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降龍樹給的樹靈子和樹杖實在受用,第二日羽兒趕去給降龍樹道了謝,又行了禮,隻是3000歲一再囑咐羽兒樹杖樹靈子之事,萬不可為外人道也,羽兒自也是謹慎允諾了。
此後,羽兒每日都到老降龍樹下小敘片刻,再去泡小半日溫泉,勤勤懇懇地自修遊水之術,無奈她似乎在此方麵甚是低能,學了許久,進益仍然不大,好在在樹靈子的指引下,聽那些飛鳥閒談小獸引路或降龍樹告知,每日裡總能輕輕鬆鬆便采得許多野果和吃食。
這日,她如往常一樣,閒閒散散地取了樹杖,先摘了幾朵野花彆在發間,而後不慌不忙地去往溫泉,遠遠地便發現今日的溫泉似乎與往日不同,似乎明顯熱鬨許多,走近一看,原來一群黑蛇正烏央央地纏住一個活物在打架,那被纏住的活物,力大無窮,它甩來甩去,將一群黑蛇忽而甩至左邊,忽而甩到右邊,又忽爾甩出幾條麻色的腹蛇去,總之那一群和那一個似乎功力不相上下,廝纏在了一起。
羽兒有些好奇,她輕輕地走了過去,那些蛇認得拿著樹杖的羽兒,紛紛鬆了死死纏住的活物,躲到一旁去了。
羽兒走到那近前一看,平日裡她洗完澡後總在那裡曬會太陽的大石頭上躺著的似乎是一條極小極小的魚。
那小魚半枯半乾,似死又似活,或許是剛才與蛇群纏鬥用儘了力氣,或許是鬥法不過,傷了元氣,此刻正一張一翕地大張著嘴喘著粗氣。
羽兒放下手杖,踮著腳尖,悄聲上前,用兩手一扣,竟將那小魚捂在了手裡,等到那小魚不再撲騰掙紮,才慢慢將它捧起,那魚兒似乎對被人抓住很是不爽,睜眼瞅了她一眼,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唷呦,竟是一條小魚,你是想把自己曬乾了給我吃嗎?”看著那小魚半枯半乾的古怪模樣,羽兒覺得有趣,調侃道。
小魚拍了拍自己的魚尾,似是回應。
“嗨,你放心好了,你這麼小,還不夠我塞牙縫的,拿回去也隻會被薑和英子笑話。”
小魚微閉了半隻眼,不置可否。
“剛才和那群黑蛇打架的是你嗎?若真是你,還不能小瞧了你,我叫羽兒,你叫什麼?”羽兒以為它同3000一樣也會講話,便兀自開始跟它對起話來。
小魚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忘了,隻有3000歲那樣活了幾千年的樹才會講人話,喂,你該不會是要□□死了吧,算了,不逗你了,回水裡去吧。”羽兒將那小魚放回到水裡,自己也很快地脫了罩衫,梭到了水裡。
已有十日了,她雖然著急,但泳技依舊進展緩慢,溫泉之水極其養人,她並不知曉那破爛的衣裳下此刻包裹的是一副多麼玲瓏可愛的身體,更不知此刻,離她不遠的地方,那條很醜的小魚並沒有遊走,它隻呆呆地愣在那裡,連個水泡也不敢冒,生怕被正在水裡的人兒發覺,但有時它又忍不住,想離近一點,看個清楚:那粼粼的水波將她的衣服輕輕地漾開了,她身上所有刮擦蟻咬的種種傷痕早在這些日子的浸泡裡沒了蹤影,剩下的便是一副堪稱完美的少女的軀體,襤褸的衣衫將身體最隱秘的部位包裹得嚴嚴實實,卻在溫軟的水中將凹凸有致的曲線展露無疑,隻是這身體的主人完全不知曉這美妙的輪廓竟如此震撼地驚豔了這條小魚――如同人類見到七彩霓虹、絢美鳥羽或絕色的牡丹亦會驚歎一般,那魚兒便是如此不遠不近地隱在一旁,細細地觀察打量,貪婪地品味欣賞――這不似它的同類,雖然在它的同類中,有燦若雲霞貌似孔雀的公主魚,有身披如夢如幻霓裳的仙子水母,但是它從它們的身邊遊過時,最多隻會難得地回過頭多看一眼,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它覺得自己的眼睛沒有辦法從她身上挪開,它第一次感覺有什麼東西壓在胸口讓自己喘不上氣來,隻覺得所有的血液都直逼氣海,尤其小姑娘胸前那顆血色的小小紅痣,更像黑夜中的火把一般,瞬間便將魚兒的五臟六腑燒得滾如一鍋沸騰的開水。
“你個小泥鰍,我放了你你居然還不走?喂!你是不是在偷看我?再看,再看,小心我把你抓回去燉魚湯啊!”顯然,羽兒輕而易舉地便用樹靈子聽到了那來自水中的,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它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木木地愣在那裡,幾句似是嗬斥的問話將他的定身術解了,他終於可以活動了,但那聲音怎麼那麼好聽啊,仿佛有一雙小手把自己從頭到尾撫摸了一遍,仿佛餓了三天三夜的餓鬼見到一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大餐,怎麼也不舍得挪開腿。
見小魚愣在那裡總也不走,羽兒有些懊惱,她從腳底摸出一顆石子,對準小魚便砸了過去,羽兒的飛鏢扔得極準,這次扔石子也不例外,挪不開眼睛和身子的小醜魚猝不及防,正巧被砸中腦袋,它似乎都沒來得及掙紮,便翻了魚肚白。
羽兒遊過去,一把將小魚撈了起來,捧在手心裡。
“小醜魚,小醜魚醒醒,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彆死呀,剛才我是和你逗著玩的,你看到石頭飛過來怎麼也不躲一躲,唉,你彆死啊,彆死!”羽兒說著將小魚的身體湊向耳邊,想聽聽它的心跳,而後又將它捧到自己眼前,眼看著要將自己的嘴對到那小魚的嘴上了,小魚一個翻身,躍進溫泉中不見了。
第二日,羽兒來不多時,便發現那小魚也在。
“昨日詐死,今日居然還敢來?看我怎麼收拾你!”羽兒再次拿石子砸它,這次羽兒看清了扔的,扔得極準,但它不怕,也不躲,可那石子似乎落到它身上隻如花瓣落入泥土一般,竟無關痛癢又無聲無息,羽兒有些懊惱,遊過去抓它,抓了半天也沒抓著,還清楚地聽到那小魚說了句:唚!
“居然還敢“唚”我,你等著!”羽兒左突右奔,撲騰地了半晌,卻無論如何也逮不到它,忽然,羽兒想起什麼似的,她假裝玩累了,輕輕地走向溫泉旁的那塊大石頭,將外衫罩在身上,懶懶地躺在上麵曬起了太陽,不一會便假裝睡著了。
不出羽兒所料,不大會的功夫,那小魚也跳到了大石之上,蹦蹦達達地跳到了她的麵前,這次羽兒沒有失手,一翻身迅速將它扣住,緊緊攥在了手裡,並戲謔地對著那魚兒說道:“你再唚我一嘴聽聽,還真以為自己是條抓不住也拍不死的魚精呢?”
小魚的嘴一張一合道:“放手!”聲音很是篤定。
“我若不放呢!”待羽兒說出這句話,那魚兒吃了一大驚,它不知道這小姑娘怎會聽懂魚的語言,但它分明地感覺到那姑娘抓它的手將它的肚子攥得更緊了。
“被你抓,是因為我壓根就沒想跑。”那魚瞪大了眼睛,看上去有了凶惡的味道。
“吔,你還挺厲害的?被我抓了還敢瞪我!你瞪,你瞪,你再瞪!我倒要看你這條小魚,能奈我何?你再厲害,看是你吃了我,還是我吃了你?”羽兒用手撩起它的一隻魚鰭挑釁似地說著,又順道捏了捏它的肚皮。她既不打算像上次熟湖那般將獵物扔來扔去戲耍一番,也不真的打算吃了它,隻是覺得它有趣,想逗個樂子解解悶罷了。
“哦?”那魚突然間長大了十倍不止,羽兒拿不穩,讓它從手中掙脫了。
此後的每一天,不管羽兒早到還是晚到,總能很快見到那魚兒的影子。
“我說小醜魚,哪天要是看不到你,我還真的挺不習慣呀。”羽兒逗樂似的調侃小魚。
“吾亦如是。”那小魚仰麵躺在水上,大爺似的回應。
“看到咱倆相安無事的份上,教我遊遊水唄?”
小魚拿眼瞥了她一眼,很不屑地擺擺尾巴遊到一旁去了。
“你又拿眼瞥我,你還敢拿眼瞥我?看我怎麼收拾你!”羽兒遊了過去,伸手便去抓那條小魚,但在水裡卻哪裡抓得住它,累到大口喘氣,也撈不到魚的影子,但慢慢地羽兒發現,它似是在不經意間認真地給她示範如何遊水,羽兒定定心神,便在一旁很認真地跟著它學了起來,不過幾天的時間,羽兒便發現,在這樣貌似玩耍放鬆的情境下,自己竟學得飛快,很快便尋到遊水的法門了。
而那條小魚,亦是很是歡喜遊在羽兒身邊,她的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像是冰雪嚴寒的冬日裡清新的空氣自屋外撲麵而來,又像是雨後春芛抵破泥土參雜著蓬勃生機的大地芬芳,亦或是空穀中似有若無的蘭花香氣,讓人聞著舒適愜意,它們便如此默契地遊了不多日,忽一日,羽兒覺得,自己似乎已然遊得極好了,但對於這魚兒的底細,她越來越有些好奇。
在象牙穀不管任何事,去問問3000歲,總是沒錯。
羽兒來到了降龍樹下時,3000歲正在閉目養神,它的歲數有些大了,有事沒事總愛打個盹。
“3000歲,羽兒有事討叨擾。”
“講嘛講嘛。”
“近日我去泡溫泉,抓得一條小魚,是條極小極小的半死不活的極似枯魚的一條小魚。3000歲,你跟我講了象牙穀這許多花草蛇鳥樹蟲的軼事,為何從未提起這條小魚,它似乎有些本事,瞬間能長大十倍不止,亦能聽懂人言,貌似有些道行,若我想離開象牙穀是否能借這小魚之力呢?”
“據我所知,它也是剛來象牙穀不久,應該是來這溫泉療傷的。”
“來療傷?”
“不錯,我說過,這溫泉實屬象牙穀中的一絕妙之處,有療愈之效。蛇是這世間最富靈性之物,象牙穀的蛇好些都已有數百年道行,它們成群結隊的盤聚於斯,隻因那裡聚集了天地之靈氣,還有溫泉旁邊那塊巨大的岩石,對於滋養身體亦有奇效。”
“就是我泡了溫泉常在那裡曬衣服、偶爾還躺著睡在上麵的岩石?”
“沒錯,那岩石雖在溫泉之側,但那裡卻是日照最盛之處,吸取了日光之精華,一年四季乾燥熾熱,你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現在筋骨活絡,四體舒泰嗎?那些被燒傷和被樹蟻啃咬過的痕跡還有從山上掉落時的小疤痕早早就長好了。”
“那倒不假,我們幾個從山上掉下來時身上都刮擦的有傷,隻有我全好了,而且薑和英子都說她們睡山洞,身上有股寒濕之氣,隻有我從未覺得,隻覺得每天夜裡睡得極其香甜。”
“等一下!” 羽兒忽然想起似的說道:“那照您的意思,我日日泡著的溫泉卻原來也是那些毒蛇們每日洗澡用的?”
“這又何妨,你同它們一起浴了那溫泉、睡了那石頭,從今往後,你便可免受蚊蟲毒草的侵蝕,即便是再毒的蟲咬或外傷,於你而言都瞬間可解。”
“但是……那為何每次我去洗溫泉的時候並不曾見到一條蛇。”羽兒想想還是覺得有些頭皮發麻,與那一條小醜魚一起洗洗便罷了,想想曾和那麼多有毒沒毒的蛇們共浴一池……
“那是因為你手裡拿著我的樹杖,它們看到後就都散開了。”3000歲沒有告訴羽兒,它便是守護了這象牙穀3000年的王者。
“好在還落了祛毒防毒的功效。”羽兒隻得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相生相克,這象牙穀雖說地處深穀,潮濕溫潤,但也有溫泉和日照石這樣的去處,也是相得益彰了。據我所知,那魚兒因受了重傷,才選了這塊風水寶地將養身體,隻是那溫泉和日照石有群蛇聚集,它竟能夠安然進入又全身而退,想必也不是池中之物,你說它貌似半枯,我曾聽聞顓頊肉身死後將自己的魂魄封印在了一條魚的身上,便是那半死不活的枯魚模樣,若那枯魚是由顓頊幾經轉世修練而來,想必這魚也非等閒之輩,應當是可助你等離開此處的”。
“嗯,現下我遊水倒是無礙了,我那兩個女伴,也都會遊水,隻不過,不知道您說的那條暗河到底有多長,遊不遊得出去,既如此,隻有向那小魚開口了,看能否助我。隻是我之前,覺得無聊,竟捉弄了它幾回,也不知……,算了,聽你一句,現下除了求它,好似也沒有其它的法子。”
第二日,羽兒去溫泉時,隻見那枯魚正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在那裡遊來蕩去。
羽兒照舊將外衫脫了,隻穿著襤褸的裡衣便下了水。
“喂,小醜魚,咱倆不打不相識,也算有緣唄?”羽兒笑眯眯地遊到小魚近前,臉幾乎湊到小魚的嘴上。
小魚下意識地往後退出去好遠,用大大的眼睛瞥了她一眼。
這一次,羽兒沒有對它的傲慢立即予以回應。
“我真有事……”羽兒向前遊了遊,很認真地說道:“我去問過了,你也是最近才來的象牙穀,來此的目的隻為療傷,你既來去自如,能否助我離開這象牙穀?”
“你問的誰?怎知我受了傷?”
“這個嘛,你且莫管我問了誰,你隻說我說的對不對?”
“對,倒是對,那又如何?”
“我就是想問問魚大哥您能不能帶我離開象牙穀?”
“還魚大哥?今日吃了蜜了?嘴倒這般甜!此處甚好,為何離開?”魚兒問道。
“看來你也是沒法子了,還非要推說此處甚好。”羽兒有些失落地瞥了它一眼。
“難倒不難,隻是為何要離開,又去往何處?”
“你倒好打聽!說了倒也無防,我要救我的兩個哥哥,因而這去處再好也住不得太久,我要上昆侖,求見西王母。”羽兒有些急急地說道。
“為何救你的哥哥要去昆侖”?
“嘿,你這小魚,真是好打聽!算了,告訴你也無妨。”羽兒簡單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
“我既帶你們出去,能否也請姑娘替我解惑?”
“我一介凡夫俗子,能替你解什麼惑?”
“那倒也未必?我且問你,你為何能聽懂我這條魚兒說話?”
“我……”羽兒想起答應3000歲不能說出樹靈子和樹杖的秘密,猶豫了一下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謊道:“我,兒時生了一場重病,後有緣遇得一高人診治,病愈後不知怎的就忽能聽懂各類鳥獸之語了。”
“那好,我先助你出去,不過你出去後,能否也幫我個小忙。”那魚兒不緊不慢地說。
“小忙?什麼小忙?”羽兒有些警覺地問。
“你那麼緊張做什麼?對你來講就是一個小忙而已,不過可能要花費你一天半天的時間。”
“那得先說好,既不能是殺人越貨、偷雞摸狗的不法勾當,也不能是傷天害理、違背良心的壞事。”羽兒趕緊約法三章,頓了一頓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縫在內衣深處的布貼和3000歲給自己的月牙杖,趕緊言道:“若是強行索取彆人的心愛之物,也是萬萬不可的。”
“那是自然,隻是讓姑娘幫點小忙,絕不違背天理人情,也不強人所難,儘力便可,無須強求。”那魚兒說得似乎也極其誠懇。
“成交!不過,我還有兩個姐妹,能否一並帶走。”
“不成問題,隻是事成之後,姑娘也要極早兌現承諾才好。”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但不知您怎麼稱呼?”
“一條小魚而已,還未曾取名。”
“哦,在下江其羽,請問魚兄,何日可以出發呢?”
“你說哪日,便是哪日?”
“明日可好?”
“那便明日,你們在盤龍溪口處等著,我來安排。”
離了那小魚,羽兒跑到老降龍樹那裡,先同3000歲告彆。
“3000歲,那魚兒竟答應帶我們離開象牙穀了!”
“那便恭喜羽兒姑娘了。”
“等我救了哥哥,一定會回來看你的。”羽兒歡天喜地地說。“3000歲,我走之前,得把您的寶物還給您,您雖長壽,但卻終日隻能守在此處,若是沒有了這寶貝,恐探聽象牙穀的消息便不方便了吧?”羽兒深深施了一禮,言罷便欲將樹靈子從耳窩處取下。
“等等,不必,這樹靈子乃我修了3000年的靈物,帶著它吧,就當是我送給你的離彆之禮,你不會法術,這樹靈子或可助你早日找回哥哥。如若羽兒你遇到生死之緊要關頭,還可吞了這樹靈子吊命,有起死回生之奇效,樹杖你離開象牙穀便用不上了,可以放回我的樹洞裡。”
“那你是不是就聽不到聲音了?”羽兒擔心地問。
“自然不是,隻是聽不見遠處的聲響了。從前我靠這樹靈子,象牙穀所有的風吹草動我都知曉,但是現在我老了,更喜清靜了,對穀中的事物,心有餘而力不足了,隻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而且以我的功力,仍可繼續修煉出新的樹靈子。你便不同了,你是人,人不似山和樹,一輩子能去許多不同的地方,但卻也多了許多浮躁,很難靜下心來去修心修身,等你再長大些,自然明白了,帶著它吧,你帶著我的樹靈子,便如同我也跟著你去世間萬千處走了一遭。”
“哦,那便多謝三千歲了,那你可有想要尋的什麼寶物或心願,需我替你尋得或完成?”
“一棵老樹,能需什麼寶物?不需要。若說心願,倒有一件。”
“你說,但凡是你所願,我都會儘力替你完成。”
“嗯,我的心願,便是,你能平安回來,然後給我講講你這一路上的故事。”
“三千歲,就衝你這句話,我也絕不能不活著回來,我記得你我二人剛相識之時,你說我錯過了今年的那株曇花盛開,等下回它再開花的時候,我們沒準就再見麵了。”
“去吧去吧,若是明年的五月你能回來看我,那時正值老朽老樹開花,卻是比那一現的曇花要美很多呢。”
羽兒拜彆了3000歲,天色已有些晚了,她趕緊去找薑和英子,告訴她們明日便可離開象牙穀,二人將信將疑,這日夜裡三人先美美飽餐了一頓,方才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三人早早起身,填飽肚子,便來到了那小魚交待的盤龍溪旁,兩隻碩大的海龜已早早等在盤龍溪口處的一深潭旁,那條小醜魚竟也長得如同那兩隻大龜一樣大小,待她三人到齊,便等著馱她三人過河了。
英子頑劣,見有大龜,率先便爬上了其中一隻,薑也不客氣兀自坐上了另外一隻,羽兒看看英子,又看看薑,再看看那枯魚,枯魚不斷用眼神示意它上到自己背上來,英子體胖,羽兒猶豫再三,還是走到薑那一邊,坐在了薑的身後。
一路上羽兒不停聽得兩隻大龜報怨,馱羽兒和薑的這隻報怨它一龜要馱兩人,累掉半條老命,另一隻卻報怨說,要不咱倆換換,我今日才觸了黴頭,竟馱了隻最肥的,我背上的這個一個頂倆,且一路上臭屁不斷,快要將它熏暈過去了。
羽兒聽了,忍不住發笑,回頭望望,隻見那枯魚,懶懶散散,一副不得誌的模樣,遠遠地遊在後麵。
不多時,一行人行至地下河的外緣處,從這條暗河可直通向外界的黑水河,臨下水前,那枯魚嘴裡銜了三顆果子,交於羽兒,用魚語告知她這果子叫沙棠果,貌似李子,卻沒有核,含在口中便可水下呼吸,不會被淹死,羽兒聽罷給薑和英子又細細交待了一番,三人說話的功夫,隻見枯魚背上的魚鰭全部豎直了起來,幾條長長的水草纏在魚鰭上,正好可以圈坐其中,它再三鼓著大大的眼睛示意讓羽兒坐上,羽兒佯裝不知,卻早早被英子瞧見了,她棄了自己的座駕奔了過來,一屁股便坐在了那枯魚的身上,羽兒見狀,立即閃身到了剛才英子的座駕上,兩隻大龜自是滿意,一路暢遊無阻,隻可憐了那枯魚,英子早起吃了甚多吃食,一路又是卜卜隆隆地放著一串串臭屁,那臭屁自水下滾滾而上,在水裡形成了一串又一串的水泡,使得枯魚不停地屏住呼吸做閉氣狀,引得兩隻大龜大笑,羽兒也自是捂著嘴偷偷笑了個沒完,英子和薑隻道她要離開象牙穀開心所至,不知她竟是完全聽懂了那龜的對話,又見到被屁熏得一臉鬱悶的枯魚,一路切行切笑地看著馱著英子的枯魚,那薑卻在心裡暗暗納悶,不知為何羽兒能趨使了這水裡的海龜海魚,也不知她為何偷偷發笑,一直笑到了黑水河岸邊。
在一處礁石旁,三人依次跳下龜背和魚背,千恩萬謝後,上了岸。
臨走時,羽兒給老龜和那半枯魚躬身行禮道:“多謝相助,待我姐妹幾人安頓完畢,必不負所約。”薑又奚落道:“妹妹這迂腐的毛病真的愈發厲害了,之前是給那老樹謝恩,現在又對著一條魚和兩隻龜行禮。”但她對今日之事,越發覺得蹊蹺,羽兒究竟有何本事,竟讓這龜、魚前來效力,她一直等著羽兒主動給她言明此事,但羽兒三緘其口,令她心中極是惱恨。臨了,魚輕聲用它的魚語告訴羽兒,它會一直在此處等她,莫忘了二人的約定。
顛簸這大半日,三人的肚皮早就餓了,原先從昆侖墟的後山跌下象牙穀時,便將身上所有的東西全都抖摟乾淨了,連頭上插的發簪都沒剩下一個,這段時日三人均用手指梳頭、木棍挽發,幸好龔婆有先見之明,讓羽兒將那貌似布貼的法器縫在貼身內衣裡,方保存完好。好不容易從象牙穀中出來了,三人衣著破爛、幾不蔽體,當真寒酸得連半文銅板都不曾剩下,她們剛到象牙穀時便已是深秋,此時更是寒意漸生,雖說有薑給幾人自製的兔皮護腰護膝,但這裡的天氣遠比象牙穀冷了許多,三人還穿著破衣爛衫和草鞋,一路水行,身上的衣衫儘濕,那英子早奈不住,拉著羽兒喊冷喊餓,見羽兒也無計可施,便開始哭天抹淚了。
薑原本就對愚癡呆傻能吃能睡的英子各種嫌棄,此刻自己也是冷餓交加,便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了一聲:“閉嘴!再嚷,我便把你發賣了去!”
英子和羽兒都被薑的聲勢嚇了一大跳,英子更是嚇得將眼淚和飲泣全憋了回去,不敢作聲,不料羽兒卻正色道:“薑,英子雖不是我親生的妹妹,但我既受人之托,將她帶出來,她叫我一聲姐姐,隻要我有活路,便絕不會虧待於她,即便餓死苦死也絕不會將她發賣了,她隻是哭鬨兩聲,你怎肯說出這等絕情的話來,如若有一天你病了或是哭鬨兩下,若我說要將你發賣了去,你做何感想?如果你覺得英子是個拖累,我們便就此分道揚鑣各走各的罷。”
薑見羽兒真的生氣了,趕緊賠禮,適才的高音也慚慚低了下去:“對不住,對不住,我那是看她哭個沒完沒了一時說的氣話,嚇唬嚇唬英子妹妹罷了,怎能真的發賣了她。”
“你我三人現需同舟共濟方能共克難關,今後誰也不許說這樣的氣話。”羽兒繼續正色道。“我們三人先在附近找找看,看有沒有地方可以落腳,再到附近的人家討點吃的,明日再想辦法看能不能找點掙錢的路子,再順便打聽打聽上昆侖山的事。”
此處人煙極其稀少,三人尋了小半日,竟找到了一處破敗不堪的廢屋,見天色已晚,便早早找了些柴草,生了堆火,將身上的衣物烤乾,忍饑挨餓受凍地擠在一團總算將這一夜對付過去了。
從前在象牙穀,薑身量大,體力好,打得到獵物,每日做什麼都是她說了算,雖說英子極不服氣,但羽兒並不相爭,後來不論做什麼便都按她說的規矩了,但眼下這光景,三人身無分文,又身無長物,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打算。羽兒知道藏在衣服裡的寶物不到萬不得已是斷不可拿出來用的,現在唯一能用的便是3000歲的樹靈子了,有了這個主意,她便安排讓英子和薑先在廟裡休息,自己到市集上轉轉碰碰運氣,但薑執意要同羽兒同往,英子體胖,摔下象牙穀時,衣裳掛扯的幾不蔽體,腳上又隻有雙草鞋,自覺寒酸,天氣又冷,也不十分願意前往,羽兒於是留下英子,讓她自己找點柴草取暖,和薑都扮作青年男子模樣去了集市。
這裡人煙稀少,市集上並不熱鬨,二人剛進去不久,便見一人牽了頭牛從身邊走過,那牛邊走邊哞哞叫著,眼睛裡竟噙滿了淚水,不一會對麵一人也牽了頭牛,兩頭牛彙在一處,羽兒便聽得哭的這頭對另一頭訴說自己懷著孕竟然要被主人拿去發賣了,另一頭說自己肚裡生了蟲子,渾身沒有力氣,也常常被主人嫌棄能吃不能乾鞭打責罰。
見兩頭牛惺惺相惜地哭訴,羽兒也覺得甚是奇怪,急將兩頭牛的主人攔住道:“敢問這位大哥,為何要將懷孕的母牛發賣了去?”
“還有這位大哥,您家裡的這頭牛,並不偷奸使滑,隻是肚子裡生了蟲,為何總是鞭打於它。”
二人看了看貌似乞丐的羽兒和薑,不屑地對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說道:“我這牛整日流鼻血,又養不肥,且從未下過崽,想是不好養活,故而發賣,等等!你個小叫花子,怎知我的牛是公是母,還懷孕了?”
“就是就是,你這狂生,怎知我的這頭肚子裡有蟲?”
“你們若不信,找個獸醫一驗便知。”羽兒篤定道。
那兩人竟也是個倔脾氣,當真拉著羽兒去找了一獸醫,一驗,居然不假,黃的那頭牛隻是生了點小病,再有三月便要生產小牛犢了,黑的那頭真的是肚子裡生了蟲,被獸醫開了些驅蟲的藥粉,二人自是千恩萬謝,當下便決定不僅不賣牛了還得好吃好喝地將牛牽回家去等著犁地、下小崽,走前二人還小小打賞了羽兒。
愛看熱鬨最是人之天性,不大會的功夫,幾人一拉二扯的已是圍上了不少看熱鬨的人,見這小後生有點道行,隻看了一眼便斷定這母牛有孕、老牛有蟲,便立即有一小廝上前來拉住羽兒道:“小師傅既不是獸醫,卻有這般神通,定有法術,可否到我家裡去看看主人那匹千裡駒?”
“你家千裡駒?可,可是我著實並無法術……”羽兒見來人誠意十足,又十分急切,不知怎的忽然間竟有些氣短。
“小師傅不必謙虛,先去看看也無防啊,我家主人幾年前曾自西昌國得了匹汗血寶馬,珍愛異常,還時常親自打理,不想前陣子,那馬竟發了瘋一般,經常在馬廄裡嘶吼蹦跳,似乎跳著要往外跑,任誰也拉不住,來來回回找了方圓百裡數十個獸醫去看都不曾找到症結所在,我看小哥有些神通,不如同我一起去瞧瞧,若瞧得好,我家主人賞現銀,另還有禮物相贈。”那小廝趕忙說道。
“不知看不看得好,但或可一試。”羽兒有些猶豫地看看薑,薑攤了攤手,表示自己是無能為力的,但她們現下太需要銀子了。
薑走了一路便惑了一路,心想這羽兒平日從不曾養牛,亦不擅騎馬,更不屑說養馬喂馬醫馬和驗孕牛這樣的粗使活計了,自己打小便同她一處,不曾見她得了什麼法寶或是遇上什麼高人啊,怎得一下子便有了這般神通。
二人各懷心事,一個想著趕緊找點銀錢安頓好了前往昆侖山救哥哥,一個一門心思想知道羽兒這番神通的由來,都鎖眉不語,隻俄頃功夫,便來到了一座府門前,大門還算氣派,左右各一隻半大不小的鎮宅獸,羽兒昂首便與那小廝見了老爺,這家的老爺四十開外,氣度不凡,但也許是前前後後已見了數十位獸醫,早已心灰意冷,又見薑和羽兒這身落魄打扮,心底裡便不免涼了七八分,但眼見著那馬兒日漸消瘦又鬨騰個沒完總不見好,也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便用眼色示意這小廝領著羽兒二人先去了馬廄,等下再回來複命。
“我真是想揍死你個不長眼的東西!”待小廝回來,老爺氣得將手中的茶杯騰地一聲便摔在案上。
“老爺息怒,老爺,您,何出此言?”小廝嚇得跪倒在地。
“何出此言!還何出此言?我叫你不長腦子,我叫你不長眼!”那老爺說罷對著小廝便是一頓拳腳道:“你個不長腦子不長眼的東西,你沒看見這兩個人,破衣爛衫的,穿得如同兩個乞丐!我倒不信他們能醫好我的馬,這二人一看便是混吃混喝的騙子,騙人連個像樣的衣服都沒得穿,你個不長眼的東西!找這樣的人來忽悠你家老爺!”
“可這位小哥真的是有點道行的,實乃小的親眼所見。”小廝一邊捂著頭,一邊將自己的所見講與那老爺聽了。
“哼!要不是看那個小哥,長得模樣還算周正,我今天非打你一頓板子不可,我先把話放這,今兒這小哥把我那千裡駒治好了還罷,如若治不好,你看我怎麼收拾你!”老爺打了幾下,解了氣,甩甩袖子對小廝忿忿說道。
這家的主人果然愛馬,馬廄很大,收拾得也很整潔,裡麵大概圈著十數匹馬,其中一匹棗紅馬被單獨關在一處,那棗紅馬心煩氣燥地在欄杆裡來回跳躍著,還不時用鼻子噅噅地噴著氣,發出煩燥不安的嘶鳴聲,羽兒雖不懂馬,但隻從那骨架與毛色也看得出來,是匹千金難求的良駒。
“哎,又犯病了,也不知道要鬨騰到何時?這是何苦來呢?我們馬兒哪能和人一樣,始終長相廝守在一處的。”羽兒聽到不遠處有一老馬輕聲地對另一匹說道。
“就是就是,這麼跳有用嗎?我們這些當牛做馬的命運就是這樣被賣來賣去的,遇到好的主人,就是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它再鬨得厲害,被賣去做戰馬它就舒坦了。”另一匹馬附和道,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羽兒聽了,便知此事有蹊蹺,隻是她能聽懂卻並不會說馬語,要解開謎團,徹底搞清事情的來龍去脈,還需些時間,她便讓小廝轉告老爺,自己要在馬廄裡呆上幾日,或可有答案。
那老爺本來見到薑和羽兒衣著窮酸,心中便很是不喜,見她二人說還要多盤桓幾日,以為是兩個蹭吃蹭喝的江湖騙子,很是不屑,想趕二人走,但羽兒立了軍令狀,說自己幾日後若找不出症結願在這府上做一年苦工,方才令老爺勉強應了。
雖在這府裡住著,暫且有吃有喝,但羽兒擔心獨自一人呆在破廟裡的英子,便對薑道:“薑,要不你先拿著之前那牽牛人打賞的錢回去安頓下英子,我怕她一個人在那裡呆著會害怕,而且那破屋裡晚上一個人睡也著實太冷了,你用這些錢買點熱食和英子吃了,或可抵擋些風寒。”
“那怎使得,那老爺本就懷疑我二人是江湖術士,若我走了,必令人更是相疑,況且你一個女孩家在陌生人的府上也易出事,萬一真的驗不出那千裡駒發瘋的原由,我也好出去給你想想辦法,我定要在這裡陪著你,以防不測,英子那裡,隻要她不亂跑,出不了什麼事,況且她穿成那樣,想來也不會亂跑。”薑信誓旦旦地說,似乎說得也在理,羽兒隻當她是真的擔心自己,隻得心急如焚地在馬廄裡呆著,晚上睜著大大的眼睛聽著這些馬兒們的閒聊。
好在,她的運氣不壞,那匹寶馬跳鬨得厲害,攪擾得幾匹老馬睡不好,幾匹年青的睡不著,馬兒們閒話也嘮得熱鬨,很快便得知了原由。
第二日天方亮,羽兒便急喊那小廝將自己引到馬主人麵前道:“我已知曉這馬狂燥的原由了。”
“願聞其詳”。那馬的主人雖這麼說著,卻仍是一臉狐疑不屑的表情。
“敢問老爺,幾個月前是否家中來了一位故交,也騎了一匹良駒,在此處住了個把月方才走了?”
“沒錯,你如何得知?這些個沒眼色的,怎得不給二位小師傅看茶?”那馬的主人驚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趕忙對手下的仆人們命道。這馬的主人交友並不廣泛,近兩年來在家裡住了個把月的朋友僅此一位。
“日前您出了趟城,從那次回來之後,您的寶馬便開始狂燥不安了。”
“正是正是,閣下如何得知?哎呀,失敬得很,失敬得很,老夫有眼不識泰山,閣下竟如此精通卜算之術,老夫眼拙了眼拙了。”言罷,那馬的主人竟站起身來,給羽兒行了一禮。
“哪裡哪裡,無需客氣,我且簡要把事情原委道來。您的故交上次來時騎的是匹母馬,他來您處呆了些時日,那兩匹馬放在一處,便暗結了珠胎,後來,您出了趟門,又偶遇了故交和那匹馬,那馬告訴您家的汗血寶馬,自己已懷了馬駒,卻要被主人帶去沙場,你家的這匹得了消息,故而發狂,想跳脫出去救自己的妻兒罷了,您的這匹良駒極通人性,若是尋常的馬,走了便走了,上戰場便上戰場了,但您的這匹卻是一義駒,故而發狂,您隻需找到您的那位故交,從他的手中買回那匹待產的母馬,便立時可得到兩匹良駒了。”
“哦?竟有這等事!我這便派人速速辦妥此事,若誠如閣下所言,除奉上約定的銀兩外,再加送一倍的銀兩可好?”
“加或不加隨您,隻是我等初來寶地,不想半道遇到歹人遭了難,故而一副您現在看到的落魄模樣,老爺您若真心相信我等,能否容我先回去給家人通報一聲。”羽兒不急不徐,不卑不亢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既如此,小師傅不必一直在我這裡等著,來呀,先速速取三十兩銀子來,閣下住在何處,餘下的銀兩我隨後派人給您送去。”那馬的主人使了個眼色,很快便有下人按吩咐取了銀兩,送她二人回去了。
羽兒匆匆拿了賞錢先去市集去買了些吃穿用度,趕緊和薑一起回到廢屋,先把又冷又餓的英子打發了,然後拿錢住進了市集的客棧,那老爺派的人也一直跟隨她們,看著她們在客棧安頓好,方才離去了。
“那老頭還是不信我們。”見跟著的那人走了,薑憤憤道。
“沒關係,我相信過不了幾日,他定會差人將剩下的銀兩奉上。”羽兒抄著兩手淡定地說道。
“羽兒,我昨天一直跟著你,看你既未做法,更未曾使用法器,你是如何得知這事情的前因後果的?咱倆從小一起長大,先前也從未聽說過、見過你有這番神通啊?”薑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困惑。
羽兒笑笑,不知從何說起:“唉,薑,此事說來話長……”她頓了頓,並不想用自己誆騙那條傻魚的說法來說服薑,她自小和薑一同長大,那套說辭她未必會信:“其實有些事,知道了對你來說無甚益處。”說完羽兒自顧自地走開了,完全不顧薑在她身後越來越困惑的眼神。
薑太好奇了,她自小和羽兒一起長大,一起在學堂聽講,一起玩耍,她們之間似乎從來沒有秘密,也存不住什麼秘密,兩家相隔不遠,即便吵架大點聲都聽得見,她從來不知道羽兒還有什麼彆的異能,那能馱人的老龜、送她們果子的大魚、懷孕的母牛、還有這千裡駒,她一直在等羽兒給她揭曉這些奇聞異事的答案,但羽兒對這些事自始至終都諱莫如深,羽兒其實從薑的眼神裡看到了她的疑惑與試探,知道薑很想知道答案,但是她不能說,她曾經跟龔婆和3000歲起過誓,這些秘密是要帶進墳墓裡去的,而且知道這些秘密對於薑來說,也許並非好事,所以她隻能對薑的猜疑毫不在意,況且她每日須為三人的生計擔憂,為哥哥們的性命擔憂,並未完全把薑的好奇和疑惑放在心上。
但薑並不甘心做個糊塗人,她先是推托自己大約受了寒,不太舒服,要休養幾日,羽兒並未疑心,安排英子留下照顧她,自己趁這兩日的清閒趕緊打探上昆侖山的事宜,羽兒剛一離開,薑便支英子去客棧的廚房給她燒碗薑湯,在房間裡把所有的家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絲毫線索和答案,確定家裡的一條蛛網都沒有被落下勘驗完畢後,她把最後的主意打到了英子的身上。
“英子,這碗薑湯我喝了還是不舒服,有些頭疼,我去隔壁的藥鋪抓點草藥啊。”薑佯裝不適用手扶著腦門。
“哦,要我陪你去嗎?”英子憨憨地問了一句,憑心而論,她一點也不想和薑一起出門,隻要是羽兒不在,她總是嫌自己笨手笨腳。
“不用,我看有一間藥鋪就在這客棧的附近,我去去就回。”薑出了客棧,拿著羽兒留下的銀子去街上買了英子最愛吃的豬蹄和牛角酥。
“英子,快來看看,姐給你買什麼吃的了?”不大功夫,薑便回來了,一回來便熱情地招呼英子。
“嗬嗬,我聞都聞到了,定是豬蹄和牛角酥。姐姐可真好,姐姐,你不是頭疼麼,怎麼出去這麼快便好了!”英子飛奔而至,兩隻胖乎乎的小手伸過來抓起一隻肥嫩水滑的豬蹄便塞到了嘴裡。
“買了倆呢,慢慢吃。”薑不緊不慢地說。“剛才那中醫鋪子的老中醫給我施了針,我身體底子好,一下便好多了,你邊吃,姐姐邊給你講故事聽好不好?”
“好啊好啊,隻要不是逗人發笑的就行。”英子老老實實地回答。
“混說,姐姐又不是黑臀,乾甚老惹你發笑?你猜為什麼姐姐們突然就有錢住店了,還給你買了吃的穿的用的啊?”
“為什麼?”英子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層,她隻是簡單地覺得有好吃的,便是這個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前兩日啊姐姐和你羽兒姐姐不是出了趟門麼?”薑故做玄虛道。
“是啊,我知道啊,我在那個破房子裡又餓又冷又怕,等得心都焦了,要不是羽兒姐姐一再交待,我又穿得太破,我早就想跑出去找你們了。”
“就是那次,我和你羽兒姐姐兩個去市集,辦了件大事。”薑繼續故做神秘地說道。
“大事?你倆?”
“沒錯啊,那天我們到市集去,結果先是遇到有倆人牽了牛本要去賣,羽兒姐姐當下便說那黃牛有孕了,黑牛肚子裡生了蟲,那人不信,結果去找了獸醫一驗,竟是真的,於是當即便給了賞錢,圍觀的人中,立時就有一個小廝,說他家裡有一千裡馬發了瘋,正在賞金招賢,你猜如何?
“如何?”英子不吃了,她好奇地張著嘴,滿手滿嘴的油膩讓薑有種淡淡地惡心。
“那馬請了十幾個獸醫都不曾醫好,結果你羽兒姐姐,當場就應了此事,我還在想,我隻知道她讀書厲害,並不曉得她還會醫馬,我還後悔跟她一道出去,怕她根本醫不得那馬,我也得和她一道吃頓鞭子,哪知你羽兒姐姐去了那家,隻兩天一夜的功夫便知曉了那馬兒發瘋的緣故,這才有了錢,住了店,又買了吃的和穿的,現下的這些錢都還是首金,待那馬兒的主人驗明實證了,還有更大的一筆賞銀呢,你羽兒姐姐當真是了不得呀。”
“嗨,這有什麼呀?”英子眨了眨眼,似乎絲毫不以為奇。
“你再說一遍,這有什麼呀!你給驗個孕牛醫個馬看看,哎呀我真是服了氣了,你說說你羽兒姐姐還有多少本事是咱們不知道的?”薑做出對英子的不以為然非常生氣的樣子。
“你忘了,我娘是做什麼的?這些本事,我娘全會。”英子不以為然道。
薑心裡突然明白了,是龔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教會了羽兒她不知道的本事。
“你娘把卜算的本事都教給羽兒姐姐了唄,你說也奇怪啊,她為啥沒傳給你這個親閨女,而是傳給了羽兒?你是你娘親生的嗎?”
“我當然是我娘親生的了,我娘的卜算其實並不很厲害,她是用那個……”英子被激得有些怒了,但她很快便意識到了不妥,用手捂住了嘴。
“那個什麼?”薑再想問,英子卻什麼也不肯說了,龔婆曾嚴厲交待過她,讓她對搖仙鈴守口如瓶,但英子天性愚鈍,似乎天生便不是能夠保守秘密的人。
“羽兒有事沒有對我說,這小丫頭片子藏得挺深啊!”薑心裡默默地想,心中不覺竟生出幾許恨意。但羽兒和英子越是諱莫如深,她便越想一探究竟,那英子看似蠢笨,第二日薑彎彎繞繞又問了幾次,英子卻打死也不肯說下去了,餘下的時間,羽兒都在,薑再也不好冒然詢問,隻能將這個疑問生生地咽回了肚裡。
趁著這兩日要等馬的主人兌現了承諾送來餘下的銀兩,羽兒來到集市打探上昆侖山的事宜,想到自己馬上要離開此處了,才猛然想起自己曾答應那條小魚的事,趕緊來到了那日她們分開的礁石邊,對著空中大聲喊了幾嗓魚兄。
不一會,一條與眾不同的小枯魚腦袋便從水裡探出來,它一探出頭來便有些忿忿然道:“你還能來得更晚點嗎?我要是急等著你救命,今日你在這裡看到的便真是一條魚乾了。”
“對不住對不住啊,先去解決了一下我三人的溫飽,不想便誤了兩日。”
“啊?你走了這幾日竟是去辦這事?缺銀子找我說一聲啊,水裡寶貝多得是!”
“哦,那個……”羽兒想說還不甚相熟,又覺得這樣講似乎顯得有些生份,亦是不妥,於是趕緊改口道:“魚兄喚我是想讓我幫甚麼忙來著?”
“哦,我想帶你去看一條狗。”那枯魚不緊不慢地說道。
“一條狗?你是覺得我閒吧?我可沒空陪著你玩!我都跟你說了,我是有人命關天的大事要做的!”羽兒聽到此處,有些憤怒,轉身便欲離開。
“你先莫急莫急,聽我說!”那魚兒急得從水中跳出水麵道。“我本居住在離隗江山不遠的丘時水邊,不知何故得罪了稱霸一方的一隻巨鱉,好多年前便鬥了一回法重傷了元氣,幸得一眾水族相助才保住一條性命。近日,有條深水魚給我傳了訊息,說有大人物約我一見,不曾想剛來此處,大人物沒見到,卻又遇到那巨鱉,再次打了一架後被重創,後多方打聽聽說有處溫泉調養身體甚好,便去了那裡,因而遇見了姑娘,我平日裡除了到那溫泉療傷,便在穀外的這條黑水河裡曬身,但,自我棲身在了這黑水河,河口處有一條老狗一入夜便對著黑水河口處哀嚎,我聽聞老狗通靈,遇黑便哭必有凶事發生,不知為何我每每聽到那老狗嚎叫,心中竟總覺得肝腸欲斷,且我遊得越遠,那哀嚎之聲越響,可是我問了黑水河中的其它水族,它們都說未曾聽得,我覺得莫名蹊蹺,既是隻有我這一條小魚聽得真切,必是與我有些淵緣,知道姑娘你聽得懂鳥獸言語,故而找你幫我聽聽它日日哀嚎究竟是為了哪般?”那枯魚似乎從未一口氣說這樣長的一段話,說完後,伸長著嘴巴在水麵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
“如此說來,倒是我冤枉了你,那好吧,你帶路,我隨你一同去看看。”羽兒聽了,也覺蹊蹺,便由那小魚在水裡引路,自己在岸上跟著。
“那岸上,我便去不得了,羽兒姑娘你沿著此處往上走,有戶人家,每日的哀嚎聲便是從那裡傳來的,等到天黑,便可聽到那老黑狗的哀嚎聲。”
羽兒按照它說的,獨自一人走了過去,那裡,有一處漁夫的陋舍,她倚在那戶人家的院牆外,從院外望去,漁民的家裡似乎並無人影,破舊的院子裡曬著數張漁網和好些晾曬著的魚乾,臨近屋子處有一個破敗的狗窩,狗窩前用鎖鏈拴了一條老黑狗,焉頭耷腦地伏在地上,那黑狗見到生人並未咆哮,似乎根本不在意有生人造訪,但太陽剛剛落山,微微地有一抹抹黑時,那黑狗似被人喚醒一般,慢慢直起了身子,哽起脖子便開始對著河邊哀嚎,那聲音蒼涼悲苦,似是警告,又似是一種威脅,更或似對債主的追討或是對地獄裡魔王無奈的臣服,那慘絕的叫聲在黑夜裡顯得極其幽長,綿綿不絕之音,仿佛要將方圓百裡所有的妖魔傾巢喚出。
“叫叫叫,煩死了!明日便將這癩皮狗殺了燉湯!”一個女人忿忿的聲音自屋內響起,不一會又響起踹門的聲音,隨即一盆涼水澆了那狗滿頭滿身。
黑狗並不氣餒,它用力一抖,將濕貼在一處的毛全抖開,依然伸長著脖子哀哀嚎叫著。
羽兒坐在門口一塊大石頭上,聽了整整一個晚上。終於聽清了那黑狗反反複複說得竟是這幾句:“深海,深海,快去深海,快去深海,深海挑燈霸王死,丘時水中禦扶生!”
臨近天亮時,羽兒回到水邊,告訴了那小魚她聽到的這幾句話。
“它說什麼深海,快去深海,還說什麼深海挑燈霸王死,丘時水中禦扶生?哪裡有霸王?誰要死了?禦扶又是誰?” 羽兒將黑狗的話重複了一遍,問道。
“我想,它說的應該是深海裡的霸王魚。”
“霸王魚?”
“沒錯,我聽說,從這條河通往的海底最深處有活了上萬年的霸王魚,深居海底,從不到水麵上來呼吸空氣,因海底深處終年黑暗無光,故而它的頭頂處便長出了一盞可以發光的燈來,相傳霸王魚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久到千千萬萬年,人稱挑燈霸王魚。”
“那是它快要死了?所以老狗才哭?”
“應當是罷,隻是這與我有何乾係?”
“既是對稱的詩句,自然當有關聯,對了,你不是說你本是出生在丘時之水嗎?”
“我明白了,今日勞煩姑娘了,他日有緣再聚。”那小魚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匆匆和羽兒打個招呼便離去了。
那小魚匆匆離去,是因它忽然便明白了近日頻頻在這水域見到它的冤家對頭巨鱉的原因。幾年前若不是一眾水族和他那個親兄弟一樣的大章魚的鼎力相助,最後將自己收在一枚貝殼裡,掩在沙子下麵,它全不是那巨鱉的對手,躲躲閃閃將養修煉蟄伏了這幾年,仍不是那老怪的對手,半年前他得了一條傳信魚帶的話,說有大人物約他至此,但等了好久也無消息,卻冤家路窄,狹路相逢了巨鱉,還又吃了這廝的虧,他親見兩隻頗有修為的食蟻獸飲水時,毫無防備地被這老冤家吃掉了,他本以為那廝專吃有修為的精靈鬼怪助長功力,不想它將自己打傷、吃了那兩隻食蟻獸後仍未離開,如今想來定是欲趁霸王魚將死之機,吞食它的魚丹,便可徒增萬年功力。想到自己當年逢百年進階修練破功之時差點被這廝了斷,又想到老狗的那句讖語和前陣子莫名收到約它來此處的消息,一時間立時決定要趕去深海探個究竟。
枯魚畢竟有著千年修為,不到半日功夫便遊至海之深水處,能潛入深海裡的水族本就廖廖,若不是深海中有些會自己發光的魚,簡直完全辯不清東南西北,小魚謹慎,怕直直撞見那巨鱉,仍是吃虧,便變化得極為細小,又遊蕩了一日,果然,遠遠地便聽到海底巨獸的嘶鳴聲,那聲音似精靈、似鬼怪、又似王者,曠遠悠渺似有一種讓人臣服的魔力,心似乎被一根看不見的細繩勾住,不知不覺間便跟隨它的節律而去了。
然而循著那聲音一路跟去,很快遠遠地竟先看到了那老冤家的身影,小魚遠遠地跟著那巨鱉巡遊而去,越往深處越是幾乎全黑,潛了不知多久,竟跟丟了。
小魚正茫然無措間,突然,水底深處似地動山搖一般,仿佛一個巨型的倒吸的深坑要將海底的一切吸食殆儘,那巨大的吸力如磁石一般在海的中央不斷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渦輪,那渦輪越來越大,越來越有力,小魚好不容易依附的一塊巨大海底石柱也瞬間斷為三截,身邊所有的一切都被連根撥起或直接風卷殘雲般被拖入深淵,幸而小魚身形小,跑得快,但它還來不及喘口氣的功夫,又感覺一股巨大的海流噴薄而出,仿佛一隻巨大無形的手,要將海底的一切自深淵中撈起再順勢拋出,那小魚躲過來閃過去,幾次三番覺得自己必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又幾次三番死裡逃生活轉回來,甚至好幾回它都預感自己馬上要從深淵裡被直接甩出幾千丈外的海麵上去呼吸新鮮空氣了,又生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了回來,就在小魚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凝神聚力,反反複複被折騰地生無可戀隻求速死,幾乎要將幾個月前進的食都吐個乾淨的時候,海嘯般的巨流終於過去了。
終於,它隱隱看到了一絲光亮,那熟悉的嘶鳴聲再次響起。
一群巨大的黑色海蕁麻水母,伸長著巨大的觸須,仿佛從天而降一般,姿態曼妙,泰然若仙,徐徐而來,似是開路的先鋒,在它們的身後,伴隨著一股巨大的氣流,一隻寵物大物,正山一樣襲來,它雖遊得極其緩慢,但諾大的海底仍因它的到來瞬間掀起一場颶風般的震蕩,那緩慢而又從容的氣度不由自主地讓所有的水族心生跪服之心,恍惚間,隻覺得仿佛迎麵遊來一座高可聳雲的大山,隻是山上空無一物,表麵凸凹不平,諾大的魚頭醜陋無比,一雙大而無神的魚眼似有若無又空洞無力地睜著,自頭頂處吊蘭似地垂下一盞亮瑩瑩的熒燈,照著一張合攏不上的巨大無邊的嘴和一口暴露在外的鋒利交錯大小不一寒光閃閃的尖牙,小魚看到,此刻為數不多還活著的水族紛紛避讓行禮,仿佛山腳下貼地的野草般卑微地臣服著,那巨物緩緩地扭動著身軀,有些僵直地將身體懸浮著,仿佛睡著一般,隻偶爾才擺動一下同樣尖利的魚鰭和魚尾,那小魚遠遠地望著這深海裡真正的霸主,忍不住在內心裡慨歎了一句:“真霸王也!”
正愣神間,忽然,撼山之蕩再次襲來,一眾毫無防備的水族再次於慌亂間發現――竟有異類突襲了霸王魚,從它的肚皮處,生生撕下一塊肉來。
小魚定睛一看,卻是那隻巨鱉。
事實上,早在幾月前,這霸王魚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便令傳信魚早早遞話給了那小魚,卻一直沒有等到它的消息,它萬萬不曾想到他要傳的消息竟被巨鱉探得,也來了這方水域,知曉了霸王魚的死期將至,在此間苦苦守候了半年有餘,實在沒有耐心等它壽終正寢了。
日暮西山的霸王魚顯然並不知曉竟有水族膽敢私自探聽了消息,它一直在此處苦苦等待小魚的到來,等著壽終正寢迎接自己的天命,沒有天敵和對手地在這茫茫深海稱霸數萬年,恐也早已活得沒有什麼滋味了,它正苦惱自己的接班人怎得還不現身之際,忽而被這巨鱉一咬,瞬間激發了它的霸王秉性,也不知是回光返照還是臨死一搏,總之那霸王魚原本收起的魚鰭魚尾瞬間炸開,以迅雷之勢回轉身來,它轉身的速度和力道之大,令海底的泥沙瞬間便被攪成一鍋十全大補粥,醜陋不堪的魚頭處此刻隻能看到一張巨大的魚口和林立其中的參差不齊、刀光劍影般寒光閃閃的尖牙,那大嘴隻一開一合間,可吞山吐海的大嘴便將鱉頭咬掉了,鋒利無比的尖牙上沾滿了巨鱉的血肉,似乎還來不及對這勝負懸殊的博奕叫聲好,那曾屢次讓這半枯魚和水族們吃儘苦頭的巨鱉便立時身首異處了。
而那霸王魚本就有赴死之意,加上這最後的一搏,似已是強弩之末,隻剩下最後幾口殘喘了,它大大地張著嘴,頭頂剛才還閃著瑩瑩之光的燈盞已是忽明忽暗,黯然失色了。
海底裡其它的水族,都嚇得跑沒了身影,就連那些以食腐為生的魚族,此刻也完全消失殆儘了。
隻有小枯魚慢慢地朝這王者遊了過去,望著霸王魚巨大的身形,忽然竟有了英雄相惜的悲憫之色:“尊者,可有遺願或遺言?”它遊得極近,近到那霸王魚張開嘴便可輕而易舉將它吸入腹中,但此刻的它全無懼色,衝著那巨大的身形隻淡淡地問了這一句,仿佛一個可通天達地最細弱的精靈在扣問一座大山最後的心願。
“禦扶?你終於來了!我幾個月前便帶話讓你來,你怎得今日才到?真沒想到上蒼派來接替我的居然是你這麼個小不點?也罷,也好,你速將,將我頭頂這盞小燈取下。”霸王魚圓睜著那雙深海裡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用忽明忽暗的燈盞照著小魚的身影,斷斷續續又篤定地對小枯魚命道。
小魚愣在那裡,一時間竟不知所措。
“取下!”似是威不可擋的命令,又似是一聲臨終無奈的哀求。
那小魚猶豫了片刻,還是遊到了霸王魚的上方,將那貌似懸燈的亮物咬斷,一顆晶瑩透亮的魚丹也順勢滑進了它的嘴裡。
“禦扶!我的魚丹你拿去,我的這盞熒燈你也拿去,從此要安一方水域,福萬年水族。”那小燈如同霸王魚的□□,燈滅魚亡,它用儘最後的力氣向那小魚交待了兩句,便橫著身子慢慢向海底的更深處沉去。
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小魚輕輕托起,它便這樣悠悠蕩蕩地從深海浮到了水麵,剛才發生的一切仿佛不過是一場夢魘,但此刻卻似有什麼東西要在它的體內炸將開來,自內而外翻騰的力量讓它不斷地變大再變大,直至變到自己都害怕的模樣:它眼中從前的事物,似乎都在這一瞬間變了模樣,它看到從前它還是一條小魚時那巨大的鰩魚、鯨鯊都如泥鰍小蝦一般匍匐在側,還有從前那些巨大無比的礁石,此刻仿佛不過一顆細微的砂粒,原先要遊很久才可以繞上一圈的海中島嶼,此刻自己似乎隻需輕輕鬆鬆便可將它一腳踏平沒入海底。
它不再隻是一條修為不精的小魚,它不再隻能寄居於一方水域,它不必再謹小慎微瞻前顧後時時想著如何保全自己,之前的他最怕離開水,哪怕一小會都會令他心驚肉跳,但此刻,他全然沒有了這種恐懼,他突然生出了自己從前從來不敢有過的心思――他變做了一個青年男子的模樣,手中那隻閃著熒光的燈盞,也在他落地的一瞬變作一柄可斬妖降魔的馭龍寶劍,熒熒燈盞上的亮光變做了劍柄上一顆顆璀璨的寶石,當他的腳穩穩地踩在地麵上時,他發現岸上的空氣與海裡的氣息竟是如此不同,他無限好奇地觀賞著自己的手、胳膊、腿、腳和沒有魚鱗的皮膚,輕輕撫摸著從前不屬於自己的頭發、指甲和寶劍,然後蹲在水麵的倒影裡看到自己變成人的樣子,笑了。
他聽清了那深海的霸王魚喚他的名子,原來,他便是禦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