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遊處早荒蕪 九岑揚說這些的時候,表……(1 / 1)

一小片 Hovering 3581 字 12個月前

岑揚說這些的時候,表情一直都很平淡,好像隻是在懷念自己遲來而且短暫的青春期。

“大概我想得也沒有那麼清楚。”岑揚說,“除去我胡思亂想的猜測之外,我根本不知道阻礙我的是什麼。你要是說他從事的是傳統文化行業,戲子當同性戀怎麼不算是傳統啊。”

戴稍笑起來,說:“你缺乏尊重的程度比我想象的還高。”

“說實話,生活哪有那麼理想。我也沒覺得是這件事情讓我度過了當時事業上的難關。我的演技如果有一點改善,大概是因為聽了我當時經紀人的話,看了很多專業的書,甚至去專門學習了。我想如果我有一點天賦,也在我剛演電影的那幾年就用光了。”

“你那個時候的經紀人是誰?”

“就是你的經紀人啊。”岑揚笑。“陳緬。我還是蠻佩服她,很能乾,眼光也好。不過後來我覺得她未免掌控欲太強。不和她一起工作之後,反而更能維持一種良好關係。”

沒多久戲就殺青了。除了葉飛時戲份剛結束就馬不停蹄趕去下一個工作,剩下的人都還算齊。他們像學生畢業一樣拍了合照。

兩個多月的時間如果說真建立起什麼深厚感情也不至於,大概更類似一個暑期的夏令營,因為過程愉快,結束的時候看每個人都覺得順眼而且依依不舍。戴稍從酒店退房那天,劇組的工作人員提醒他不要忘記來殺青宴。

他經曆的前兩個劇組其實也有類似安排,但當時他的戲份較少,和身邊人不大混得熟。陳緬也說,不去就不去吧,鬨得很。

陳緬來接他時說,你也該買部車。他想確實如此。其實他此前就有打算,擱置的原因一是他其實很喜歡乘坐公共交通,二是買了車就沒那麼多理由麻煩宜寒照。

宜寒照這個名字。再想起來有點生生的。像是岑揚的故事在他身體裡所起的排異反應。那個故事他聽到一半時,覺得像一個鬼故事,全聽完後反而像在一個大手術後的麻醉裡,腦子很鈍,不知應該做何感想。

他突然從那種衝昏頭的荷爾蒙裡冷靜下來。想不再見到宜寒照也不可能,他連遊戲機都放在他家。

“我隻是懷疑我對他愛情的真實性。”他同遲鈞說。“天曉得,比起他來,我好像隻是想同宜寒照睡覺而已。”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想同他睡覺。我覺得所有的長篇大論都隻是出於性苦悶。”遲鈞說。

他又覺得自己並不是懷疑,也許隻是膽怯。對一個即將到來的可能性的望而卻步。

殺青宴排在春節後的一天。過年的時候戴稍無處可去,悶在家裡打遊戲,遲鈞在某天登門,把他拎回自己家吃年夜飯。

他問遲鈞:“你怎麼不回家?”他想宜寒照這會已經在他父母的家裡了,他家就在鄰市,還好心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去過年。

他總是挺好心的。戴稍突然在心裡有些嘲諷地想。

但他隻是搖頭說不去了。趁此機會把東西收拾了搬回家裡。

遲鈞說:“我回哪?這就是我家。”他這人就是這樣。

戴稍一進門就看見陳緬同蒼雙在一塊。蒼雙坐著,陳緬站在那,側著身,和往常一樣,是一種話說完就要走開的準備姿態。

“緬緬。”蒼雙說話還是那個很溫柔的樣子,她看著陳緬,好像有些惶恐地眨眨眼,看上去很無辜。

陳緬說:“上次還看見你先生在電視裡帶小孩。你女兒好高了。”

蒼雙笑了:“生下來個子就大。”

“哦,那生的時候要受不少罪呢。”

“生的時候辛苦,”蒼雙抿著嘴笑,能看見一邊的酒窩,“看見的時候就覺得都值得了。”

陳緬不知道說什麼了,她想快點結束談話,匆匆說:“值得就好。”

回頭正看見戴稍好歹出現在門口,敷衍地指了指示意有事,趕緊走開了。

戴稍沒想到吃飯是這種大廳,擺了七八個大圓桌,誰坐哪都有安排。臨坐下前才有人來喊他,叫他坐到主桌去。他一看,好幾個人是不認識的,導演同一個黑皮衣坐在一起。陳緬說,那個是資方,你少說話坐那就行,要你喝酒杯子放低點,不會太難為你。

他看見岑揚和蒼雙都坐在那裡,葉飛時大概仍在彆的地方工作,沒有能來。

他坐到大概本來是給葉飛時排的位置上,岑揚有點看笑話的表情說:“她囑咐你什麼?”

戴稍說:“杯子放低點?”

岑揚笑死了,說:“好老師。”

他不明所以地坐在那。吃飯前還有一套流程,幾個人輪流地上去講話。這一套他想同他以前經曆的也大差不差。吃起飯來卻不像陳緬說得那樣順利。

首先,不到半旬就有許多人依次來這桌敬酒,往往是論圈敬,由黑皮衣為始,然後敬製作人、導演等等。為了不失禮貌,也要敬到接下來的人,戴稍也在其中。他發現直到導演,被敬酒的人都可以坐著,接下來的人卻要站起來。他跟著岑揚,幾分鐘就站起來一次,一頓飯吃得好像在做深蹲運動。

他在這種氣氛中覺得陌生,好像本來認識的人都不認識了。但其他人卻有一種過分熱情的其樂融融。

到陳緬所說的讓他喝酒的環節,就更加麻煩。

黑皮衣說:“我來敬咱們外國帥哥一杯。“

戴稍一直有點緊張地捏著杯子,他這麼一說,先確認了一下這桌確實沒有彆的外國人。才站起來,聽話地把酒杯放得很低。但不順利的是,黑皮衣的手隨著他的動作總是降得更低。最後他杯底都幾乎碰著菜盤的邊緣。

黑皮衣為人執拗,好像一定要和他較勁到底。不巧的是,黑皮衣那邊接近的菜是清蒸魚,裝著的是一個平盤,他這邊卻是一個高碗裝的獅子頭。條件所限,他注定沒法低過黑皮衣了。

戴稍站在那,不知道到底是該怎麼樣。結果整桌人爆發出一陣笑聲來。蒼雙笑著拉他坐下來說:“王總逗你玩兒呢。”

正好陳緬拿著酒杯逛過來,說道:“不要為難我們小老外啊。”

這桌的人看見她也反應熱情,拉她坐下來。陳緬也是那麼左一杯右一杯的喝,有些是人家敬她,有些是她敬人家。

戴稍覺得這些人酒量都大得出奇。這酒烈得像伏特加,他剛喝一杯就覺得喉嚨燒痛,此時已經有點暈了。四周人說話的音量也越來越大。像在夜店的音響周圍,幾乎是喊著說話。

他緩了好一陣,再抬頭的時候看見黑皮衣邊上的一個人又和蒼雙較上勁來。

蒼雙恐怕也是喝了很多,雙頰鮮紅,有點求饒似的說道:“咱們又不是最後一次合作,彆把酒喝完了。下次咱們再拎壺。”

那邊的人在說:“彆說那麼多,壺裡喝乾淨,咱們就下次再合作。”

戴稍站起來,還不知道說什麼,已經被旁邊的兩三隻手拉下去。

“誒,你不要多管閒事。”他們說。

他看岑揚,但是岑揚也隻是坐在那裡,臉上的表情是司空見慣的無動於衷。

這時陳緬說:“蒼雙,你不要喝了。”

她說話時候的態度是一種不容置喙的冷硬。場麵上一時間僵住了,蒼雙也呆在那裡。

大概是有點醉了,她忍住眼淚似的向她看來一眼。坐下去靜默了片刻,起身離開了酒桌。

更沒有人說話,過了半晌,才有人打哈哈說,不要掃興,我們繼續、繼續。但是沒人繼續。等到黑皮衣笑了,說:“哎喲,老陳,脾氣還這麼壞,不讓人。”氣氛才算鬆動。

到了接近後期,所有人都在互相走動,鬨成一團。每桌上不剩幾個。戴稍終於有機會到露台上透一口氣。

岑揚也走過來。

“你可能對我們很失望。但是見怪不怪可能已經是我們習慣的處理方式了。”岑揚點燃一支煙說。

他大概也有點暈,眼神不大那麼容易集中。因此說完話後,大概是想知道戴稍的表情,幾乎是用力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他笑了:“如你所見,我可能還有那麼點聰明。但早就已經不夠理想了。”

煙霧從他嘴唇邊升騰起來,一陣一陣蓋他的臉。他的麵容因此有些模糊,但是神情卻能看得清楚。

“也再也不能用一種剖腹取膽的勇敢和赤忱去愛一個人。”岑揚說。

戴稍後來問過遲鈞:“你同人談生意也經常要參加酒局嗎?”

“怎麼不用啊。”遲鈞說,“懶得說。這類事情不能細想,越想越煩。其實沒幾個人喜歡這樣,但是又不得不去做。”

但當時岑揚卻說:“我本來也很煩這些,漸漸的卻覺得很有意思。頒獎禮,各種紅毯、儀式,殺青宴慶功宴開機宴,各式各樣的酒桌,我一個都不想錯過。我開始喜歡上這類浮華市集,我喜歡這裡的人虛偽、熱鬨、要麵子,空洞卻虛張聲勢,混亂又秩序井然。你在他們中間,也隻好強打精神。”

他還說:“如果你沒那麼快想放棄,我可以告訴你。”

岑揚身上散發著酒氣,靠著他對他耳語,像在說一個類似阿喀琉斯之踵的重要秘密。

“後來,很後來。我才發現這件事。但是我發現的時候,我的自尊心已經不允許我再做嘗試了。宜寒照這個人不怕疼,但是怕癢。”