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二更斷續了兩三下 十雖然岑揚說得鄭……(1 / 1)

一小片 Hovering 3544 字 12個月前

雖然岑揚說得鄭重其事,但戴稍一直沒法揣摩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隻好認為他隻是喝醉了而已。

他也很後悔把岑揚給他說的事情幾乎是儘數告訴了遲鈞。天地良心,他當時必須得找人說說,也隻好安慰自己岑揚在說之前之後都沒有聲稱這是一個秘密。

他後悔的主要原因,是遲鈞基本上一直在恐嚇他。

“他比我想的還不正常。”遲鈞說,“感覺他是把自己當成了什麼道士,和尚,肉蒲團之類的東西。總之沒有把自己當人,也不大把彆人當人。把喜歡他的人當成一串佛珠什麼的,要給他們加持,開光。太有病了這個人,不是我說。”

但當時戴稍也沒有十足的理由斥責他說得過分。

繡襦記。他突然想到。可能宜寒照所批評過的這個封建故事裡,意味比他們想象的都更多,他想就算他討厭這些故事,也許它們也在某種程度上進入了他的生命。

又或者是柳夢梅,宜寒照最喜歡的牡丹亭。柳夢梅作為一種欲望的實體化從現實中歸來,讓真正的主角借屍還魂。

戴稍承認這個故事裡難以理解的部分其實對他影響很大。那段時間他做了何止一百個光怪陸離的夢,如果他沒有在醒來時就忘記大半,甚至可以將它們整理成書,奇幻程度不會比一千零一夜更低。

他夢見過在一個古代世界。

他現在心目中的中國古代變得具象和真實了很多,在來這裡以前,他和其他大多數歐美人一樣其實分不太清亞洲幾個國家的建築和文化,分不清中式和日式的庭院,也不知道中國、印度、泰國的寺廟有什麼區彆。即便席琳是華裔,有些東西不在眼見為實時始終難以明確。

在這樣一個具象的古代世界裡,他夢見自己望著戲妝的宜寒照,真誠地讚美他道,寒照,你的眼睛真好看。自從看見你,我已經不記得本來是要來這裡做什麼。看著你,好像可以忽略我整個其他的人生。

宜寒照冷漠地說,真的嗎?

他的身後是冰冷的燭光,他拿出一根最大號的鐵針,比自己曾經在電視上見過,令人望而卻步的骨髓捐獻的針管都要粗上許多。宜寒照在蠟燭上燒紅了鐵針,向自己的雙眼刺去。他全程看著,要阻止他,可是一步也沒法邁動。

也夢見過宜寒照是什麼魔幻世界裡的魅魔,專門狩獵感情空虛的男同性戀作為他的養分。

還夢見過自己拿著俄狄浦斯的長劍,來到忒拜城的懸崖下,眼前是有半座山高的斯芬克斯,獅子的身體,但是長著宜寒照的臉。他收起長劍,決心調動起自己的一切智慧來麵對他。可是他一言不發。

他向他大喊,問我,問我!事情不應該這樣。

宜寒照的臉笑了一笑,他的身體就開始土崩瓦解。

他拚命向山頂跑去,喊道,可是你什麼都沒有問我。

宜寒照說,我們之間,隻可以有一個活生生的人。

最可怕的一個莫過於他夢見在一個頒獎典禮上。衣香鬢影,人頭攢動。

他同岑揚站在後台,已經先一步知道他們是本屆的獲獎者。他們互相點頭、微笑,等待台下的歡呼豔羨變成他們周身的榮光。

等到領獎時,他們依次地往台上走去,他覺得在這種時候,難免不好掩蓋自己內心的雀躍,但是這麼幾乎是跳著走路似乎也太不體麵。他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他是一串佛珠,他的腿是兩顆圓圓的珠子,因此隻好跳著走。他抬頭時,才發現岑揚也是一樣。不過他的穗子是金色的,自己則是朱紅。

他們獲獎時發表感言,無一例外地提到宜寒照。

感謝宜寒照先生替我們開光。他們說。

而宜寒照就坐在下麵,他甚至數得清楚那是第五行第六排,他坐在那裡,欣慰地鼓掌、微笑。

這最後一個顯然得益於遲鈞的恐嚇。

他醒來時,無一不是冷汗涔涔。

他給阿比打電話的時候,發現她的頭像換成了一隻叼著蒲公英的小狗。

“很好,”戴稍說,“看來你終於變成了溫柔的人。”

阿比說:“彆廢話了,找我乾嘛?”

但戴稍堅持要廢話:“你好像從來不喜歡蒲公英什麼的。小時候,我們在鄉下住的時候,有一次我在野地裡摘了一支,你很緊張地說千萬彆吹,但是我還是吹了。你把我揍了一頓,你記得嗎?”

“因為很癢。”阿比說,“你一點都不聽話,很討厭。”

阿比說:“我還記得你那時候恨自己的名字太過常見,想改名叫丹德裡恩。”

戴稍沉默了一會兒說:“怪我小時候太過於迷戀類似的意象,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會落向何處。”

“原來你是喜歡那種意象,”阿比又換回那種嘲諷的語氣,“我一直以為你是看了什麼趣味低級的小說。聽起來,你的發展又在重重受阻了?”

“我不知道,”戴稍說,“我很害怕。”

他幾乎想哭了。

但是阿比說:“膽小鬼。”她都不問他是在害怕什麼,就斬釘截鐵地說。

戴稍把眼淚收了回去:“你應該慶幸我不是《回到未來》的男主,那個人一聽見這個詞就會發瘋。”

“你能演《回到未來》就太好了。我可以一輩子不用工作,躺在郵輪上曬太陽,和十個不到二十五歲的男模喝蘇格蘭威士忌,或者潘趣什麼的。把你的錢花光為止。”

“很欣慰你看見了這份工作的不錯前景。”戴稍說,“很可能我離成功就隻有一步之遙了。所以先借我兩千。”

“滾吧。”阿比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戴稍覺得心情好多了。

但是過了不到二十分鐘,阿比的電話就又打過來。倒不是她好心真的要借他錢,往往戴稍這麼說的時候,都隻是在找罵而已。

“乾什麼?”戴稍傲慢地說。阿比很少主動給他打過來,他一有這樣的機會絕不會放過。

結果阿比隻是問他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現在直到四月都沒什麼事情,四月可能會進一個電影的組,但現在隻是剛看了劇本。如果可以去成,大概會工作兩個月。”戴稍覺得隱隱不對,但還是試圖努力說點笑話,“八九月,你知道的,電影節什麼的。如果他們要拍新版回到未來,給我打電話的話,這一年都排得很滿。”

“嗯,”阿比冷笑了一聲,“電影節大概你未必去得成。九月你得空出來回來一趟。我要結婚了。”

戴稍覺得自己應該接著說點什麼,比如搞什麼,兩個聖誕節以前你連男朋友都沒有。但是他還是呆在那裡。直到阿比先掛了電話。

戴稍躺在床上,發現自己租住的這間房也沒有那麼的好。他搬回來之後,自己已經加裝了一些供暖設備,但是此外它還不大隔音,這時他就可以清楚聽見樓上鄰居的笑語。他們越開心,好像就顯得他更可憐似的。

他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但也想不到自己到底能屬於哪一個地方。

上高中的時候,他跟班裡的同學打架。當時是阿比過來接他。阿比的大學跟他不在一個城市,但也隻好請假回來。因為席琳那時離得更遠。

“你來告訴我,為什麼我的生活總是要被我弟弟的事情打斷。”阿比說。

“因為我們有中國血統?”戴稍說,“我聽說中國的姐姐總是要照顧弟弟。”

“但我們不是,”阿比說。“我們不是中國人,我們不是美國人,你不是加拿大人或者法國人,我不是墨西哥人,我們是這個世界的吉卜賽人。接受這一點你會好過很多。”

“隻是你想這麼認為而已。”戴稍聽了覺得很生氣,“你和媽媽是一樣的人。”

不知道從哪個階段開始,他跟阿比吵架,總是會指責對方的缺點來自席琳。

他敲開宜寒照家門的時候,他大概剛晾完清洗後的被套什麼的,身上有一種潮濕的清香。與此同時,他家散發著鬆木味衣物消毒水的乾淨味道。他想,岑揚說他聞起來像冷空氣。也可以說他其實是個沒有什麼味道的人,所以總是沾上環境的氣息。

他不知道他在人家開門後就湊近聞彆人身上的味道多麼奇怪。

宜寒照說,宜寒照什麼也沒說,隻是有點無奈地看著他。

他才想起來自己又喝酒了,變成了宜寒照不會與之交談的醉鬼。

“我本來想找個酒吧,”他說,“但是我覺得你可能不喜歡。所以我在便利店外麵喝了啤酒。我保證我沒有做錯事,也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從來不那樣。”

“我知道。”宜寒照說。

他把戴稍讓進來,讓他躺在沙發上。他的頭發很濕,不想直接靠著宜寒照的沙發,直直地梗著脖子。宜寒照按著他的脖子把他順下去。

“你又沒帶傘。”宜寒照說,“這裡古時候叫江南,經常下雨。”

“寒照,”戴稍很認真地看他,雖然他躺著,看見的宜寒照是橫著的一個。“你看上去很善良。”

宜寒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瘦,很暖,手指很長,像可以包裹住他的整個心臟。

“好像也不是什麼魔鬼。”戴稍說。

他安心地閉上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