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兒和禦扶回到昆侖腳下那戶農人家,已過去了許多時日,英子又驚又喜,薑卻是一臉看不懂的疏離表情,羽兒也不解釋,休整了半日,便一路向西而去,從昆侖山經由樂遊山後,行水路先從流沙河趕往贏母山。
這日,風平浪靜,幾人租了一隻寬敞豪華的大船,徐徐而下,閒來無事,禦扶取下腰間彆著的一支精致小巧的玉笛對著江水吹曲解悶,玉樹臨風的身影獨立船頭,笛音曲調婉轉,直吹得人心蕩漾,讓羽兒三姐妹全然融入了這山水間,一會恍然覺得自己成了河麵孤飛的水鳥,一會又混跡於逆流而上的魚群,讓羽兒忘記了自己此番救人的使命,令薑忘記了自己逃婚的初衷,更使英子忘記了早已過了飯點,肚皮都咕碌碌叫了幾回了,隻有那個藏在禦扶懷中的小東西,睡得正酣。
一條一尺長的大鯉魚突然躍上了船上的甲板,它上下撲棱著身子,想令自己翻回水裡去,但撲棱了幾下都未得逞,與鯉魚離得最近的英子趕緊站起身便奔上前去,半張著兩隻肥圓的小手去撲。
“小心!”禦扶和羽兒幾乎同時喊道,說時遲那時快,二人言罷起身去攔,但英子肥滾滾的身子打了幾個晃後,掉入了水裡,小黑站在船頭對著英子落下水的方向一個勁地嗚嗚直叫,渾身的黑毛都炸開了,警覺地咆哮著,仿佛水底有可怖的怪獸一般。
禦扶早已尾隨英子跳了下去,但他剛一跳下去,便覺不妙,流沙河中所有的水族仿佛正等著他一般將他團團圍住了,英子的身影就在不遠處,但似乎分明就是一個陷阱,他不敢冒然去救,怕中了調虎離山的計策,又怕英子水性不好出了差池,正思忖和猶豫間,卻見水鏡似的江麵上,忽然似被一隻無形的大勺攪動開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最後仿佛是要將一鍋開了的熱粥打翻的架式,齊齊將羽兒等從船上掀翻下來,禦扶本就是一方水君,又得了霸王魚的萬年功力,護住幾人自是不在話下,他趕忙施法起陣,傾刻間便將幾人護在了一水罩裡,正欲將她幾人齊齊送回岸上時,羽兒突然發現混亂中卻唯獨漏下了小黑,急喊禦扶去尋小黑,等禦扶轉身尋回那小黑的功夫,卻發現羽兒等幾人已不見了。
水下尋人於禦扶而言,並非難事,況且是他自己運功而成的一個諾大水罩,隻片刻功夫,他便尋到了一處水府,徑直走了進去。
蝦兵蟹將們也並不阻攔,待到他直入水府內,很快看到了羽兒等幾人的身影。他將小黑交到羽兒手裡,環顧四周道:“究竟何人引我等來此,還不速速現身!”
“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呀,這不是丘時水君嗎?來來來,快請坐請坐。還愣著乾什麼?快伺侯起來呀,伺侯起來,伺侯起來!”一個長相怪異頭上長角的老者款款而來,一邊寒喧一邊親自招呼著酒菜。
“原來是敖蒼老兄,不知我等是犯了何等忌諱,這番邀約卻是為何來?”禦扶冷冷答道,臉上似結了深秋的白霜,毫不領情。
“哪裡哪裡,是小女,小女聽聞水君一番吹奏,驚為天人,故而想請水君前來一敘,就是些愚頭蠢腦的手下人不知輕重,冒犯了,冒犯了!我兒,快出來呀!”見那老者一個勁地賠著小心,大家都心知肚明,定是家裡有不懂事的小孩子私自惹下了事端。
一麵巨大的玳瑁屏風後,閃出一個體態勻稱的女子,身後跟著一群低眉順眼的鮫人,那女子衣著華麗,容止傲慢,渾身熠熠生光,滿頭珠光翠羽,一襲珍珠羅裙,嫋嫋婷婷上得前來,給禦扶行了禮,又大膽地將禦扶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中晴光瀲灩,情意綿綿,在禦扶的對麵款款坐下了。
“此乃我兒凝昭,水君既路過本君的地界,為何不與本君打個招呼呢,老夫也好款待一二呀?”那老者謙然笑著,似一臉誠懇。
“這不打招呼,不也下來了嗎?”禦扶仍不領情,看不不看他地答道。
“誤會誤會,都是誤會,都來了半天了,貴客們一定都餓了,那就煩請水君與各位貴客們入席吧,老夫略備了一些酒菜,權當給水君和各位貴客接風,壓壓驚。”
見禦扶不露聲色,那老者又趕緊招呼羽兒幾人,羽兒最是見不得老者謙恭賠笑,大方應道:“既是誤會,我等便不客氣了。”她給薑、英子和那幾個船工使了使眼色,幾人趕緊落座將信將疑地吃喝起來,薑還好,神色倒還如常,但是英子和那幾個船工分明被眼前的一切嚇壞了,英子拚命抓扯裙擺令自己莫要尿了褲子,那幾個船工也完全食不知味,滿頭都是豆大的汗珠。
凝昭不露聲色,上上下下地將羽兒幾人打量了一番後,將目光久久地定在了羽兒身上,羽兒用餘光見了,並不相迎,隻裝作渾然不知,一味進餐而已。
“不知水君欲往何處去,如若不急,在老夫府上小住幾日可好?”老者見女兒的眼神咄咄,趕緊與禦扶閒談,雖笑得一臉慈父模樣,但羽兒總覺得與自己的爹爹笑得鹹淡全然不同。
那凝昭此刻卻毫不避諱,繼續認認真真、上上下下地將羽兒三人打量了幾個來回,直看得人渾身不自在了,才又緩緩將目光停在了禦扶的臉上。
“多謝龍王款待,實不相瞞,我幾人有要事在身,不便奉陪,且我這幾位朋友不習水性,恐也住不慣這水府,便不叨擾了。”禦扶依舊淡淡的。
“既如此便不強留貴客了,隻是不知水君有何要事,不知老朽可否幫忙一二呢?”
“多謝,此事辦來不易,倒不必麻煩敖兄了。”禦扶言罷起身,施了一禮。
“既如此,老夫便不強留了,等下用完膳,我還給每位貴客備了禮物壓驚,還請一定要笑納。”言畢,幾個水族侍者上前,幾位船工麵前是一斛碩大且色澤圓潤的珠子,三位姑娘的麵前每人一串色澤飽滿、大小均勻的紫色珍珠項鏈,給禦扶的則是一個造型奇特的如意玉佩,羽兒雖不太懂得這些飾物的品鑒,但哪怕是從一外行人的眼光看去,應當也是價值不菲的。
送給船工的珠子雖看似不少,倒也尋常,但剩下的禮物卻當真是相當稀世的寶物了,羽兒原先是不會看珠子的,但是先前禦扶君給她的那些珠子,顯然質地是不如這三串珠子的,即便如此,也換了令她意想不到的銀錢,那三串項鏈,看似簡單,但從那稀有的顏色和大小品相來看,應當是非常貴重的禮物了,至少他父親販賣過的珠寶裡,從來沒有見過這等的成色和質地。
羽兒等絕不肯受,但盛情難卻,似乎不收了這珠子便出不得這水府,幾人無奈,在禦扶的授意下,隻得勉強收了禮,在老龍王的安排下,款款回到岸上。
禦扶將老龍王給的那斛珠子留給了那幾個船工,待他們走遠,施法輕輕抹去了幾人這半日的記憶。
“沒想到還真有傳說中的龍宮,我竟有幸得見了,回家得好好跟我娘說叨說叨,但是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凝昭公主。”上得岸來,率直的英子便道。
“我也是,看她上上下下打量我們幾個那傲慢無禮的樣,好似我們都是牡丹花旁邊長著的狗尾巴草。”薑亦憤憤道。
“就是就是,還是薑姐姐會做比,這凝昭雖貴為公主,但是比起羽兒姐姐來,不知要遜色多少,不過就是珠釵首飾多些而己,細品起來,還不如薑姐姐好看,但她那副倨傲淩人的模樣,好似天底下多少人急著想娶她似的。”英子繼續憤憤道,在她眼裡從來就沒有比羽兒更美的姑娘了。
“唉唉唉,人家好歹剛剛還送了我三人一人一件世間難尋的首飾,又請我等幾人吃了頓大餐,看了歌舞,品了美酒,即便受了些驚嚇鄙薄,也不至於這樣毀損人家的千金吧?還有,你們回去可不能將這些事講與外人道也,恐招禍患。”似乎隻有羽兒對於凝昭的傲慢不以為意――她在濟病坊那樣的地方呆得太久了,被人欺淩和鄙薄的次數太多了,早已有了一副鋼鐵不侵的心胸與肚量。
“就是不吃不喝不拿,我也絕不想看她那副傲慢模樣。”薑仍然憤憤。
“就是就是,寶貝多了不起啊!”英子附和道。
“可是你們看剛才那模樣,不收東西走得了嗎?”羽兒歎了口氣:“回頭若有合適的寶貝,我覺得,還是得想法子來把這人情還了才好。”
“等下到了集市,立即將這幾串珠子送到當鋪換成銀錢。”上得岸來,禦扶一直若有所思,聽完幾人的閒談後肅然令道。
“那麼急著換錢作甚?剛才我們都不打算收的,是看到水君你的示意,才勉為其難收下的,難道這珠子有什麼古怪?”羽兒不解地問道。
“讓你換你便換,這麼多話做什麼?再者說,此去贏母山不需資費嗎?”
“也是,那好吧,這麼好的珠子應該能換不少錢。”羽兒內心裡其實並無不舍,隻是有些納悶,為何今日的禦扶沒了往日的漫不經心和淡定。
薑和英子似乎對這些寶貝也並無太多貪戀,一起將珠子交給了羽兒。
待幾人找了間客棧安頓下來,禦扶單獨將羽兒叫到一旁囑咐道:“你可知,剛才我為何執意讓你們趕緊將這些東西拿去賣了?”
“為何?”見禦扶一副麵色凝重的模樣,羽兒也不自覺地有些緊張起來。
“水族之中,敖蒼和他的這個女兒素來惡名在外,隻可曲意逢迎,絕不可輕易開罪,若公然拒了這些禮物,就等於從此在水族結了一大患,那幾串珠子雖名貴,卻被凝昭父女施了法術在上麵,不論走到何處,那敖蒼和他的女兒均可知曉。”
“啊?竟會如此?”
“不過,等下我便會將它們拿去處理了,不必擔心。”
在禦扶的安排下,一行人雇了兩輛馬車走陸路向贏母山方向走去。
第二日一早,剛在小轎中坐定了,禦扶便將一條錦繩穿著的白色小珠交予羽兒,看上去隻是年輕姑娘們掛在胸前的巧飾而已,勝在點綴,毫不起眼,但禦扶卻一再囑咐她掛在脖上不可取下。
“你不讓我們接受彆人的珠子,你自己卻為何給我這顆珠子?”羽兒用手摸著吊在胸口處那顆瑩瑩的珠子不解地問。
“也是這次的事,讓我突然想到,我們這一路向西路途尚遠,萬一走丟了、遇到什麼閃失或你不慎落了水,有了這顆白珠便多了一份策應,隻要將這小珠在水中晃上幾晃,我自有感應,一來可以及時找到你,二來口含此珠不論海水河水井水裡都不會溺水且但凡水族見得此珠應當都不會找你麻煩,豈不兩全?隻是,你得記著,這珠子,可千萬莫要拿去當了!沒事也不要取下來,關鍵時刻或可救你一命!這錦繩看似不起眼,卻是千年海藤所製,我還加了術法在上麵,除非是你自己,旁人輕易亦是取不下來的。”說此話時,禦扶一臉嚴肅,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羽兒聽罷摸了摸那珠子,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嘟囔道:“傻魚”。
“你說什麼?”
“我說,如此,便多謝愚兄了。”羽兒偏過頭,立刻笑意盈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