇氣與她勢均力敵地對視哪怕一眼,因為隻要他看到那雙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內心深處便早已潰不成軍,當然,他不能讓人輕易看出他的失守,他有著千年的作戰經驗,所以既便要守的城池空無一人,也需得雲淡風輕地端坐在那裡撫琴一曲。
他認真地端詳著那張臉,思緒良久,也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羽兒醒醒,醒醒,那個小家夥,不見了,她走了。”拂曉時分,禦扶發現他懷中的小東西不見了,趕忙搖醒羽兒。
“誰?誰走了?”羽兒揉揉惺忪的雙眼,一臉茫然地望著禦扶,剛才禦扶的話,她似乎隻聽到了一半。
“裹熊皮的那個小家夥,應該是昨日後半夜裡,走掉了。”
“她會走了?居然自己走了?算了,她和她的娘親,都不是凡夫俗子,她娘親說了,她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她憑著自己是能夠活下來的。”
“你覺不覺得,那個女人的話……”
“吔唷,快彆說了,彆說了,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好像沒幾句是吉利的。我隻記住了一句,她說我肯定是能找到王母的。”
如此走了不知多少日,終於走到了半山腰上,羽兒忽隱隱聽得不遠處不一樣的聲響,那是山間蝴蝶嬉戲、鈴蘭開花的聲音和布穀、喜鵲的叫聲,更不斷聽到貌似狡的叫聲,聽聞它是玉山王母的看門犬,既聽得它的聲音,王母應當也不遠了。
“怎麼起了這樣大的霧?”羽兒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四下裡不知從何處升起了許多的薄霧。
禦扶並不搭話,拉起羽兒的一隻手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救命,救命啊!”羽兒聽得幾聲細微地求救聲,循聲望去時,發現是隻十分美麗的斑點鹿。
它被一隻獸夾夾住,一條腿流血不止,見他二人上前,有眼淚不自覺地撲簌簌落下。
羽兒見了,鬆開禦扶拉著她的手,趕忙上前察看它的傷勢,卻不想剛用手摸到斑點鹿的後腿,便覺得自己的手被什麼東西扣住了,再回頭看時,發現禦扶已不見了身影。
扣住自己手腕的乃是一個婦人,雖外貌長得同人一樣,但是卻長著豹子的尾巴和老虎的牙齒,頭發蓬鬆,麵目猙獰。
“你?你是?”看到眼前這人的模樣,羽兒一下子便想到了傳說中人們對於王母外貌的形容。
“聽說你在尋我?”那醜陋的婦人拿住羽兒的拳頭,抵著她的小臉問道。
“可你卻並非我要尋之人,我不信,王母會用如此拙劣的手段給人下套?”羽兒篾了一眼眼前的婦人回道。
“那你便猜猜我們中哪一個是你真正要找的那個?”羽兒的對麵,一縱聲音響起,她抬起頭,見麵前立著幾個形容不同,裝扮也全然不同的婦人。
“我猜你們之中哪個都不是。”羽兒篤定地回答。
“哦?對麵的一群婦人一齊問道。
“即便我從未見過她人家,也猜得到,她斷不會用此種方式現身人前。”
“你倒聰明,如此,便去罷。”羽兒一回頭,見眼前的幾個婦人全都不見了,眼前隻餘一座恢弘的宮宇。
“你想尋之人,想尋之物,就在裡麵,儘可去尋。”一個似有若無的聲音在宮宇上方盤旋。
羽兒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走上前去,似乎走了許久,方上到殿前,隻是殿上殿下四下無人,一間間房門推開去,發現裡麵關著的似乎隻是一些過往,有些她熟悉,但有些她一點也不熟悉。
她看到一個小女孩剛剛出生就被抱去了一個道觀模樣的地方,待她稍大一些了,便總纏著師傅問自己的娘親在哪兒,長什麼模樣,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她?
她看到自己的娘親月娘正被惡禽加害,她想上前阻攔,但是卻根本喊不出聲,也阻攔不了。
她看到自己的奶奶正被泥沙水流所累,已聲嘶力竭,但是卻無法將她從泥沙中拉起。
她看到小六被一個媽媽捂住了口鼻正痛苦掙紮,雙腿無力地上下踢騰,她用手拚命將那個媽媽的手推開,卻發現自己的力道隻如同螞蟻撼樹。
她看到一紮被人慌裡慌張封存起來的簡冊,又有人慌裡慌張地將它刻意地藏好。
她看到一道月光閃著幽冷的殺氣近到了小築麵前,穿透了它的身體,她明明伸手去抓卻無力握住。
她看到一束閃電擊中了一個樓頂,穿過樓層,正巧落在那紮被人刻意藏好的簡冊上,簡冊瞬間被燒作焦黑的一團。
她時而為風、時而為雨、時而為飛禽走獸,時而再曆人間百態……
還有無數的房間等待她去推開,那裡等待她的是一場又一場的人生,她不想在那裡沉淪,但卻無力向前,她覺得頭暈腦脹,卻無法擺脫。
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她的眉間聚集,她似想起來什麼似的,盤腿坐下,閉了雙眼,隻用耳去聽,猛然發現似乎一直是在原處轉圈,她定了定心神,慢慢起身,用耳朵巡著那“氣”最為充沛的方向,摸索著向前,終於聽到了似乎是峭壁的那端有蝴蝶們扇動翅膀的聲音和仙獸們追逐打鬨的聲響,她尋著那聲音走過去,一腳踩在了空處,直到這時,她才突然想到,自己已然同禦扶走散了。
“禦扶?禦扶?”羽兒大聲地呼喊著禦扶的名子,見久無人應,又大聲喊著:“愚兄,愚兄,傻魚?”
那邊的禦扶也已陷入了一個迷陣,他在那裡同成千上萬的水妖或群魔作戰,總是殺退一批,又來一批,剛剛斬決一個,又現一個,更奇怪的是,每次剛剛斬殺了的妖魔倒下,便又有一個獰笑著將刀子架在了羽兒的脖子上,令他不得喘息。此刻,他將劍指向那個脅迫著羽兒的小妖,隻差一分便刺向小妖咽喉之際,卻忽然聽到了一聲傻魚,一股熟悉的氣味,終於令他的神智猛然間清醒,再定晴看時,發現自己用劍指著的竟是羽兒的脖梗。
禦扶心中一驚,慌忙收回寶劍,再一抬頭,卻見羽兒已不見了人影,他收劍進鞘,忙不迭地去追,隻一腳,便踏入了一個無儘的深淵。
明明前一腳還在冬日的黑夜裡穿行,這一腳卻踩在了溫暖如春的陽光下,羽兒赫然一停、禦扶陡然一頓間,發現二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完全陌生的地界,四下裡如同白晝,一座恢宏的宮宇近在眼前,卻又似遠在天邊,羽兒大踏步徑直朝那宮宇的大殿走去。
那宮宇看似已極為接近,卻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抵達,走了不知多久,西南處忽有白雲生起,鬱鬱然直上雲霄而來,不一會便將宮庭纏繞,須臾轉近,聽得雲中有簫鼓之聲,羽兒加快了步伐,卻隻聽得那宮殿之上有人馬之聲,頃刻功夫,便看到群仙數千,如同鳥兒們聚集一般,有駕龍虎而來,也有的或乘白麟,或乘白鶴,或乘軒車,或乘天馬,庭宇瞬間光彩神曜,雲彩深處,有各類不曾見過的仙獸跳躍其間,台階下她見過的人間四季的鮮花和她沒見過的許多不知名的香花竟相開放,隻是羽兒這邊仿佛不是在向前走,而是在後退一般,越發走得急,反而越發離那宮殿越遠了。
“莫急,這裡似乎是一個迷陣。”禦扶勸道。
“明明我這腿短吧,還處處都是望山跑死馬的地方!”羽兒一屁股坐在一根貼地橫生的老樹上,招呼禦扶也坐下道:“休息一下先,不然回頭累死在這裡,也未得空欣賞一下這裡的美景,倒是辜負王母的美意了!”
這裡的確絕非凡塵,遠比她想像中的玉山要美很多,確切地講,叫美不勝收,簡直不能用言語表達那份美好與神奇。羽兒朝自己的左邊望去,左邊是一片蔥鬱茂密的樹林,樹長得與普通的柏樹極其相似,隻是那樹的葉子卻都是珍珠,還有的樹上結著熠熠生光貌似翡翠瑪瑙般的美玉,更有一棵生長著紅色玉石的樹,遠遠望去像是點著無數璀璨的燭燈,右邊是一池一池層層疊疊的仙泉一般的碧水,清澈見底的水中有蛟龍若乾,異獸幾許,寶器無數。羽兒和禦扶左看右看也未見到傳說中的王母和火蠶,隻見滿眼滿地長著奇花異草,美不勝收,空氣中彌漫著沁人的花香,讓人覺得每一個毛孔都被熏染洗滌了一般。
“快看,那樹上結的那些個寶貝,你說奇怪不奇怪?它不長葉子卻結了那麼多寶貝在上麵,你說的那個什麼冰蠶,是長在樹上?埋在土裡?還是藏在水中?”羽兒笑眯眯地指給禦扶看,眼睛澄澈明亮。
“都不是,聽說昆侖山和玉山上都長有珠樹、文玉樹和玗琪樹,應該就是剛才你看到的了,記得不要亂摘啊。”
“這個我懂,既不是我種的,又不是我家的,怎好隨意摘取,隻是不知見到那冰蠶,拿什麼和人家交換才好,你隨身帶了什麼稀世的寶貝沒有?”
“帶……帶了,算是,有吧,你若喜歡那些珠寶什麼的,不必拿這裡的,我自可下海去給你尋。”
“搞得海裡的東西都是你家的一樣,那海裡的寶貝都是你養的麼?”
“雖說不是我養的,但是,我若想取,總有水族願意奉上。”
“你恃強淩弱強取豪奪唄?”
“自然不是,自然是我有能與它們交換的東西。聽說這玉山上也長有不死樹,隻是上百年才結一粒不死果可成不死神藥使人長生。”
“你也想吃?”
“我吃了霸王魚的內丹,隨隨便便也可活萬年,用不著這些東西。隻是你若得了那麼一兩顆,拿回去,任你要多少價錢,估計人間的帝王都會買的。”
“我若得了一兩顆,拿回去說是不死果也未必有人信,若有人信了,也恐被歹人惦記,還不如拿回去給我爹,可是我爹吃了,娘沒有,定會傷心,到時候我爹看到四個哥哥們相繼老去,肯定也會傷心,摘一兩顆肯定是不夠的,如若摘得多了,那我便太貪心了,人如果得了這東西,自然會源源不斷地生出貪念,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之前在濟病坊,有時為了爭一口飯都打得不可開交,更何況是這樣的寶貝呢?這哪裡是不死果,簡直就是是非果或奪命果,我可不要。”
“你倒是不貪。”
“我怎的不貪?我想要的可是王母最緊要的寶貝,而且還不知如何張口,又拿什麼東西去跟人家交換。”
“若要取你性命或是讓你一輩子守在這裡給她當使女呢?”
“自是亦無不可,隻是得先把哥哥們救了才行。哎!你說奇不奇怪,這花怎麼看得見摸不著呢,一摸就不見了,摘不到手?”羽兒想撥朵花插頭上,那花卻施了魔法一般,怎樣也抓不到手裡。
“小心一夜白頭或是再長不出頭發哦!”禦扶警告羽兒道。
羽兒聽了趕緊收手道:“算了,不簪了不簪了,我隻是想試試這裡的花會不會比我一路上簪的那些野花香得久,咱們先休息一小會唄,就一小會兒。”羽兒敲著自己的腿,坐著不肯起來。
“要不我背你走吧?”禦扶聽了,疊起一條腿,做了一個要背人的動作。
“你怎麼這麼好背人,我且得活到80歲,老得走不動了,才需人背著走罷!”羽兒害羞得站起身來,她忽然想起從前和四個哥哥們無拘無束玩耍時的情形,她初去江家時,有一回在外麵玩得累了,竟躺在一個柴草垛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見大哥江白將她背在肩頭,彼時的她並未覺得有何欠妥,但後來哥哥們爭相娶她,她方才覺得不論何時何地,哪怕是與哥哥們相處還是絲毫不能失了分寸,從那時起,她便告誡自己,絕不可有絲毫逾矩之處,不管是無心還是無奈之舉,都是萬萬不可的。
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從她親見小四姐姐遇害那一天起,她便對所有的男子有著近乎天生的敵意和防犯,隻有江家的四個哥哥,經曆多年真心的相處,江家所有的人都待她如親生,她才會真的將他們幾個當成親生的哥哥看待,雖則如此,後來還是發生了幾個哥哥爭相娶她兄弟鬩牆的事,自此,她便再不敢與任何一個陌生的男子親近,但是這一回似乎忽然有了一點點的不同,這短短時日的相處,已讓她對眼前的這個人有了一種莫名的親近,她不知道是從殺了傅掌事的那日夜裡,還是與他一起共赴昆侖那回起,她對他慢慢有了一份從前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想要依靠的感覺。在此之前,即便是在江家,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依靠任何一個人,似乎從她記事的那一天起,她能依靠的便隻有自己,但此時此刻,她在內心裡竟已然生出了過去十多年從未有過的想法,不論何時何地做什麼,她竟然都希望能同他一起,然而她的內心似乎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不對,她不是從小一直想嫁的人是山神嗎?如果僅僅是因為這段時日的相處,那麼,她從小便存著的心意呢?難道自己真的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嗎?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唱山歌的聲音,二人慢慢循聲走去,走了挺長的一段路,隻見諾大的一隴平整的鄉間地頭裡,一農婦打扮的老嫗,正一邊播種一邊唱歌:種什麼苗來,收什麼籽,上什麼山來,唱什麼歌,前世恩怨今朝解呀,貪嗔癡恨一旦休!一旦休!
羽兒小心地走過那隴莊稼田,在一地埂處站定了,對老婦深深施了一禮道:“小女太平鎮江其羽,這是我的朋友禦扶,請問婆婆,此間可是玉山?”
“正是。”老婦手持一個簸箕,繼續點種,頭也不抬地回答。
“婆婆在此間可曾聽說過王母?”
“偶有所聞,找她作甚?”
“想求她寶物一用。”
“求寶?你乃何人或哪路仙家引薦?可有拜貼?又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
“我隻是一凡間俗女,平頭百姓,不曾有拜貼,亦無人神引薦,實乃千辛萬苦誤打誤撞尋到此處來的。”
“既無拜貼,又無人引薦,還能誤打誤撞找到此處,也算有些本事。”婆婆停下手中的活計,似有若無地看了她一眼。
“小女子的哥哥和眾鄉親去往隗江山時被食人樹和食人花所困,聽聞隻有王母的火蠶能應對一二,因而不得不孤身犯險,還請婆婆指條明路,告知小女要如何才能見到西王母?”
“王母此間不在玉山,她去昆侖山閉關修煉了。”
“可我們剛從昆侖尋到此處,昆侖山的神仙都說王母不在昆侖,她更愛在玉山小住。”羽兒有些急了,她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這邊的人說王母在昆侖,那邊的人說王母在玉山。
一旁的禦扶輕輕上前一小步,拱手問道:“能否請婆婆給我二人指點一二。”
“哦,既有事相求,你二人可有什麼寶物,可代為呈獻給王母?”
“我有萬年魚丹可獻給王母。”
“我有搖仙鈴可奉上。”
二人幾乎同時說道。
那婆婆卻隻目光深邃地望了一眼羽兒,衝他二人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想你二人年紀輕輕,也拿不出什麼稀罕的寶貝,呈給王母也是兀自討嫌,你們回去罷!”
言畢,一揮手,二人被一陣狂風卷起,瞬間便回到了剛才的結界處。
“這個婆婆,怎的這般不講道理!我們尋王母又不是尋她,她做什麼把我二人趕出來!”羽兒憤憤不平道。
禦扶對她做了個禁言的手勢小聲言道:“你不覺有異嗎?”
“有何異常?”羽兒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問道。
“這上千頃的地裡為何隻有這婆婆一人,一個人要將這許多種子都播完,沒有個十年八載怎會輕易完成,況且她既可在此處隨意歌唱,又知曉王母的去處,可見此人絕非凡類,或許她便是王母也未可知?”
“可是我聽太平鎮的人都說王母生得如何醜陋,如何凶殘,殺人不眨眼,但是今日見得這婆婆,雖說不近人情,倒也不似狠戾乖虐之人,而且容貌也與一般的農家婦人無異,並無異像。”
“如若我是王母,人人有事都欲求見拜謁,那還豈能有一日安生?必得是在民間廣布謠言,說見她有千難萬險,各種妖魔鬼怪擋道,本尊殘暴狠戾,方得清淨。”
“你如此說,倒也不無道理,來之前,我還聽說這玉山上有守山的怪獸傲隱,據說形體像是普通的牛,身體是白色的,長著四隻角,但身形巨大,身上的硬毛又長又密,像下雨天披的蓑衣,坊間傳聞說這種獸也素以人為食,可我們此次來也並未遇到,看來竟真如禦扶君所言了。”
“還是禦扶君,心如明鏡!火蠶在這裡閒置千年,也該放它出去吃點東西了!江其羽,收好!”聲音似自頭頂上方響起,二人聽罷大驚失色,一時怔在了原處。
一隻透明的玉盒出現在二人麵前的一塊大石上,那玉盒在夜色下通體透綠,散發著瑩瑩的碧色光芒,二人湊上前去,抽出玉盒上的頂蓋,隻見一隻通體透明的蠶寶寶躺在玉盒內,它周身似被火烤一般,紅彤彤的,想來那玉盒並不發光,是火蠶通體的金色光芒將碧色的玉盒照亮,顯得綠意瑩瑩。
“這火蠶與天地共生,可不僅隻有收服食人樹食人花一種功效而已,天地間所有奇異邪火,於它而言,都隻如草芥一般,但火蠶性烈,不易馴服,這是收放它的術法口決,但切記這火蠶最多隻可放出三回,如若放出次數多了,必會激發野性,難以掌控,今日所見,絕不可為外人道也。”空中傳來幾句空穀幽蘭之聲,羽兒覺得似有什麼東西被人用指尖彈到了她的腦子裡,細下想來,應當便是收放那火蠶的口訣。
“多謝王母,待我除了那食人花和食人樹,定將火蠶早日送還。隻是不知這火蠶平日裡需如何喂養?”羽兒眼中滿目星光,感激地對著四下裡拜了又拜。
“無須喂養,這火蠶本就不是凡間之物,收在這玉盒中即可,平日裡它隻是安眠,遇到可食之物方才醒來,也不必尋到此處歸還,我賜你一道法咒,待火蠶解了你的憂愁,你念了這法咒,火蠶我自會派使者去取。”羽兒隻見腦子裡金光一閃,一道法咒已入了她的記憶。
來時還雙手空空滿心忐忑回去的路上便收獲滿滿火蠶在手,羽兒覺得這是她一生中最開心順遂的一天,她手中緊揣著那玉盒,極力克製想讓自己平靜一些,奈何著實太興奮了,高興得又蹦又跳,跳了幾跳又趕緊停下來,生怕驚擾了那金貴的火蠶,想到哥哥和鄉親們可能有救了,不覺中笑到臉都酸了。
俗話說山中僅一日,人間已千年,二人下得山來,似乎已過去了好些時日,禦扶雖得了萬年修為,但仍不可離開海水太久,玉山上又乾又冷,下山時早已是口舌生煙,因而將羽兒送到客棧便匆匆走了,他走前交待羽兒,羽兒三姐妹可先走一步,如果有事讓羽兒拿著白珠去尋他----事實上卻是,禦扶自得了霸王魚的魚丹,已被封了水君,需回水府中去處理一些水族事宜。
羽兒回到客棧,亦記不清自己在玉山到底徘徊了幾日,回到客棧之時,薑同英子以為羽兒遭遇了不測,二人已等了許多時日竟愁雲滿臉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太平鎮去了。
羽兒走到門口,正巧遇見薑一腳將跟著跑來跑去的小黑踢向一邊,那小黑嗚嗚地哀叫著,翻了幾個跟頭滾到了羽兒腳下,羽兒見狀趕緊一把抱起小黑,輕輕地撫了撫它的絨毛道:“多日不見,小黑竟長這麼大了”。小黑見得羽兒,簡直無法表達自己的歡喜之情,一個勁地用舌頭舔著羽兒的手和臉,欣喜的尾巴搖得停不下來。
見羽兒拿著火蠶平安歸來,英子大喜過望,薑卻隻淡淡地恭喜了羽兒一句,極為敷衍地客套了幾句,見她全然沒有講述這火蠶如何得來的意思,不禁心中又是一番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